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破阵曲
帘幕后的秋小丘此刻正非常殷勤地给端坐的姚荷生添茶扇扇子,姚荷生笑着指了指外面,“外面的人正要请你出去呢。”
原本闭月只需要弹琴后就可以从知事府的后门离开了,因此秋小丘本打算一结束,自己戴着面纱遥遥敬杯酒,随后找地方换身衣服变回丘小秋,假装来晚了即可。
可人家现在指名道姓地要帘后的闭月姑娘出去见面。
丘家的两个姑娘现在都被架在火堆上了。
姚荷生好以整暇地欣赏了片刻她焦急的模样,然后随意地在琴上拂过流水潺潺,一只手拉过她靠近他唇边,听他轻声说了些话。
秋小丘听得连连点头,而后便在帘幕后学着闭月娇柔的语调,“闭月不才,近来新补了一首残谱破阵曲,不知在座的各位贵客,可有与之相配的舞蹈。”
声音穿过了帷幔,听得场中宾客的骨头酥了大半。
寇鱼手里的杯子一抖,酒差点撒了出去。这声音就算语气音调变了,别人听不出来,他也听得出来,丘小秋这丫头突然搞什么幺蛾子,弹琴?她知道琴弦有几根么。方芙蕖看到寇鱼的异色,关切地在席下握住寇他的手。
寇鱼回握了方芙蕖的手让她安心,而后举杯相邀,“钱姑娘何必麻烦丘二小姐,既然闭月姑娘开口,这破阵曲在下倒是有心相和。”
上位的人突然开口,宴会上的目光就自然都集中在了唐双元的身上。
丘小夏也随着人群的视线看向唐双元,那人在举杯时都带着意气风发的快意。他邀的是帘后的闭月,目光飞速在下首的宾客们中掠过,在她身上也只一闪即逝,然而丘小夏也举起自己手中的杯,在无人在意她的四下,和他同饮,然后独自落座。
寇鱼走至大堂中间,取过下人递上雕琢精致的佩剑,剑鞘上青龙腾走,朱雀衔环。
秋小丘没有再模仿闭月回话,因为姚荷生已经用渐起的前奏做出回应了。
平地风起秋转寒,枯木萧肃血未干。
姚荷生的手在瑶琴上勾动着天雷地火,一个琴音落地就成了一个士兵,一缕琴音消散便是一队将士浑身浴血,马革裹尸。
堂下其他陪奏的乐师渐渐跟不上,堂上其他的干扰声也如同战场上的敌兵,被杀得七零八落消失了动静。越华丽之处也越激昂,姚荷生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困难之色,游刃有余漫不经意。
原本一派祥和的氛围被激越阴冷的乐曲骤然冲破,明明春日正好,宾客们却不寒而栗。
秋小丘默默裹紧了自己的披风,她的音乐素养不太高,不过这种曲子应该是足够替代未出场的闭月了吧。
寇鱼并不是剑舞的个中高手,他的目的只是以防万一,免得到时帮丘小秋收拾残局罢了。曲子越来越高亢,寇鱼面容逐渐严肃,最后不由得收起了剑。
他的剑已经跟不上这曲中的变化了。而这种变化根本不是丘小秋可以弹出来的,里面分明用上了真气,这场中身体弱些的人,怕是回去就要大病一场了。
李知事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挂不住了,他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于家人在十年前赐死的赐死,流放的流放,早就一个不剩了,除了他府中抢夺过来的那一卷残谱,世上怎么还有人知道这破阵曲。
一曲奏罢,堂中静默片刻,而后掌声雷动。
“闭月姑娘的琴技越发精益,只怕当世已罕有敌手。”
“就是比起当年的流云姑娘也不遑多让啊。”
“可惜流云早已出楼,嫁做他人妇了,不然这二人比比,我们更能大饱耳福了。”
李知事掷出了手中的酒杯,对着闭月所在的帘幔方向疾言厉色,“你究竟是何人!”
宾客们惊诧李知事突如其来的失态,夫人田氏站起来打圆场,“闭月姑娘才艺如此出众,不光老爷,我们大家都惊为天人呢,不如请她出来和我们见上一见,也是我们的荣幸啊。”
李知事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正是这个道理。”
寇鱼眯起眼睛看着李青云的神色变化,他还担心揪不到老狐狸的尾巴,这不就露出来了么。
但是这里面的闭月可是没法出来见人的,寇鱼把佩剑交给上前的下人,走回方芙蕖旁的位上,“奏这一曲必定要耗费心神,何必还劳动闭月姑娘出来见我们这群凡夫俗子呢。来人,派人将闭月姑娘和她身边的人安全送回到醉红楼去。”
秋小丘喝了杯酒表示歉意,属于唐双元的下属闻言便引着她和姚荷生离席了,半分置喙的余地都没给李知州留下。
见帘后的人施礼离去,寇鱼方松了口气,此刻如果被李知州发觉了闭月不是闭月,那便有得扯了。
李知事目光不善地盯着寇鱼,“唐大人有夫人在侧,还能如此一心两用,真是对闭月姑娘爱护有加啊。”
寇鱼装作看不懂他的讥讽,“大人酒后失仪,本官自然要考虑得周到些。”
千金宴又歌舞升平地进行了下去,对于醉心歌舞的公子小姐们来说,不管有没有物色到心仪的对象,今日听了一首破阵曲,便不算白来了。而对于无心宴会的夫人老爷们来说,他们看出了这个新任术师的喜好,不还是美人歌舞么。
对于他们来说,不怕上面的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就怕不知道上面的喜好。现在看起来,这术师大人是和知事大人一样的,都是些自诩风雅之人。
带着面纱的秋小丘被送回了醉红楼,她看了眼内室里仍然昏睡的闭月,没有下大狱,还好端端地躺在那里。就这么顺利地结束了?闭月就这么顺利地避开这场灾祸了?
只是因为她插手了这件事吗?
“你怔怔地瞧了她半天,是要她醒过来与她说话吗?”姚荷生看着秋小丘问道。
“还是让她醒过来吧。”让闭月错过这次宴会也只能让她错过这一时而已,不彻底说服她放弃刺杀的念头,她早晚还是要以身范险。
姚荷生碰了碰闭月肩头的两处穴道,闭月便清醒了过来。
看见扮成自己模样组织自己去报仇的秋小丘,闭月踉跄着想冲上去。这一刻在她眼里,突然横插一脚的二人甚至比李知事更加可恨。
秋小丘闪身到一旁,闭月扑了个空,姚荷生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来阻我的路!”闭月的喊叫声让秋小丘一惊,好在醉红楼为了照顾客人感受,把内室的隔音都做得不错,也不担心隔壁的人被惊动。
“闭月姑娘,我知道你身负家仇,但是你这次一定不会成功,只会把自己搭进去。”秋小丘把侍琴丫鬟给她的匕首放在桌上,“李青云并非是文弱书生,你甚至到不了他周身三步,就会被制住。”
闭月拾起那把匕首,“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成功,我不试试,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成功!”
秋小丘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无力地保证,“李青云一定会有他的下场。”
闭月苦笑,“一定?谁能来保证这个一定?就算一定,又会是多久?”
秋小丘回答不出来了,她确实无法保证后面的剧情,闭月的经历不是就已经被她改变了么。
姚荷生在案边拨弄着闭月自己的那架瑶琴,弹得正是刚刚的那首破阵曲。只是没有了宴会上那么多缭乱的指法和错综的变化,眼下弹奏起来也磕磕绊绊,听起来不再肃杀悲怆,只是普通的一支残谱而已。
闭月缓缓抬头,她的注意力放在了丝毫未受自己影响的少年身上,“你怎么知道我家家传的曲子?”
“见过你姐姐,她教我的。”
在那一日的丘府后花园里,青白的火舌在扇子里面向边缘蔓延试探,但是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挡住了,却仍不难看出它们对一步一步靠近的魂魄异常的兴奋感。
小秀才踏着柳枝拾阶而上,作为鬼魂,他向来把自己和日光隔绝得很好,几乎忘记疼痛是什么感觉了。
只有秋冬时节,大风吹透萧条的柳枝,魂魄随时可能飘散时,他才感受到自己确实是存在着的。
而那些来自五脏六腑的情感悸动,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实际上的确是上辈子的事情,如果他接触到了这片火焰还能有下辈子的话。
那火焰带给他本能的害怕,一个鬼魂,竟然也出现了求生欲。
火舌燎上了小秀才的魂魄,鬼魂的那点儿阴气只能勉强支撑他们存在,触觉之类的就太奢侈了。因此即使被灼烧着,他也几乎没什么痛感。
随着燃烧的面积越来越大,小秀才的颜色越来越淡。他眉心处分离出一团明显不同的魂魄,袅袅如轻纱,奋不顾身地挡在他前面。
女子张开模糊的双臂,青白的火焰一簇一簇冲击着她的魂体。
烧着烧着,回忆如同星星点点的萤火,在他空洞已久的心底此起彼伏地闪烁。
小秀才喃喃自语,“这是大弦。”
一旁的姚荷生看到那些光点争先恐后地跑到扇面上,形成生涩模糊的人物轮廓,背景街道。而后渐渐清晰,由静到动,如同一个沉睡的世界被唤醒,然后一些若有若无的声音也出现了。
这种画面他见多很多次,每次看故事解闷儿都是这样的。姚荷生神态镇定,习以为常。
青白的山火把扇子的底色映衬得像午后高悬的日头,渐远渐暗,直到与花园的景色分不出彼此。
而中心最明亮的位置,又是一场最普通不过的皮影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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