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沉默,沉默在发酵,好似下一秒就会爆炸。
沈长袖不觉捏了把汗,她能感觉到张逐轻忽然澎湃的寒意。
过了会,张逐轻的寒意却有所收敛。他扑通一声下跪,面上笑着,语气恭敬:“今日大喜,张逐轻怎敢扫指挥使的兴致?”
张逐轻这一跪吓了沈长袖一跳,她不愿在大堂生事,便也跪了,和张逐轻潦草叩了个头,正要起身,王守德忽然道:“新娘子,我有点口渴了。”
团扇还遮着沈长袖的芙蓉面,但王守德就是心痒。他想要沈长袖。他只道沈家女美,却不知如此美,美得他几乎色令智昏。
厅内的气氛又冷下来。大家都饶有兴致,看着张逐轻和沈长袖。
嚣张的牙兵瞎起哄道:“新娘子,给头儿斟杯茶呗!”
沈长袖面上不动声色,但十指蠢蠢欲动。她想,要是在此刻杀个把人,会不会把祸事引到沈家,亦或者,这么多牙兵,她能不能打过。
但他王守德是什么东西,让她拜了不算,还敢喝她敬的茶?
沈长袖指尖捻了捻,一只螫虫划到指腹处。七步之内,她可以见血封喉。她斟酌着,王守德表情微冷,故意高声道:“沈家姑娘不太听话啊。”
宾客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绝于耳,王守德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等着。每次张逐轻想发作的时候,他都不动声色地等着。
张逐轻能如何?他让沈长袖给自己舔靴,他定不敢说个不字!
张逐轻忽地一笑,“指挥使许是喝多了,新妇过门第一杯茶当时敬给公婆的。”他转脸又问,“康淮公公,您说是吧?”
沈长袖诧异,玉手盖住螫虫。
康淮摸了摸下巴,声音尖细道:“咱家虽不曾结过婚,但也曾听说过这样的礼节。”
王守德没想到张逐轻竟然借康淮的势压自己,怒火中烧。
潮州谁人不知,大昭天子,河东牙兵。他如果真的想做什么,小皇帝哪压得住他?
就在王守德将要发怒之际,李毕过来耳语道:“大人三思,这么多宾客都在,倘若真的把他逼急了,岂不是要和圣上撕破脸?”
河东势大,但并非最强势的藩镇,和小皇帝撕破脸,不是明智之举。他忍不住剜了眼康淮,碍事的阉人。
李毕顺手给王守德端了杯茶:“信阳过来的毛尖,大人润润嗓子。”
王守德就手抓过三才杯,婚礼这才继续进行下去。
沈长袖已经一身冷汗,跪都跪了,没想到张逐轻会为她对抗王守德。看王守德的表情,事后肯定会和张逐轻清算。她算间接连累了他吗?
沈长袖和张逐轻夫妻交拜,抬头时,沈长袖微微移开扇子,探寻地看了眼张逐轻。张逐轻却是报以一笑,他的皮肤很白,唇心深而边缘淡,笑起来有种破碎之美。
“夫人,受惊了。”
缱绻的“夫人”二字,让沈长袖没来由一臊。他似乎觉得有趣,笑容更动人。
王守德眼见着张逐轻和沈长袖和婚闹的嬷嬷幼童入了洞房,只觉得屁股下的楠木太师椅仿佛长了刺,左右坐不下去。
宾客大快朵颐,推杯换盏,王守德瞥了眼在和康淮虚与委蛇的李毕,将他叫到身边。王守德不动声色道:“找两个人带走张逐轻。”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李毕略显吃惊。
“狗养大了想当狼,”明显感觉到张逐轻的变化,王守德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老子让他三更死,他就活不到五更天!”
李毕深深一拜,什么都没说,领命离开了大厅。
喝得脸红耳热的宾客,没有人会在乎少了一个李毕。不一会,张逐轻从后院出来,开始向宾客敬酒。
等张逐轻一走,沈长袖就脱了碍事的婚服,取了满头珠翠塞进包袱。她里衣穿的是素简的襦裙,便宜行事。
彩鸢瞧了眼门外,将门合上。
春雪把一块绸布置于桌上,打开嫁妆箱,往布上堆金银细软。小奶猫团枝好奇地跳到了桌上,急得彩鸢道:“你这恼人家伙,快下去!”
经历了方才拜堂的事,彩鸢只觉得脑袋嗡嗡响。“真不知姑爷怎么在这里呆那么久,看到王守德那张脸奴婢就犯恶心。他的眼珠子就像要粘在三娘子身上,还笑,还逼娘子给他敬茶。”
“难怪张逐轻送我一截小指骨。这样的地方,不死也得疯了。”沈长袖有些感慨。
她断不会留在此处,等王守德糟蹋。只是想到张逐轻的笑容,心中莫名不安。
“他为我吃罪了王守德,不知会不会遇到危险。”
“三娘子!”彩鸢顿时停下动作,“事关重大,您千万别发傻了。纵然您养了一千只螫虫,也不能杀尽节度使府的牙兵。趁他们喝得酩酊大醉守卫松懈的时候,是最好逃跑的。”
彩鸢一席话点醒了沈长袖,没错,她答应沈仲舒的事已经做到,不能留下去了。
沈长袖拿起一罐油道:“我去洒油。”
新房外有两个府兵值夜,沈长袖借口要方便,给他们一人一吊钱,他们就欢喜地去喝酒了。倒不是他们喜欢玩忽职守,但人人都在宴饮,他们当然馋。
沈长袖解开油罐的布封,正泼着油,远远地看到连廊边有个红色影子一闪而过。大昭婚俗,男红女绿,今日穿得如此喜庆的唯有张逐轻。
沈长袖一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如果张逐轻不曾为她挡那杯茶,她可以不管。但她素来恩怨分明,咬咬牙,提起裙摆跟了过去。
连廊灯影摇晃,夜风吹来熏人的酒气。
两个府兵一左一右驾着张逐轻的胳膊,不顾他的挣扎,径直往后院走。
后院有一口井,府兵停在井前,月色照亮其中一人脸孔,他阴恻恻地笑道:“张都护,这可不怪我们,要怪就怪您自己命不好!”
他们把张逐轻的头往水井里摁,张逐轻腰身一弯,就定在那。他直勾勾盯着井水:“我可是世袭河东十六城节度使,康淮公公亦在,你们敢杀我?”
“哟,您折煞我们了,您要是淹死,也是您自己太高兴喝醉酒,不小心掉下去的,跟我们可没关系。”
“就是,您这么大的官威,到了下边小的们都得敬您三分不是?”
手上动作不停,见张逐轻不从,抬脚就要踹。
忽然,他们不约而同拍了一下脖子,沈长袖弹指间,两只螫虫如泥点附着在他们颈项。他们浑然不觉,狠命地把张逐轻往井里推。
明明不是很壮实的人,怎么也推不进去,甚至听不到他的喘息,犹如在推一座山。
张逐轻泛白的十指抠着井檐,每一根手指都因为过分地用力骨节突出。他的长发披散遮住绝艳的侧颜,目光漆黑不可测。
就只有这点本事了吗?他阴沉地想。
不等他动作,两名府兵突然软倒在地。张逐轻豁然抬起头,长发缭乱地向后飞舞垂于腰际。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他看向沈长袖那一眼,她已经死了千百回。但发现是沈长袖,他错愕片刻。
“夫人?”他仿佛才回过神,“怎么是你?”
他低头瞥了眼地面,两名府兵皆七孔流血,双目圆铮,死状可怖,却是难掩诧异。
“他们……”
“别担心,他们已经被我杀了。”沈长袖走过来,两只螫虫跃到了她的玲珑指尖,她纤纤十指取出袖口内藏的雕花瓷盅,将螫虫放归原位。动作行云流水,犹如抚琴点茶。
张逐轻瞧着,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的鬓角有发乱了,眼角微微泛红,眼里却是要溢出泪,破碎而靡丽。
“你会武功?”
沈长袖原不想暴露,但为了救人不得已。
“武术倒不擅长,但我会用毒,只要我喜欢,即便是王指挥使,我也能让他血溅当场。”她佯装镇定,撇清道,“先前都护在行礼时替我出头,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还你人情。”
张逐轻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他似乎抓住了重点:“还人情……所以,其实嫁给我你并不欢喜。如果身为夫君的我近你的身,你也会毒死我?”
月色让沈长袖的尴尬一览无遗。其实本不该发生这些,他们甚至不会有这次交谈,在他发现之前,她已经离开节度使府。
沈长袖不愿多言,转身便走。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张逐轻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又强迫她转过来。
“夫人,我们成了亲的。”张逐轻丝毫不羞地上下打量她,那张冠绝潮州的容颜,在绮丽妆容的加持下,美得惊心动魄。他好像突然失去了理智,也顾不上伪装,“即便现在我要了你,也不违背律法。”
语气很淡,声音也不大,但他的身影却突然变得逼仄,带着满院馥郁的蔷薇花香,和浓烈的酒意倾轧下来。
“都护!”沈长袖声音不自觉提高,“你别忘了自己的处境!你差点被杀死了。我无法保证你还能活到明天早上,何况做我长久的夫君。”
她不知他是否真的对她有意思,他们之间的交流少之又少。可她知道今夜一过他们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不会。”张逐轻突然道。
“什么?”
“我不会死。”张逐轻稍微加重力气,沈长袖就被他一把拉到了面前。揉碎在冰雪中的花香扑面而来,他漆黑的瞳仁盯着她的眼,那么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闻到她清甜的气息。
“要么你现在用毒虫毒死我,要么,”张逐轻语气低沉,好似呢喃,“我就如你所愿,让你看看沉睡的狮子醒后,如何在河东掀起泼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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