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刺客
次日晨时，李乘御端着碗薄粥廊下看雪，正院的梅花都被压塌了，落了一地的残红。
对面客房的文靖驰已然换好了朝服，玉簪束发，肩罩虎皮。李乘御远远看着他，一口将碗中粥喝净。
他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绢帕，忽而问：“云华，你觉着穿朝服的文靖驰像什么？”
“洪水猛兽。”
云华盯着文靖驰往外走的背影，漂亮的杏眼中涌出恨意，“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当年建康城破，文靖驰一人杀尽守城武将。”
李乘御闻言垂眼，眸中暗光涌动，忆起当年。
他记得，那日血洗建康，云华的父兄也在当值的御林军中。弑父杀兄啊，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怨。
他低声地笑起来，“文靖驰这人啊，衣冠禽兽，生得漂亮，却爪牙锋利。建康城桥头算命的江湖骗子跟我说，这样的人命里带煞，自己是短命鬼不说，身边的人也活不久。”
李乘御细细摸着碗沿，不知在想什么，“对了，我上回托锦衣卫办的事，他们办妥了么？”
云华转眼看向李乘御，温声应道：“您要的佛见笑的种子已经拿来了。”
李乘御颔首，将手中空碗放到了她端着的漆盘伤，“那就找个地方埋了吧，来年开春，就该长了。”
云华有些不解地问，“这冰天雪地的，埋下去，怕是要冻死了。”
冻死？
李乘御渐渐抿起嘴，像是在沉思，过了一阵才摇着头笑起来，“埋了吧，能活。万物有灵。蝼蚁尚且求生。更何况是花呢？”
云华听不明白，正想要问，却被李乘御打断了，“听话就是了，不必多问。在这长安城之内，知道的东西越多，命越短。”
音落，两人身后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乘御下意识地往来人方向看去。只见个身长八尺有余的魁梧缇骑裹着清早的寒，正往自己跟前走来，那寒意撞了他满脸，冻得两颊发麻。
萧淇躬身行礼，“公子。”
“萧大人。”李乘御背着手，冲他笑了一下，随即俯身看向他身后慢悠悠走来的小童，“他是什么人？”
小童见了他也不怯生，仰头盯着他便道：“襄州白氏门下一个小小学徒，无名之辈，遵师命，来给公子活命的。”
这孩子知书达理，不过六七岁，生得白白净净，一对漆黑的眼睛清澈见底，说起话来却十分老成，惹李乘御喜欢。他蹲下身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那以后你就得跟着我咯？我听闻白氏的医呆子保准药到病除，若是治不好，是不走人的。”
小童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十分有派头地道：“那可不一定，师父说尽人事听天命，今日初见公子，气息虚浮，瞧着就半截入土，保不齐我不治呢？”
云华闻言变了脸色，探身要同这孩子问个清楚。李乘御却挥手叫她退下。
“你不治自然有人来治。你师父呢？”
“您猜错了，我没师父。”
李乘御闻言笑起来，他抱着膝，伸手捏这孩子的侧脸，凑上去悄悄地问：“你师父是尚在奔来长安的途中，还是有事在长安耽搁了？”
那小童闻言一怔，嘴硬地哼了一声。
“看来是叫我说准了。”李乘御捧起小童的脸，肆意揉搓起来，“教我猜上一猜，你师父可是白家第三十二代传世圣手，白清婉？”
小药童一时急了，“才不是！你猜错了！”
李乘御气定神闲地盯着他慌起来的眼睛，“那你是谁呢？”
“无名之辈罢了。”
“撒谎。”
“我如何就撒谎了？”
“一会儿自己没师父，一会儿我猜错了。你不是撒谎是什么？”
他在这药童眼中看到了讶异，心里的愉悦一点点升起。
李乘御近乎温柔地抿起嘴，盯着他清澈透亮的眼半晌，才残忍地下了断言，“那你应该就是她一年前在江氏收的神童，三岁能诗，五岁能赋的江谣。”
“江家的独子啊，传说素有令名。”李乘御半笑着调侃起来：“江南东道的世家都说，若是圣贤书读好了，能官拜延英殿的，原来就喜欢出来坑蒙拐骗啊？都说三岁看老……你该不是，以后想出家当个算命的江湖骗子吧？”
四下一时间安静了。
江谣盯着李乘御那双眯成缝的桃花眼，终于崩溃了，“你怎么都给猜出来了！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李乘御松了一口气，他这样欺负一个孩子确实不妥，但是他得确定，这孩子不是被锦衣卫刻意安插到自己身边来的。
“我师父就告诉我要蒙过个大个子笨蛋和眼下有红痣的混帐，我怎么还得见你这白狐脸啊？”他越说越委屈，可怜巴巴地抽噎起来，“骗这么多人就拿根老参打发我？白清婉，我不干了！你自己兜底去吧！”
“想要人参问侯爷要啊，他门路多的是，干嘛非指着你师父？”
“不一样，我师父那人参是白家风水宝地里长的，别的参哪儿能比得上啊！”江谣一巴掌拍在了李乘御的肩上，哭丧着脸，“都怪你，非要拆穿我！”
李乘御被推得一个趔趄，索性盘腿坐在地上，伸手将那小童抱进怀里揉搓，他嘴角带着笑，仰头去看萧淇，玩味地道：“萧大人，看来你被人匡了啊？文靖驰叫你请的是白家的圣手，你恐怕带错人了吧？锦衣卫也这样好骗的么？”
萧淇闻言，冷汗一瞬就滚了下来，“白姑娘说这是她的条件，若是公子认不出她的爱徒，她就不来为公子看病，我……”
“原来如此。”李乘御抬手止住他的话：“白清婉性子古怪，我知道。”
在江谣的嚎啕大哭中，萧淇苦笑一声，道：“是我办事不利，请公子责罚。”
“我为何要罚你？我又不是你主子。”李乘御伸手微笑着道：“更何况白清婉又不是没来，她就是喜欢耽搁。既然她将她这徒儿先放在了我身边，那便说明这孩子有本事能吊住我一口气。”
说着，他还揉了揉江瑶的后脑勺，温柔地问道：“是不是啊，小公子？”
“不是啊。”江瑶忽然止住了哀嚎，转而在李乘御耳边低笑了一声，“这回就猜错了，我不是来救你的，是来杀你的，李乘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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