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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当年


王诚走出了班房,转角便是个僻静处,人还没走出北苑,身边的一个小太监便软了脚,扒住他鞋面求起饶来:“厂公饶命!厂公饶命啊!”

        这人跟着王年岁长了,知晓王诚这人行事阴险毒辣,今日叫他们听见了不能听的事情,回去是必然要被灭口的。他这样年轻,还不想早死。

        王诚倒是没怒气,只是一脚将人囫囵踢开了,啐了一声,道:“晦气的奴才,我回去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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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市中店铺关了大半,唯有平康坊中仍旧灯红酒绿,一辆马车从醉东风后院小道上转上了朱雀大道。

        李乘御捏着手中的请帖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文靖驰掀开车帘,看着路上熙熙攘攘,沿途而行的百姓,长叹一声,“长安大道连斜狭,青牛白马七香车。当年的建康,比起今日长安,还要繁华。”

        “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五云飞。”李乘御在车中也披着件厚重的大氅,他将请帖放进袖中,阖眼想起当年建康景色,勾唇笑了笑,道:“我记得,皇城西郊有座凌烟台,上入云霄,复道阡陌相通,有一条是直达宫中的。从前,侯爷还在上头策过马。跑得太快,将身边侍从吓得尖叫,还惊了我皇兄的马。”

        文靖驰在南唐为质几载,也记得他说的那些恢弘。

        当日太子被惊的马还是他亲手揽下来的。

        一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南唐皇帝便要带上皇室亲眷与王公贵族从复道一路行至凌云台祭祖,之后便一同往西郊山林中春狩二十日,有年南唐太子爷一箭射了头吊睛白额虎,把老皇帝高兴的好几宿没睡着。

        南唐佛教众多,皇帝也笃信佛祖,在建康建了个大报恩寺,金碧辉煌,快赶上皇宫一样漂亮。到了三月三,文靖驰便要去大报恩寺求福报,李乘御若是病见了起色也会跟着。

        那时候李乘御不过十岁出头,却已经生出了美人胚子,穿的戴的又都是锦衣金锁,粉雕玉琢,一路走来总要引些注目,又因为年岁浅,到了金像前总要求些糖与蜜饯之流的小玩意,求了文靖驰便给买,那时候他日子过得也甚为拮据,有时瞧着糖葫芦头疼的时候,李乘御就乖乖牵着他袖子往宫里走,一路走还要一路说“牙疼,阿娘不让吃糖”。

        像个白糯米做的小团子。

        想到这里,他便回首看向李乘御。

        车驾中李乘御的脸像是截水方才磨出的冷白玉,摇动的烛火将上面的每一分韵味都勾了出来,像是个雪洗的妖孽,好像一碰就会化在手中。

        与当年那个孩子已经大不相同了。

        文靖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才忽而出声,“李乘御,你想回建康看看么?”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南唐虽好,却已然不复。又何必留恋?”

        “因那都是镜花水月了,所以才总觉得可惜。”李乘御骤然睁眼,那双桃花眼里全是淡然,看不出一丝多余的情绪来:“国破后,北燕的战火烧尽了建康的十万参差人家,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最漂亮的秦淮河,成了一片焦土,有生之年,我怕是看不见它再繁华起来了。”

        文靖驰喉头一哽,欲言又止,最终看向了窗外。

        秦淮的那把大火,是他亲手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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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苑早早有人再外透迎着文靖驰与李乘御的车驾。听着外头的喧闹,李乘御精神也好了不少,他直起身子,随口问道:“齐王生辰宴是将满朝文武都请了个遍么?我来京中半年有余,怎么从未见着太子办过什么生辰宴?”

        “是。齐王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平日里十分受疼爱,皇上也是给太后几分薄面,今日才将这生辰宴办的极为浩大。”文靖驰回首看了他一眼,又掀起帘,看了看窗外,正看见不远处的锦衣卫在巡查。

        看了一阵,他垂手将帘子放下了,漫不经心地道:“太子不办,其一,他生母懿孝皇太后走的早,自小便没人疼,崇文馆那群教诗书礼仪的书呆子只告诉他要知礼数,没告诉他怎么跟长辈讨糖吃,其二,他是嫡长子,是储君,身上扛着担子,自己也不敢办这样大的生辰宴,他平日里过生辰,不过是叫太子妃弄几个家常菜,然后请太后皇上与我去东宫聚聚罢了。”

        李乘御微扬眉梢,脸上透出点意味深长来,“这赵允让还真是贤德。”

        文靖驰当没瞧见他的眼神,嘱咐道:“等会儿进了北苑,我得一一拜会朝中的大臣,你不要胡乱走动,以免危险,我会叫韩隐暗中跟着你。保你性命无虞。”

        李乘御闻言笑起来,“又杞人忧天了,这里是北燕皇宫,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便是此处了,还能有什么危险?”

        “有备无患罢了。”文靖驰说完便掀起车帘,弯着腰从前室下了车。

        他一下车便引出一阵嘈杂,隔着车厢都能听见底下的大人同他嘘寒问暖,李乘御坐在其中岿然不动,约莫过了小半盏茶,声音才渐渐远去。

        留在车厢边的萧淇敲了敲前室木板,低声问:“公子,我主子已然进去了,外头天寒地冻,主子怕您吃不消,走前交代我得将您送到北苑之中再下车。不过咱们就得绕道从北苑偏门进去了。”

        “行。”李乘御应话的当口掀了帘子,看见一身华服的文靖驰在几个老臣的拥护之下走进了北苑正门,他垂下眼思索了一阵,道:“就听他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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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迎文靖驰的都是六部的要员。内阁大臣都在里头等着,多是在聊江淮调粮北面去的事情。

        皇帝与文靖驰大吵一架的事情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反正京中不少人都以为,小侯爷本来也就是个军中的混帐,皇上顾念着老淮安候的脸面给他个内阁首辅的职位,明面上叫他管着延英殿理的一堆腐儒,其实却截然相反。皇城众人都说,他与文氏就是张怀义杀人的一把刀,刀不听话,张怀义就带着延英殿的人逼他出鞘。

        文靖驰却清楚,张怀义近来的举动不是在逼迫他,而是当真与皇帝施压。杨钊奇告病,他在延英殿中打圆场,只是为了叫皇上松口,叫内侍省的秉笔太监先将自江淮调粮的折子给批下来。毕竟他们这些人能在京中稳坐高阁,看歌舞升平,可北面的灾民等不了。

        入了北苑,花萼楼近在眼前,灯火通明中,张怀义一身官服,外披了件小熊皮,怕冷似的,抱着个小暖炉,见了文靖驰便碎步迎上来,行礼道:“侯爷,几日不见,在京郊猎场玩儿的可还尽兴?”

        花萼楼门前风大,吹的张怀义白须倒竖,文靖驰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道:“前几日雪下的大,林子里找不到像样的活物,好容易猎回来几只野味,都送宫里了,一只没留下,倒是都给了皇上饱口福了。”

        说着两人都笑起来,张怀义捋了捋长须,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侯爷也是个有心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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