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逢生
李乘御彻底昏过去了，连呼吸都渐渐孱弱，冰凉的手无力地垂在榻沿，被文靖驰攥在了手中。
“你说此人救不活了？”文靖驰问。
“这小公子的身子孱弱，高烧不退，水米不进，是扛不过去的。”老御医看他神色，一咬牙道：“当真救不活了，侯爷，备草席吧。”
文靖驰深深看了他一眼，将混身滚烫的李乘御护在了怀中，“李乘御不会死，他能熬过去。”
老御医不敢答话。
文靖驰就一下一下摸着李乘御的后颈，垂眼看着那瑟瑟发抖的老御医，眼中带着砭骨的杀意，“救不活，就送你陪他一道去见阎王。”
老御医被他吓得好似筛糠，忙应道：“是、是！小公子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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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三更。文靖驰从卧房中走到廊上，他半宿未眠，一双眼有些泛红。
廊外下起了雪，这是长安城初冬的第一场雪，鹅毛一般顺着黑夜往下压，簌簌的的一片白将平康坊中的雕梁画栋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临近廊边的红梅被压弯了，娇弱地在风中瑟缩。
他看了一阵着撒盐之景，眼前渐渐浮现出李乘御垂死的病容。
心中烦闷愈盛，文靖驰默不作声裹紧了鹤氅。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动静来的人应该是萧淇。
萧淇是跟他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军，从前在云中三卫管粮草调度，现在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当佥事。
“主子，刺杀之事有眉目了。”
“讲。”熬了半宿，文靖驰声有些哑，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萧淇禀道：“兄弟们顺藤摸瓜，发现当日在平康坊中埋伏的死士是南唐宰相燕寻道的人，那些诬陷公子的信都是伪造的。盯梢的兄弟还说，在死士动手之前，是李乘御自己走进去的。”
“燕寻道……”文靖驰沉吟了一阵，伸手揉了揉眼前被雪压垮的红梅，道：“此人在南唐就与李乘御不对付，想杀他并不稀奇。不过李乘御这么轻易就着了道，倒是出了我的意料，我还以为，以他的聪慧能与此人周旋一二。”
寻常平康坊都是萧淇和手下的锦衣卫在盯着，不过当夜出了些岔子，锦衣卫留下盯梢的人还是个孩子，刚入北镇抚司没两个月，根本就没留意到那群南唐死士是如何混入其中的。
文靖驰接到锦衣卫口信的时候正在和内阁大臣商议年后给皇上办万寿节，话都没赶上说完就直奔平康坊。
锦衣卫将人拿下后京兆尹就即刻带人冲入平康坊，说是有人报案，说有人要刺杀淮安候。此案只能徇公交到刑部手中。那群刺客下了刑部大狱后指认李乘御，随后自尽，竟然最后只留下了李乘御一个活口，审无可审。
紧接着南镇抚司的沈宣就说顺着刺客查到了南唐暗桩的府邸，找出了李乘御与死士曲款暗通的证据——几十封书信。
巧。
太巧了。
文靖驰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安排好了这一切，等着李乘御往里钻。
可照理说，这长安应该无人知晓李乘御在平康坊。
李乘御来京之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四月初八佛浴节，潜伏在西南的暗桩传回密报，李乘御西出黔中道，往淮南去。只因建康出名动天下的姚思思高阁抛绣招亲，李乘御与她自幼情笃。叛军首领白龙鱼服入淮南道，乃是绝好的机会，此事引得北燕震动，东西厂锦衣卫一众好手上赶着江南围追堵截，却不想一一扑了个空。
无人知晓，李乘御在半道上就已然乘了自己的东风入京，一直就藏在平康坊内。
去接的还是萧淇。
文靖驰清楚手下的人嘴有多紧，此事除了自己与北镇抚参与的一众锦衣卫，再无旁人知晓了。
那是谁放出的消息？
文靖驰：“你以为他为什么要走进我卧房？”
萧淇细细地咂摸了一阵，良久才有些迟疑地道：“主子的意思是……李乘御是在为拿自身当饵，钓京中的大鱼？”
“京中不少人盯着我，李乘御在我手里不是秘密，只是没人敢问罢了。这些人打的什么算盘想也知道，李乘御要是真死在诏狱里头，皇上怎么看我？”
文靖驰接他入京就是捏了个烫手山芋。李乘御的死活连着南唐叛贼和北燕，西南三道能不能稳住，就看这条命在京城活不活了。
可他没想到南唐的人会掺和进来。
他们想要的是李乘御的命。
南唐是想要开战了？还是北燕这边的人等不及了？
三年前他联合内阁三位寒门老臣共拟新政，丈田削藩，好不容易将当年的李姓宗亲势力压下，朝中正处制衡之时。
此刻，正是变革之时。
多少士子骤然涌入京中太学，正眼巴巴等着入仕为官。文靖驰心中推测，可能是旧门阀的人也意识到了大事不妙，想要借外战将往日丢掉的兵权再次聚拢，又或是燕寻道在南唐听见了风声鹤唳，想在大燕国力鼎盛之时，破釜沉舟，意欲北上长安。
所以这仗不能打。
李乘御不能死。
“李乘御这是在赌，您不敢让他死？”萧淇也看出了其中的水深不可测，这就出了一身冷汗，“这胆子也太大了。”
“无知稚子。”文靖驰嗤笑一声，将手边的梅花摘了下来，“他就是看着聪明，其实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在这京城连自保都难，还想兴风作浪。”
“主子这回已经给了他教训了。”
“不疼记不住错，这回去了半条命。我就怕他性子刚烈，南墙不撞，不会回头。”文靖驰伸手揉散了眉心戾气，“他这身体寻常人难养，你将襄州白家的那位圣手请来，就算我文靖驰欠他们个人情。”
“是。”萧淇行礼告退。
“还有，除了刺杀的事情接着往下查，还得查查沈宣，为什么要杀李乘御。”文靖驰将揉烂了的梅花丢进了雪里，“老匹夫审人不该这样没分寸。”
文靖驰抬眼看着廊上纷纷扬扬的雪，“若是京中有人要杀他，寻常人护不住，你寻到白家那位后，即刻归京，亲自带几个锦衣卫的好手，暗中保护。”
萧淇后退的脚步一顿，抬头深深看了一眼文靖驰，才答复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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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浪灼人，身边尽是木材燃烧的“哔剥”脆响。
陷在梦魇中的李乘御就站在凌云阁中，身侧都是焦黑的尸体，复道下宫人的惊叫声不绝于耳，金戈铁马在狭长的夹道中肆虐，李乘明一身龙袍被烧掉大半，枯坐在灼灼烈火中央，李乘御抱着李乘明的胳膊哭了出来，“皇兄，我不走，皇兄……”
李乘明却不住把他往外推。
“阿御，往前走，别回头了！”
“阿御。”
“皇兄！”
李乘御猛地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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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不退的高热烧干净了他的力气，李乘御眼皮湿了水般睁不开。后颈被人把着，他浑身都疼，就想这样一死了之，可那块温热的掌心像是给了他求生的力量。
他忍得难受，胸膛中像有团野火在烧，四肢的血好似被大雪冻住了，凉的发痛，他在这煎熬中崩溃，眼泪顺着眼尾往下滑，没掉下去就被人抹走，动作又温柔又小心。
李乘御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耳边轻轻响起一声叹息，“李乘御，你别死了。”
“我不死……”他咬牙低语，撑不住一般低低哽咽起来，“我不能死。”
恍恍惚惚过了一阵，耳边的嘈杂散了，李乘御也已经离开了那片温暖的怀抱，隐约听见有个声音在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今夜是活过来了。”
他听见文靖驰松了一口气，挥手叫人退下。耳边响起细微的水声，有人在他身边拧帕子。
想必是文靖驰留下给他上药的侍女。他灵台迷蒙一片，正要昏昏沉沉地再浸入混沌中，却骤然有片湿润温热的东西贴上了胸前的伤口。
是暖帕。
它被人拿着在那伤口周围擦拭起来。伺候的人手法有些不周，刚结上的痂又被扯开了，钝刀切肉的痛一点点勾着李乘御的意识，叫他不得不清醒过来。
这换药的侍女手也太重了！
疼痛叫他本能地弓起身来，想要去抓那只不知轻重的手。
恍惚间又觉得人家是姑娘，这样抓手太唐突了，骑虎难下地忍了一阵疼，他只能委曲求全地扭着身子避开。
躲了两下——
“你是泥鳅么？”冷淡又疏离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像是冬日晨起推门，被雾凇灌了满面的清寒，有只温凉的手掌摁在了他的肩上，制住了他的挣扎，“擦洗也扭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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