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杀机
李乘御听声的一瞬便清醒了,他睁开眼,看清了面前的陈设。
漏了雪光的轩窗,布了红梅的小几,还有雕了飞燕的横梁。
这是文靖驰的卧房。
他还被那件厚实的狐氅裹着,就躺在两人平日里对弈的罗汉榻上,上头放棋盘的小案已然被人挪开了。因为那身御寒的黑狐皮被他糟蹋废了,文靖驰早换了一身鹤氅,拆了束发的玉冠,端坐在榻沿,颇有两分出尘的气韵。
李乘御却先看了一眼他手中血红的汗巾,又看了一眼自己皮肉翻卷的胸膛。
忍住了想要给他一刀的冲动。
“你脏死了。”文靖驰中肯地评价起来。
李乘御被嫌弃了也不生气,眼中满是温柔,“没脏死前我就要疼死了。”
“真的疼么?”文靖驰伸手将血红的汗巾丢进水盆里,语气有些轻描淡写,“我看你也不知道疼。”
李乘御知道,文靖驰愈是生气,愈是平静。他有些害怕地抱起手,往小榻之中缩了缩。
哪想他一退,文靖驰身体就往前欺,“你怎么就没死?”
“我死了,你舍得么?”
文靖驰冷冷盯着他,“我舍得,我想把你碎尸万段,拿去我院里养花。”
“我可那样我会很疼的,”李乘御眉梢微扬“我现在就很疼,文行渊。太疼了,我好想哭啊。”
文靖驰没有答话。
“你不喜欢我哭,我就赔笑了。”李乘御瞄着他的神色,有意求饶,眼眯得像两弯月牙,“别气了,我这不是为了给你钓鲸鲵上钩么?怎么样,关了我这么多日,找到是谁要杀你了没?”
“没有。”
李乘御开始无理取闹,“撒谎,你已经找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咱们不是说结了盟就要坦诚相待么?”
文靖驰掐住他的下颌,逼问道:“告诉你,好叫你动手杀他?这京城,还有你不敢动的人么?”
“有。”李乘御弯了弯唇角,看上去有恃无恐,“我不敢动你。”
文靖驰的指尖渐渐收紧。
“我敬你,怕你,仰慕你,憎恨你。”李乘御终于被捏痛了,皱着眉仰头,眼角也泛起红,露出硬壳里的软弱,轻声细语,像是蛊惑,“侯爷知道,我将你做英雄,也认你为宵小,哪怕我国破家亡,已是你笼中鸟雀……”
“李乘御。”文靖驰神色不豫,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后面这句话,“你这个疯子。”
“生气了?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看你生气?”他眼中闪着微光,“美人含嗔,真好看。”
文靖驰脸上涌出冷笑,将他下颌甩开,烛光下,眼边泪痣饮血一般殷红,凑近了看满是危险的气息,“李乘御,这是长安城,不是你南唐建康。”
“我没那么疯。”看着他黑云压城的神色,李乘御终于改了口,“没敢杀人,京都是你的地界,我可不敢造次。”
“嘴里不敢,可你已经造次了。”文靖驰拢紧了鹤氅,起身往门外走,出门前特地回头交代道:“你今夜睡我床上,把伤舔干净。再敢兴风作浪,就把你丢去诏狱里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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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平康坊廊间。
萧淇站在廊上歇脚,擦燃了怀中的火折子点了一杆烟枪。
“你也少抽点。”一只手十分亲热地勾到他肩上,“外头可不少人抽这玩意儿抽死的,你要是死了,兄弟还得给你收尸,麻烦死了。”
“韩隐,你皮痒了?”萧淇头也不回,反手一把拧住了韩隐的后颈,道:“今日我要办差,想被修理趁早。”
他那一掌力道不小,韩隐被抓往前踉跄,哭爹喊娘地求饶,“唉,别别别,淇哥我错了,我等一阵也去诏狱办差呢,伤了不好看,撒手撒手!”
萧淇这才松了劲道。
他听韩隐劫后余生似的喘了一阵气,委身坐在了廊边的栏杆上,“怎么了淇哥?你不高兴?有什么烦心事啊,说出来叫兄弟我高兴高兴。”
“嗯。”萧淇伸手掸了掸枪杆,长叹一声,“李乘御活了。”
“好事啊。”韩隐抬头冲着他笑,“南唐愍帝可是个金疙瘩,栽咱们手里,两边是要开战的。主子这些日子在京中战战兢兢,这下可算是松了一口气了。”
萧淇缓缓吐出一口青烟来,“可不定是好事。这位生成了那个样子,真叫人担心。”
“什么生成了那个样子?”韩隐愣了一阵,半晌才反应过来,“喂萧淇,外面那样传,你就真当咱们主子好色昏聩么?”
“不是主子好色昏聩,而是李乘御这样的人太致命了。”
“致命?”韩隐嗤笑一声,“不就是个病秧子么?还娇气的很,有什么好怕的?”
“你当真这么以为?”萧淇目光深遂,隐约又想到了当日在江南寻到李乘御的情形。
东厂派到江南的探子被他埋伏在江南的人吊在房中,削成了片片薄肉。李乘御在一片非人的惨叫中面不改色地地吃肉羹,直到那一碗佳肴见了底,才接过婢女的丝帕擦了擦嘴,轻声细语地问:“大人怎么不吃啊?是饭菜不合胃口,还是怕我下毒?”
“不是。”萧淇依言下箸,吃菜的同时,不停用余光偷瞄那具房中只剩骨架的活人,脊背一片片发凉。
李乘御就支颐冲他微笑,“大人是在担心东厂的人么?放心,我不杀他,我不过是借他一些腰脊肉罢了。”
借腰脊肉做什么?
萧淇心中不解,口中却不敢问,只闷头吃菜。
“大人不知,我乃是早产儿,娘胎里没养足,幼时宫人照料不周,体弱多病伤了根元,宫里御医说了,我这身子,是熬不过二十岁的。”李乘御似是看穿了他的疑惑,淡声道:“后来我皇兄遍寻法子,才在一个赤脚大夫那儿寻来个偏方。要寻活人的腰脊肉,人参、黄芪、鹿茸,炖煮六个时辰,煮成肉羹服用。”
萧淇停下了筷子,脑中忽而闪过李乘御方才吃的那碗肉,“你方才吃的……”
“大人好眼力。”李乘御说的一本正经,“那腰脊肉要将人的后脊划开,只取骨缝之中的星零碎肉,取一人的量便能保我三个月安寝,药到病除。”
萧淇突然有些反胃,下意识看向这桌上形态各异的肉糜。
“大人脸色好差啊。”李乘御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是被我吓着了么?”
萧淇放下筷子,忍住恶心,“水土不服罢了。”
“原来是水土不服啊,那想来大人应该是胃口不佳咯?”李乘御恍然大悟,眯着眼冲他笑了笑。
那双温柔的眸中闪过叫人害怕的寒光。
萧淇一辈子也忘不掉那双淬着寒意的桃花眼。
可他进了京城却变成了文靖驰的笼中雀,乖巧听话,将一切扎人的尖刺都收到了皮毛下,连看着文靖驰的目光都是温柔可怜的。
“韩隐,你们都错了。”萧淇迎着寒风,将烟熄了,他淡声道:“李乘御漂亮、危险、未知,像是一头凶兽。主子又是个生来猎奇的性子,你说,这样的人留在他身边是好事么?”
韩隐一时沉默,眼中闪过些复杂的颜色。
萧淇看韩隐神色便知,他也拿不准这样的李乘御,寻常人也好,文靖驰也罢,实在是太难不动心了。
萧淇淡声道:“李乘御,怕是不能留。”
韩隐变了脸色,“你不会是想……”
“对,我想。”萧淇冷声道,“李乘御自己也清楚,他来长安就是羊入虎口,注定是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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