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很不凑巧，沈长袖在莲花池边撞上了沈又可。

        她正想看看张逐轻要闹什么幺蛾子，青丝松绾，流苏珠钗歪倒，草草穿一条石榴裙踏一双绣花鞋，风风火火出门。没想到撞见个晦气的。

        “三娘子，天冷仔细身体！”身后，彩鸢拿着件素色兰花长袖衫追来，看到沈又可，连忙低头，闷闷地行礼道：“二娘子安。”

        沈又可今日梳着元宝髻，上插两把玉梳，戴着缨络珍珠耳饰，一袭淡雅的芙蓉广袖齐胸衫裙，着凤纹翘头履，一步一生莲。看到沈长袖，鼻孔恨不能喷出热气以示鄙夷。

        “今儿是吹的哪阵邪风，把妹妹你吹到前院来了？”

        “倒不是邪风，不过想见见张都护。”

        “呵，”沈又可不免得意，“既是要嫁过去，早和晚不都一样。”她有意无意玩弄自己涂着丹蔻的指甲，又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不过，听闻张都护今日提着两斤猪头肉和一瓶烧酒过来下聘，想必日后嫁过去，必然也会好酒好菜招待妹妹……”

        “二娘子，你说话仔细些。”沈长袖还没还口，彩鸢看不下去了，“这桩婚事要不是老爷请求，嫁给张逐轻的人该是你！”

        “阿耶才不会把我嫁给那下贱人种！何况，我已是徐哥哥的未婚妻，”沈又可眼锋一挑，完全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单纯，“妹妹也爱慕徐哥哥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素日里最喜欢写诗做赋，自是倾慕徐哥哥的文采，想和他有共同话题罢了。我一封家书就能让徐哥哥八百里加急来下聘，你和你那不要脸的娘亲一样，只配和张逐轻那孬货在一起！”

        沈长袖记得，徐云固曾经称赞沈又可“冰清玉洁口吐珠玑”，如果让他知道沈又可背地里这副尖酸刻薄自大倨傲的真面目，徐云固会不会当场悔婚？

        不过，沈长袖现在懒得与她争论。

        因为她发现，张逐轻就蹲在假山旁的游廊栏杆上。栏杆是红色的，张逐轻是白色的，他眼神明亮直勾勾盯着这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长袖想，自己在背后嚼张逐轻舌根，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被沈又可这样鄙视，她也不痛快。

        沈长袖便道：“姐姐，话不能说太死。徐云固虽是进士却未授官，即便他爹也是张都护下属。无论怎么看，他们都云泥有别。”

        “那孬货给王守德当奴才人尽皆知，你何苦自欺欺人！”

        “可我觉得，他只是还在沉睡的狮子，早晚有一日，他会声震潮州。”沈长袖挑衅地笑了一下，“说到底，他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何必那么在乎别人的夫婿？”

        “你——”沈又可瞪大眼睛。

        张逐轻把玩着手中红绳，大抵只知道沈又可骂他下贱人种，孬货之类。沈长袖则端方地站在那，语气平静地夸他。

        “性情比姐姐温顺，能嫁给张都护这等英雄，很是高兴”，想起沈仲舒的话，张逐轻不觉摸了摸下巴。这老头……竟然没骗人？还是自己送的小指骨，阴差阳错，歪打正着了？

        沈又可说不过沈长袖，翻了个白眼就越过她，往后花园的方向行去。

        她和徐云固约定，等徐云固下了聘，就在后花园见面。

        冷不防在走到回廊的时候，被一块石子砸中脑袋。“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沈又可气得咆哮。

        蹲在假山上的张逐轻笑着，语气轻佻：“吃了马粪，嘴里味那么冲？”

        沈又可吓了一跳，乍见那苍白漂亮的病态青年，还以为白天活见鬼。“你、你是谁？！”

        张逐轻却只是把眼睛眯缝成一条线，笑意明显。他跃下假山，一如那日，把一根红绳系在沈又可腕上，却是狠狠收紧，差点勒出血痕：“才骂完人，就不认识我了？我当然是你短命的妹夫……”他一字一句，吐气分明，“如果学不会好好说话，等你大婚，我割你舌头喂狗。”

        张逐轻冰凉的长指甲轻轻地划过沈又可的脖子，模拟脖子被勒断的声音，挑起粉色的薄唇，笑容妖冶。临走的时候，他对沈又可比了个嘴型。

        沈又可全看懂了，他说的是“丑八怪”。

        沈又可只觉得他的眼神犹如一把冒着寒气的刀，让人喉咙发紧，等回过神，她才发现系在手腕的是一条血淋淋的舌头，吓得大叫一声。

        这人到底是人还是鬼！沈又可抱着双臂，只觉得一股凉意直窜心底。

        丫鬟香云愤愤不平道：“哪跑来的疯子！还没结婚就私自跑到内闱吓唬二娘子，还送劳什子猪舌。要不把这件事告诉老爷，看他这婚能结不能结！”

        沈又可的胸膛剧烈起伏，不过，缓了一会，她竟然笑出声来。

        “何必跟他计较，一个跳梁小丑，连徐哥哥的汗毛都比不上。”沈又可目露精光，声音恶毒，“等他日徐哥哥位及人臣，他这下贱种的脑袋还不知道在哪抔黄土里埋着！”

        “那这条猪舌头……”香云怪恶心的。

        “扔了！”沈又可声音尖利。

        看张逐轻不过疯狗一条，沈长袖嫁过去，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折辱。沈又可这么想，心里才稍稍平衡点。

        沈长袖走到前院的时候，莫名脊背发冷，打了一个喷嚏。

        彩鸢忍不住道：“三娘子大病初愈却不知道爱惜身体，看看，现在又着凉了吧？”

        沈长袖搓了搓鼻子，着凉不觉得，倒觉得有人在背后诅咒她。可惜，到前院的时候，张逐轻已经走了。至于他送的猪肉和烧酒，小厮们憋着笑送往沈长袖所住的小厨房。

        还没成亲，就丢了个大人。

        等沈长袖回到后院，春雪突然从里边走出来，奇怪道：“三娘子，方才你看见绣娘了吗？”

        “说梦话呢？”沈长袖笑道，“绣娘怎么会来后院。”

        “不是不是，可屋里怎么突然多了一套婚服。”

        沈长袖连忙走进屋里，果然，床上平摆着一套湖水绿撒花蜀锦广袖合欢裙，试了一下尺寸刚刚好。沈长袖捻了捻料子，有股淡淡的丁香花味。

        张逐轻刚才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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