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阿御

林涸此时此刻忽而明白了李乘御的意思。

        当夜他若得手，第二日林氏要完，若是刺杀失败，文靖驰要追查，总能查到林氏的头上。要是他在栽赃嫁祸，那更如了姜统的愿，姜氏正愁没证据，此举便是请君入瓮。他这一念之差，竟害了林氏全族。

        弹指的功夫，林涸心乱了，他一张脸煞白，面无人色地瞪着李乘御看。

        “看来林公子被我吓到了。”李乘低轻描淡写地道：“姜指挥使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阴谋诡计见得多了，手段自然也比你林涸老辣。这一石二鸟之计实在是高明，除不掉文靖驰便会将你林氏放在炉火上炙烤。”

        “不过，在我看来，此局尚且不算是死局，他在办事的时候也犯了个蠢，从羲闻竹手下调人。那一日的刺客，本籍乃是抗倭兵，我在其中做了些手脚，文靖驰手下的人定然会查到羲闻竹头上。”

        “至于姜统安插在锦衣卫的人，文靖驰也会一一给□□。等到了那时候他就会发现，原来锦衣卫里全是窟窿若是这时，林氏的人趁机填进去，那不就是扼住了文靖驰的命脉么？如此，也是一石二鸟啊。”

        李乘御说得轻描淡写。

        林涸却渐渐涌出冷汗来，他十分忌惮地盯住了眼前的病秧子，心中一点点产生原形毕露的恐惧。

        他想，此子静水流渊，深不可测。大燕能用则用，不能用也绝不可放任其活着回南唐。

        李乘御看着他的眼神，问道：“你还要杀我？”

        “我要谢你。”林涸如是说道。

        他冲四下使了个眼色，廊下黑衣客便一一收了刀刃，隐入了暗处。

        李乘御粲然而笑，将那白玉扇在他跟前一展，露出扇面上笔走银勾的“龙骧凤矫”，淡然道：“那扇子我收下了。”

        林涸盯着那大开大合的四个字，“这不是我的扇子。”

        “不是你的扇子？”李乘御意料之中地看了他一眼，收了笑，执意将扇子揣进了袖中，道：“那借我一用，今夜我还你个大礼。”

        -

        文靖驰带着萧淇将花萼楼四下都翻遍了，开宴之前到处都没寻到李乘御，直到他转到了整个北苑最荒僻的听雨亭。远远就看见那小亭子里点起了红烛暖香，两侧垂下的纱幔时时被风吹起。李乘御就坐在其中，与一人正谈笑风生。

        那人吊儿郎当地靠在听雨亭的栏杆上，听李乘御说了两句便放声笑起来。瞧这没个正形的样子，正是齐王赵允嘉。

        文靖驰眯了眯眼，伸手拦住了跟在自己身后的萧淇，大步入亭，一掀长袍，坐在了李乘御对面的石凳上，一双溢满了寒意的眼盯紧了那只扇子。

        李乘御见了他的神色，停了同齐王的说笑，温驯垂眸，将手中扇子一合，轻轻放到了石桌上。

        “你这扇子哪儿来的，不错啊。”他示了弱，文靖驰自然就伸手将那扇子掂到手中，细细看了一阵才出声道：“玉骨锦面，龙骧凤矫。贵气啊，与你今日这身挺搭？”

        李乘御今日出门穿了身银线镂花云纹的月白锦袍，腰束七珠玉带，带边坠了枚双鲤戏荷的独山玉，因为年岁尚浅，还没及冠，一头乌发只寻了根盘蛟的银簪半束，余下的好似黑瀑垂下，衬得他身形愈加单薄。

        云华有双好眼睛，在文靖驰府里挑的全是好东西。

        李乘御却觉得不自在，他平日里素杉布衣惯了，觉得今日出门穿得简直就像是个花枝招展的孔雀，再配上这只扇子，走在路上摇上一摇，简直与那逢人便说“爷腰缠万贯，有的是钱”的乡野地主如出一辙。

        文靖驰捏着扇骨摇了摇，香风四散，吹了他满面，“北苑好玩儿么？怎么还走到这样偏僻的地界来了？”

        “金碧辉煌。”李乘御背着齐王落座，说话的语气唯唯诺诺，迎面看着文靖驰的眼中却满是挑衅，“我本是乡野村夫，目光短浅，从未见过这般盛大的宫宇，一时间流连忘返，没留心才走错了道。”

        “看来是玩儿尽兴了。”文靖驰对他眼中的意味视而不见，“出来玩儿也不跟韩隐说上一声。”

        “走的急，韩大人不在身边，我有口也难开。”

        “是有口难开，还是不愿多言啊？”

        李乘御一言不发，面上将那份温顺拿稳了，做的滴水不漏。

        亭中一片阒寂。

        文靖驰抬眼仔细看了他一阵，手又一震，将那玉骨折扇“唰啦”一声合上了，顺着桌子摁到李乘御跟前，问道：“扇子从哪儿顺来的，都被脂粉腌入味儿了。”

        赵允嘉见两人只见不对劲，连忙挤到文靖驰身边，接上就道：“皇叔，这是我的扇子。是前年皇上来我府上送的，可是个金贵东西，今日过生辰，我便提前来了北苑逛了逛，不想不仔细，丢在太华池附近了，幸亏被这位公子捡到了，不然皇上问起来我可不好答。”

        文靖驰听他道“这位公子”，有些玩味地盯了李乘御一眼，问起赵允嘉来：“你不知道他是谁么？”

        赵允嘉也没想多，只是道：“大抵是哪位叔伯家的亲眷吧？托给皇叔你照料了？”

        “是啊，小孩子不懂事，见着新鲜物件就喜欢瞧。这北苑大啊，转起来就没边儿，方才我丢了人，可吓出一身汗来。”文靖驰一面同赵允嘉调笑一面用眼睛盯文靖驰：“你说是罢，阿御？”

        李乘御没做应答，只是抿着嘴笑了一声。

        “别怕了，这北苑守备森严，不会出事的。”赵允嘉一把揽住文靖驰的肩膀，推搡着想带着他往外走，“瞧这时辰，花萼楼那头也该开宴了。既然人也找到了，那皇叔，咱们就先走吧，不是有萧大人他们在嘛。”

        文靖驰被他摁着肩抓了起来，两人一道往花萼楼那头去。

        临走时对萧淇使了个眼色，萧淇会意，等两人走远了才挎着绣春刀走进了听雨亭之中，躬身冲着李乘御问道：“公子，走吗？”

        李乘御没说话，抬眼看着文靖驰与赵允嘉远去，又回首盯了一阵桌上的扇子，最终伸手将它揣进了袖子，过了半晌才笑道：“劳烦萧大人给我带个路。”

        -

        赵允嘉作为寿星，坐在太后东案之下的第一桌。而文靖驰的食案在宗亲末，快挤到了朝臣堆里。两人一同进殿拜会过朝上诸公，各自落了座，没等一阵，皇上与太后就都来了。

        赵瞻云坐在上座，居高临下，不说时候倒真有两分九五之尊的威仪。

        但这是家宴，他还真免不了要说话。

        照常理赵瞻云先问了各位皇室叔伯的好，而后又与内阁栋梁们提了一嘴北境大雪的情况，最后才到了文靖驰。其实，他先瞧见的是自己西座空出来的位置，与文靖驰说话，是问李乘御的下落。

        他道：“今日不是说要将南唐愍帝带来给朕瞧瞧么？”

        家宴不谈国是，两人在朝上结的梁子今日不谈。

        文靖驰恭顺答道：“来了，不过他还是孩童心性，又常年在西南行宫中居住，许多事物未曾见过，今夜见了这北苑风光，甚为喜欢，流连忘返，想多看一阵，还未入席罢了。还请皇上不要生气。”

        “不生气不生气，既然是家宴，便没那般多的繁文缛节。”赵瞻云好脾气地笑道：“不然咱们再聊聊，等等那位皇上入宴？”

        “不必。”文靖驰语气甚为笃定，“若是皇上想开宴，不必等他，人来了自会通传。”

        赵瞻云了然地笑笑，倒是没急着开宴，同底下的朝臣又聊了一阵，才听殿外一声尖细的通报。

        是李乘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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