第4章 第四章
沈仲舒的出现让沈长袖害了一场热病。好几日卧床不起,素色的纱帐里时常传出断续的咳嗽声。香暖的寝屋也被浓郁的药味覆盖。
沈长袖的素质随她娘亲,体弱多病。药娘生下她没多久就染了时疫撒手人寰,当时沈仲舒貌似悲切地掉了几滴泪,还安慰沈长袖吃了块桂花酥糖。
“吃了糖,日子就不苦了。”
沈长袖是信的。
只是她不知,那时的沈仲舒在伤心之余,还欢喜地小酌了一杯。当他发现药娘养螫虫,就像发现了妖怪。他担心自己做了不好的事会被药娘杀死,但最终药娘先死了。他松了口气。
沈仲舒格外疼爱她的姐姐沈又可,沈长袖羡慕,故意和沈又可亲近。沈又可贪玩掉进荷花池,她毫不犹豫地下水救人,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沈仲舒的埋怨。
“你又招又可玩什么水?她不会水,你不知道?”
字字句句如刀如霜,刺得沈长袖生疼。以至于她看到被父母护着的沈又可面对她飞扬跋扈的骄傲神采,猝不及防地红了眼眶。
沈长袖在那之后染了肺病,一直到现在,不仅见风就咳嗽,甚至于时常发高热晕倒在床。多亏了彩鸢和春雪的照料,她才没死成。
但也苦了她这个病秧子,半梦半醒时,总能听到她们咒骂林氏母女卑鄙,咒骂沈仲舒薄情寡恩,再骂自己心软好欺,是个愚蠢的活菩萨。
沈长袖耳朵听得起茧,左耳进右耳出。其实她早就想离开沈府,只是喜爱沈府附近一条流浪的黄狗,常常差人去喂食。前段时间,意外得知它被人烹了。
沈长袖久久无言。沈府,倒成了个伤心地。
沈仲舒不必求她,她也盘算着走,生气,只不过是做个样子。她需要借着替嫁的由头,让沈仲舒给自己伪造身份准备过所。
大病初愈,沈长袖用灵芝玉簪松松挽着乌发,披着一件描金孔雀羽靛蓝大袖,靠在黄花梨木床围发呆。她刚差春雪给自己送封信,寄给笔友“容安散人”。当然不是邀他参加婚礼,只是想告知他,自己不久后将恢复自由身,想约他到渡口一见。
她没见过“容安散人”,但可以想象,他也是个清俊儒雅、气质斐然的郎君。她自幼就倾慕才子,可惜……
手里,是张逐轻送给她的小指骨。
不知张逐轻为何如此在意这场婚礼,难道是将死之人的仪式感?她虽没有父母疼爱但衣食无忧,张逐轻……似乎什么都没有。
沈长袖想起府外被打死的黄狗,心头莫名一窒。
她不愿再想,世上可怜人太多!她无力也无奈。她又把小指骨扔进养蛊的小盅。螫虫们开始吃东西,咯吱咯吱响。
“三娘子,你猜前儿晚上发生了什么?”彩鸢端着药进来,迫不及待地和沈长袖分享自己的要闻。
“前儿的事,你今天才知道?”沈长袖懒懒一笑。
“我看三娘子的气色比昨儿好了,这不找你说话解闷。”彩鸢把药放在小几上,“二娘子让丫鬟碧游往府外送了封急信。你猜送给了谁?”
“不猜。你直接告诉我吧。”沈长袖现在一点也不关心被宠坏的沈又可,她只想知道团枝到哪淘气了。
彩鸢觉得她没劲,泄了气道:“当然是送给她的情郎徐进士了。你病了好几日不知道,徐进士今天上门提亲来了。我瞧她是真担心你反悔,忙着把自己和徐进士的亲事定了。这样,你不嫁张逐轻也得嫁。”
沈长袖掀起眼皮,似乎精神了些。
“徐进士?是那徐参军的嫡子徐云固?我看他素日中气不足身体羸弱,没想到是个大情种。”
“奴婢也没想到。圣上给沈家赐婚的关口,他就敢来府上提亲。”彩鸢啧啧称奇,复又替沈长袖不值,“三娘子,你为何要替二娘子挡灾?白白便宜她,嫁了个如意郎君。徐家世代簪缨,徐云固十七岁中进士,是圣上亲赞的‘文采卓然,独步天下’的大才子,前途不可限量。”
“大才子……”沈长袖翻了个身,语气却不咸不淡。他算哪门才子,不过写八股文写得顺手。
徐云固听着,倒是比人头悬挂在裤腰带上,把自己被斩下的小指送给人当定情信物的张逐轻强——只是,她都不喜欢。
春雪突然莽撞地跑了进来:“三娘子,你猜我方才在前院瞧见了谁!”
沈长袖脑仁有点疼:“有话直说。一个两个,都让我猜什么。”
“张逐轻!节度使大人张逐轻!”
“他?他又来做什么?”沈长袖这会终于支起身子,眼里有了点神采。
“好像是来提亲的。这会和徐进士撞上了,两人都在前院花厅坐着呢。”
黄花梨木八仙桌上放了两盏毛尖,雾气缭绕,张逐轻与徐云固四目相对。
圣上赐婚,张沈联姻已是板上钉钉。张逐轻那日用眼丈量了沈长袖的身形,亲自定制了一套婚服,预备给她送来,没想到遇到徐云固的下聘队伍。他索性从集市上买了两斤猪肉和一斤烧酒,自己挑担子过来。
于徐云固,却是收到了沈又可的信,快马加鞭从上京赶回确定婚事。
张逐轻得知他和自己一样,想娶“沈又可”,眼神顿时犀利如刀。
他今日穿的一身领口微微泛黄的藏蓝绣飞鹤祥云立领箭袖,乌发用木簪子束起,额前垂下一缕碎发,扮相虽简,气质却风流潇洒。
和寒酸的他相比,徐云固俨然一个世家公子,穿的是石青锦缎麒麟水波圆领袍衫,锥髻上束着碧玉冠,一根灵芝金簪穿过,熠熠光彩。他脚踏的也是青缎白底的长靴,腰缠金带,缀以香囊和和田玉佩。
徐云固长相端正,只是远不如张逐轻肌肤赛雪眉目如画。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别人口中堪称妖冶的河东节度使,心道难怪张逐轻在军中没有威望,没有哪个武夫喜欢漂亮的男人,何况张逐轻身上有一股浪荡不羁的少年气。
徐云固还没开口,张逐轻就弯唇一笑:“徐进士,你回家吧。”
和和气气的口吻,眼神却冷淡。徐云固不禁生气:“凭什么?”
他今天带的聘礼从花厅摆到石壁,又从石壁摆到正门。反观张逐轻……带的都是没眼看的玩意。
下聘都没有一个下聘的样子,还想和他争?
“圣上亲自下旨,为我和沈又可赐婚。不管你和沈姑娘多么相爱,最好趁早放弃。”张逐轻从食盒里抓了把瓜子,神思却穿过了花厅,想起沈长袖……
却不记得容颜,只记得他在爬到墙上后,再不见满树摇动的花,只闻到佳人的香气。唯一遗憾的是,她脾气似乎不大好。
无所谓了,他想,过了吉夜,沈家人连同新娘子,他都不会放过。
徐云固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张逐轻这个短命鬼的挑衅,冷笑道:“赐婚?张都护,劳烦你把圣旨拿出来瞧瞧,那白纸黑字上,写的可是你和沈姑娘的大名?”
徐云固也就这么一说,谁知道张逐轻当真从怀里摸出那张圣旨。
张逐轻的模样好似落魄文人,但打开圣旨,头顿时疼了。他不认字,黄纸黑字上下左右盯了半天,只约摸看懂一个“张”。
“瞧瞧,张逐轻和沈又可,”张逐轻也不害臊,指着“张”字张嘴就来,“徐进士,你以为自己带万两黄金就可以抗命?”
徐云固不信邪,拽过圣旨一看,顿时大笑:“张都护,你给王守德洗马洗傻了吧?写的是你和沈家女,却没说是哪个女儿。难道您不知道,沈大人有两个女儿?”
张逐轻眼睛微眯。
他的耳朵很敏感,也很记仇,不是哪个腌臜都能笑他。他一把抢过圣旨,下一秒,一把割草的镰刀横在了徐云固的脖子面前:“收起你恶心的笑容,要是你今天敢和我抢婚,我刮了你。”
锋利的镰刀刺破了徐云固脖子脆弱的皮肤,徐云固的呼吸差点凝固。
传闻张逐轻是个软蛋,谁笑话他都不还口,怎么会带刀?
徐云固强撑面子道:“张都护,你敢杀我?我可是新科进士,是潮州私仓参军事之子!”
张逐轻捏了捏徐云固的脸:“私仓参军事?不过王指挥脚下一条狗。都说我的脑袋悬在裤腰带上,死了,拉个垫背的不冤。”
徐云固的皮肉这回当真冷了,额头脊背虚汗直冒。
原来张逐轻是个疯子,他怎么会招惹一个疯子。
“哎呀张都护,使不得,快放下刀。”沈仲舒才到花厅就见这一幕,吓得魂飞魄也散。他提起宽袍快跑过来,不住地劝架。
张逐轻倒是没放,只歪着脑袋,对沈仲舒露出一个挑衅的笑:“老丈人,皇帝为我和你的女儿沈又可赐婚,他跳出来凑热闹下聘礼,你说该不该杀?”
“误会,都是误会。”沈仲舒也不敢靠近张逐轻,但还是耐心劝解,“圣上的确为张都护和小女赐婚,却未明言到底是哪一个。徐进士和小女又可本是青梅竹马,又订过娃娃亲,本就是打算在他高中后向小女下聘,这与张都护的婚事并不冲突。”
一二两个都说,圣旨上没有名言到底给谁赐婚,张逐轻不认字,便知是自己看错了。
原来沈仲舒这几天安分守己玩的是这一出。不过,张逐轻不太理解,同为女儿,为什么非要他娶另外一个?
徐云固僵持着脖子,这会有了求饶的意思:“张、张都护……现在你可以把刀拿走了吧?”
刀锋离颈,徐云固的血液才流回面部。但他再看张逐轻,心底便生了怖意。
张逐轻并不在意新娘是谁,只要沈家不悔婚就行。
不过……他把小指骨送给了沈又可,岂知他真正的新娘子会不会不服沈仲舒的安排,连夜逃走?
张逐轻吹了吹刀面,声音清冷:“老丈人,既然我娶的不是沈又可,又是谁?”
“又可的妹妹,长袖。”许是担心张逐轻嫌弃,沈仲舒忙不迭补充,“她的模样也是极好的,性情又比她姐姐温顺。能嫁与张都护这等英雄,不知得多高兴……”
话没说完,却找不到张逐轻的人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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