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于大弦
“我们醉红楼最吸金揽客的姑娘被称作‘醉红’，如果你们是湖州本地人，应该听说过十年前醉红楼的\"醉红\"流云姑娘。”闭月渐渐平静下来，“那是我姐姐，我们姐妹俩的本家姓于。”
做琴最好的材料当属大魏北地的杉木和南越国的枫木，因为湖州地处大魏中部偏南，所以木材往来都要经过这里。
于家是这个生意上有名的中间商，当家人叫于有声，他对音律丝毫不通，却酷爱名琴和名谱，爱到直接给自己的两个女儿起名为于大弦和于小弦，更着意请了名师培养她们琴艺。
十年前的李知事还只是个师爷，垂涎于家收藏已久。在多次暗示于有声上供被其断然拒绝后，李师爷便寻了个借口搜查于家的生意往来，诬陷于有声借助生意之便和南越的阴修勾结。
“我父母被当街问斩，于家的族人被流放千里，姐姐才情出众却被卖入青楼，我因为年纪小，被母亲藏在沧州的远亲家而逃过一劫。”
姚荷生想起自己宴会上弹奏瑶琴的感觉，曲子里肃冷的边地让他也能察觉到冷意，而其中炽烈的战意似乎能引动他心底的戾气。
“你姐姐的琴艺确实十分出众。”
闭月笑了，与有荣焉，“她肯教你破阵曲，必定是有什么条件的吧。”
姚荷生点点头，“是有一个条件，我答应她救你一次。今日就算履行过了。”
闭月怀疑地看着姚荷生，姐姐去世已有十年了，十年前这少年能有多大，八岁？九岁？那么小的孩子就开始逛醉红楼了吗。
不过姚荷生气质不凡，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富贵人家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闭月便没有开口再问。
“我和姐姐，一个活在明处，一个活在暗处。不能联系，也不敢联系。她作为流云的那段日子，还是我来到醉红楼之后多方打听之后才了解了一些。”闭月说道。
扇子上不断呈现着小秀才视角的记忆。
扇面上醉红楼的欢歌笑语不断，新来的姑娘流云不过一个月，就凭借琴艺夺得了“醉红”的名号。她娇娇小小，站在张灯结彩的阁楼上，笑着俯视为她欢呼的花客们，一个媚眼就把人群的叫好声激得一浪高过一浪。
于大弦从一个端庄持重的闺阁小姐，到罪人身份卖入青楼的“醉红”流云，没人知道她在那一个月里经历了什么。
妹妹闭月不能知道。远亲死后，闭月以商人之女身份入楼，只做雅妓，十分幸运地失去资格当选醉红。
看过书的秋小丘也不能知道。书里只说了闭月报仇，连流云的名字都没有交代过。
姚荷生也不知道。扇中呈现的都是小秀才自己的视角，只有那些引得他情绪激动印象深刻的经历才会被重现，里面并不会有流云自己的感受。
或许已经消失的小秀才知道。
流云顶着山火挡在小秀才面前的时候，小秀才还是没有想起自己是谁，但是记起了这是他的大弦姑娘。
一团又一团的阴气聚拢了过来，吸引了那些光点，从灰白变成斑斓的色彩。短暂地流转出一个片段，接一个片段，然后又被火焰的青烟吹走，像墨滴溅落于池水，渐渐晕染，分不出彼此。
这一处是小秀才拖着鼻涕，拉着大弦呆呆站着，两家定下了娃娃亲，大人们笑得很大声。
大弦及笄时，小秀才送了她一把瑶琴。
小秀才冠礼时，大弦誊写了一份自己补好的破阵曲给他。
于家被押赴街市口的那天，小秀才躲在人群里看到没有大弦，长舒了一口气。
流云成为“醉红”的晚上，小秀才偷偷溜出家来，躲在人群里悲愤地握紧了拳头。回家后挨了母亲一耳光。
过了些日子，小秀才说要把流云娶回家，又挨了他父亲一耳光。
七七八八的片段一演，姚荷生已能拼凑出这个故事的头尾了。
闭月讲述的于家和于大弦都太苦了，把秋小丘感动得泪水涟涟，她真心希望能听到流云有一个好结局，“她最后怎么样了。”
闭月摇摇头，“她嫁人了，然后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又死了。”
秋小丘愕然，一个故事即将走向美好的结局，却又戛然而止。
“他们二人私奔，醉红楼的人追出去后，四处搜寻不到，几天后在荒郊发现了他们的尸首，已然死了好几日了。”闭月冷笑，“总之醉红楼的人都是这么说的。但是与我们于家有仇的也只有李青云而已，他们大概是怕得罪人吧。”
姚荷生点头，“就算从前未死，如今也已经死透了。”
宴会上的那首破阵曲，是姚荷生借着流云在扇中残存的情感，帮她在人世间弹奏的最后一曲。
闭月知道的事情还没有小秀才想起来的多。
久违的情感随着那些明明灭灭的画面如山洪决堤，冲垮了一些无形的屏障。小秀才伸出不成形的手，拉住了身前娇小的姑娘，笃定地念她的名字，“大弦。”
大弦又悲又喜地回握住他的手，夫妻两人一同给姚荷生行了一礼。“多谢公子让我们重聚一次，公子见过这些场景想必已经知道我们是为人所害。不敢求公子为我们报仇，只是我尚有一妹子在人世，若是她昏头做了危险的事，还望公子保她一次。”
姚荷生笑着应声，“你们的故事还不错，我应了。”
大弦放下心，他们勉强维持着执手的姿势，残留着满足的笑意。青白的山火很快将两个魂魄团团燃烧了起来，化成了最本质的阴气融入进了在山底翻滚的洪流中。
他们的恩怨都勾销干净，剩下的烦恼是留给活人的。
闭月对秋小丘说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但姓李的作下的恶不只我们于家一家，当世昏暗，上诉无门，我不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法子，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逍遥快活么。闭月的故事二位想必也听够了，新鲜劲过了二位就请回吧。”
秋小丘说，“你要留住自己的命，留到可以作人证上堂那一日为止。”
闭月疑惑，“上堂？”
秋小丘回她，“既然你不肯放弃刺杀，那如果李青云能恶有恶报，想必你就会放弃这个想法了。”
闭月不置可否，虽然丘家有财力，但是她不认为他们有什么帮她的动机，最多是富家千金的心血来潮罢了。“我会好生照顾自己的，哪怕是为了我姐姐的那句嘱托。”
得到了闭月的这句话，秋小丘的目的就算已经达到了。
临走前，姚荷生问了一句，“你知道与你姐姐结亲之人的姓名吗？”
闭月摇了摇头，“听闻是她的青梅竹马，还是从小订的亲。只是我那时年纪尚小，对此也不十分清楚，似乎是姓陈的，左不过是和我父亲生意往来上的人家吧。”
姚荷生和秋小丘顶着月色往回走，姚荷生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你为何如此执意于帮助闭月？”这生魂是闲得发慌无事可做么。
秋小丘站住了脚，抬头反问他，“你呢，你为什么知道了李青云和于大弦一家的事情，还故意在宴会上弹那首曲子呢？”
如果只是为了代替闭月，他是不必弹这么高深的曲目的，酒宴上的李青云，已经打草惊蛇了。
“因为我不会弹瑶琴啊。”姚荷生轻松地说。
秋小丘闭上了嘴，姚荷生估计是用了什么方法借用于大弦的魂魄弹奏的，但具体是什么方法呢，她不想知道，一点也不想知道。
姚荷生看着她，“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却不追问，这倒奇怪。”
秋小丘咳了一声，“我没别的优点，就是不爱多管闲事。”
姚荷生轻哼，“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你真要把李青云拉下台？为了那个闭月？”
秋小丘摇头，“不是为了她，是为我自己。”如果闭月最终还是走向死于狱中的结局，那么她今日也只是拖了一时而已。
这是官场上的事情，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做到的。要扳倒李青云，只有闭月一个人证是不够的。
“我们去找寇鱼和方芙蕖！”秋小丘的眼睛亮了。
当晚，寇鱼接到了来自千机院寄送给唐双元的密信，寇鱼和方芙蕖悄悄出行，拿着信赶往丘家一同商议。不过这之前，他有些事情要好好问问这两个人。
“你们跑到千金宴上干什么去了！”寇鱼的眼睛快要冒出火来。
秋小丘赶忙将闭月的家事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
方芙蕖评价道，“他们做得很及时，否则闭月今日一定不保。”
“这可不正是瞌睡了递枕头，想什么来什么。我回来后便一直与他们周旋，却不知道千机院究竟想让唐双元来做什么。”寇鱼借着烛火将信纸抖开，上面清楚明白地交代了给唐双元的任务，一是要他去找李知事的外室百灵，拿到他近年来受贿的账目；二是要他寻一个八字天干皆为四甲的女子。
“这第一条我明白，第二条是什么意思啊。”秋小丘问道，没办法，这里面不懂推算测数的，只有她一个。
方芙蕖给她解释道，“甲是天干之首，四甲名为天干一支格，得时有金，主运势飞黄腾达。”
“听闻皇上缠绵病榻病势反复，千机院这是打算凭空造势吗？”寇鱼沉吟道。
方芙蕖问道，“我更好奇地是，千机院看起来地位超然，怎么会连一个地方官员的外室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寇鱼笑，“哪有什么超然的地方，不说别的，千机院和术学上三家清元派，岐黄派，北苍派之间的藕断丝连就不会少。”
方芙蕖便问，“那你预备怎么办。”
秋小丘开心地说，“有闭月这个人证，有外室那里的物证，李青云是跑不了了。”
寇鱼笃定地点头，“正是如此。此事宜早不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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