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不知哪儿刮起了风,吹得回廊檐角悬挂的绯红灯笼穗带飘飞,带着一丝清凉的细雨,拂过沈长袖的脸颊。
冷意让怔忡的沈长袖稍稍回神。她试着抽回手,却架不住张逐轻的力气,一连尝试几次才成功。低头一瞧,皓白手腕已经被勒出淡淡红痕。
“你……咳咳……”
她气息紊乱,有点不知道如何应对此番突发状况。她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一点也不了解张逐轻。
“都护大人,你喝醉了。”最终,沈长袖捂着心口仓皇离去。有点跌跌撞撞的步伐,张逐轻却没有阻拦。
张逐轻只是端详自己的虎口,那还残留着井边细碎石砾的地方,现在莫名滚烫。
不安在沈长袖的身上蔓延,她匆匆穿过回廊,等回到婚房,细雨已经将真丝绣丁香葡萄裙裾打湿。团枝疏忽从桌上跃过来,绕着她喵喵直叫。
沈长袖一把将它捞起,用袖口擦了擦鬓角的雨丝:“团枝乖,别怕,我回来了。”
“三娘子,您去哪了?”春雪上下打量沈长袖,只觉得她有些狼狈,像是遇到了什么事。
“就在门外转了会。”沈长袖惊魂甫定,长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忘记方才的一切,“彩鸢、春雪,你们都收拾好了吗?”
彩鸢拍了拍桌上的包裹:“好了,就等娘子你回来呢。”
沈长袖点点头,正想说什么,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天际,昏暗的婚房也在那一刹骤亮。沈长袖一愣,瓢泼的大雨就这样落下来。
猝不及防的雨,让彩鸢和春雪也愣住了。他们原计划制造火灾假象,借机出逃。计划赶不上变化。
“娘子,这可怎么办?”彩鸢一脸愁容,“好好的黄道吉日,怎么会下雨呢?”
她们都不会看天象,沈长袖也没料到天公不作美。疾风骤雨电闪雷鸣,把房门吹得哐当作响。
沈长袖能感觉到,怀里的团枝汗毛倒竖,瑟瑟发抖。
“现在是守卫最松懈的时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沈长袖定了定神,“彩鸢,春雪,带上东西,还是按原计划走。”
猛地推开房门,狂风呼啸夹杂大雨扑面而来,沈长袖忙侧过身,免得风雨吹伤小团枝。小团枝的爪子钩住沈长袖的衣领,喵了一声。
“好大的雨!”彩鸢叹道。
是挺大的,打得庭院树影婆娑,裙裾猎猎作响。沈长袖护着团枝,领着彩鸢和春雪悄悄往后院偏门处行去。
府中尚有巡逻兵,但较平时少且松懈。沈长袖并不担心它们,也不担心守后门的牙兵。一两个人,她还是能对付的。
在穿过方才途径的回廊,沈长袖莫名心中一紧。大雨冲刷着血腥味,沈长袖祈求不要再看到那两个被她暗杀的牙兵。脚下突然踢到什么柔软物体,耳畔轰然雷鸣,闪电的光亮照清楚了那人的脸。
血污模糊,瞳孔放大,正是沈长袖方才在井边杀的。她嘶哑地低喊了一声,连连后退。
“三娘子!”春雪抵住她,放眼望去,哑然惊恐。回廊上不知何时横七竖八摆着许多尸体,装束和那名牙兵大同小异。
沈长袖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突然看到这些,莫说她犯恶心,连小团枝都发出刺耳的叫声,差点挣脱她的怀抱。
“别怕,团枝。”沈长袖顺了顺它的毛,眉心突突直跳。一定发生了什么,沈长袖想,前院肯定发生了什么。张逐轻在井边对她说的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彩鸢和春雪乍见此景,都吓得花容失色。她们震惊却不敢叫喊,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尸体堵住了去路,如果要去后院,她们必须改道。
沈长袖也知道,这座府邸将要成为人间炼狱,此时她应该不顾一切地离开。可她抬脚,脑海又不自觉浮现张逐轻的身影。
有人要杀他!
沈长袖咬牙,扶住回廊湿润的栏杆。也不知道那股濡湿到底是血液还是雨水,但她决定抛弃妄念按原计划逃亡。人已经跳到了栏杆上,身后突然传来两个男人的声音。
“夫人,都护请您回房。”
沈长袖心脏骤然一顿,呼吸不顺差点儿掉下去。彩鸢和春雪也被突如其来的府兵吓了一跳。
“夫人,都护请您回房。”他们又重复一遍。来的不止两人,而是两排一共十人。他们身披银色甲胄携带圆月弯刀,森寒如铁。
彩鸢虽则害怕,但还是决定挡在沈长袖面前,扬下巴故作镇定问:“你们是谁?姑爷去哪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彩鸢,到我身后去。”沈长袖忙走下了栏杆。刚才发生的事都太突然了,以至于她一时间无法理清思绪。但她很清楚,这些人彩鸢得罪不起。
沈长袖把小团枝塞到了春雪怀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面前,对着领头的问:“都护去哪了?”
“卑职奉命行事,其余一切不知。”那人仍行礼道,“夫人,请回。”
看他的样子,张逐轻仿佛料到她会跑。但他们真的是张逐轻派来的人?还是那令人作呕的王守德?太多的疑惑堵在沈长袖心间,她也知道,今晚必是走不了了。
“春雪,彩鸢,你们带团枝回房等我,我去去就来。”她回眸吩咐。
“三娘子要去哪?”彩鸢急问。
沈长袖却是径直向前。府兵忙出刀阻拦:“夫人,都护大人有令!”
“我管他劳什子命令!”沈长袖气极了,她讨厌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一只螫虫滑到右指指腹,她侧头剜那府兵一眼,妩媚的眼眸在那一刻竟然变得无比阴冷,“我只说一遍,你要敢拦我,我让你死。”
府兵一怔。他似乎没想到娇媚柔弱的沈长袖竟然会说如此渗人的话语。沈长袖越过他,匆匆赶往前院。
原是婆娑淋漓的大雨盖过了前院的惨叫,沈长袖才出垂花拱门,就见一壮汉惨叫着倒飞过来,脑袋啪一声撞在院墙上。最后也不知是因为颈骨断裂而死还是事前就被人杀了。
前院一片狼藉,没有花香,只有血腥。
拜天地时,这里还摆满了酒席,此刻桌倒杯倾,美酒佳肴混在腥风血雨之中,令人作呕。只是一小会的功夫,沈长袖素净的衫裙都染了一身颜色。
许是被风吹着了,沈长袖蓦然咳嗽起来,呼吸变得急促。
“咳咳咳……”沈长袖不得不寻了一根廊柱稳住身形,但她越是想让破碎的躯体尽快恢复正常,咳嗽越是厉害。风雨吹打之下,她宛如一片枯黄残叶,随时都可能飘零。
沈长袖用拇指指甲盖狠狠往手心摁去,疼痛唤醒了她一丝精气神。沈长袖往会客厅走去。
她拉住一个士兵,那人脸上一道血口子斜斜划到了右肩膀,她十指权全力抠着他:“张都护在哪?”
她就像血污里盛放的一朵白莲,在这个不寻常的雨夜如此耀眼。士兵猝然目眦尽裂,手指着祠堂的方向:“在……在……”话没说完,便颓然坠落。
闪电的光芒照亮节度使府的祠堂,映出两个人影。张家人的牌位就这样在王守德眼前变得分明。
十年前,他就差人把牌位烧成灰烬,但此刻它们全都物归原主,他一时恍惚,好像光阴没有流转,他还是当年那个小小的押衙,唯节度使上司马首是瞻。
原来,张逐轻早就准备好了的。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张家看起来最软弱的张逐轻,会成为杀死他的刽子手。
张逐轻先是得到了赐婚圣旨,然后借机和上京小皇帝勾连,让康淮公公以送贺礼名义带了一千禁卫军入城。尔后,张逐轻让人在吃席的酒水菜肴里下药,又派人摧毁了牙兵的武器库。
在牙兵酒酣耳热之际,他联合康淮公公发动兵变,完成了这次处心积虑的反击。
王守德从成为河东实际掌权者后一直小心翼翼,不给张逐轻任何反扑的机会。怎么会……怎么会……
突然,他睁大眼睛。转角处,他看到了站在阴暗处的李毕。他看自己的眼神是如此鄙夷,如此痛恨。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一败涂地。
头皮的剧痛和功亏一篑的悲愤让王守德发出愤怒的嘶吼,张逐轻豁然抬脚踹了他一下。原是张逐轻单手揪着他凌乱的长发,一路拽着他来到祠堂。
张逐轻走得很慢,每一步似乎都力达千钧。这条路他走了很多年,走得太久太久,以至于他常常有如身在梦中。
他就这么拽着王守德的头发,恨不能将他头皮撕下。看着王守德的脸在反光雕花红木上扭曲痛苦的样子,他才感到一丝快慰。
就在王守德感觉自己的脸都要因为张逐轻的力道被撕裂时,张逐轻突然松手,他“咚”一声狠狠撞在了供奉张家先灵的红木桌。他顿时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我张家待你不薄,可十年前,你在这里,杀死了我的父亲,几年后,你又杀了我的叔叔。”张逐轻半蹲下来,又揪起王守德的头发。剧痛让王守德哀嚎起来:“张……都护、都护大人饶命……”
“凭你也配叫我?!”张逐轻陡然暴怒,抓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又狠狠往地上一砸,又是“咚”的一声巨响,王守德惨叫一声不再动弹。
看着张逐轻因愤怒而绯红的妖冶的面孔,李毕的脊背不觉发凉。那一砸倾注了张逐轻逾十年压抑的仇恨,不知有多痛。
李毕不愿他沉溺于复仇中,不得不插嘴道:“大人,岭西节度使那边是否可以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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