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114章
南安城有家族繁盛的姓氏,建有四开八院的祠堂,祠堂的后院总会有一颗巨大的槐树,偶然姐姐带我路过于此,说道这便是此姓氏的祖宗种下来的,如今已经几百年往上的历史。七年前,姐姐从鹿吴轩引水,去灭瓷面狐狸招来的火,那些在大水中依然伸出来的枝桠,都源自这些古老的姓氏。
映霁天刚刚轻巧的那句“你并不是猪”,正如同几百年的老槐树怦然坍塌。我晃了晃神,姐姐倒是依旧凝视着青林,一眼不放,并不追问这句话背后的真相究竟如何。
我回头看到琉璃光眼神迷离,像是被幻想中的权力操控一般,嘴里嘟囔说,“你们这些老神仙,看不起我,私下又要问我讨要那延续天命之年的药丸,此后变本加厉,令我将人间的善念、驯良、勇敢、理想加上炼蜜,制成一盘盘好香,送去你们这些宫里,好点上增添你们的福报。可是从人间到天界,怎么通通的好事都记到你们身上呢?这些年,我在药丸和盘香中都增添了贪念、痴迷、堕落等配药,就等着有朝一日,将你们通通送入地狱!所以即便这花鸟城是个陷阱,我也要搭把手,送你们进来!”
映霁天听此,笑着说,“我原以为他做个伺候神仙的神仙还算自在,谁承想过得如此窝囊,还不如苟活在人间,做个潇洒的小妖精呢。”
姐姐此刻也盯着琉璃光和厎阳之魂出神,一动也不动。
映霁天说,“逃呀!真成了两头傻猪了!”
姐姐看着青林,问,“可怎么将青林带走呢?”
映霁天虽一脸不屑,依旧在手中召唤一层金色的光晕,不同与琉璃光的刚硬,她的金光柔软地像是海棠阁姑娘的暧昧眼神。接着,原先送给姐姐的那盏迷魂灯出现在她的手里,她轻闭上眼念起了咒语,然后本来悬在空中的青林,嗖地一下,飞进了灯笼里。那灯便亮起来,闪着青色的光。
姐姐一惊,“他睡在灯笼,不打紧吧?”
映霁天摇头说,“他没事。快跑吧,不定多久这些该死的男人们就都醒过来了!”
说完就牵绕出一条柑色的绸带,将我和姐姐都绕进去,然后随着她,一路飘走。我原本千斤重的身子,这会儿竟也飘逸起来,成了墨客笔下无限意境的山水画。
俯过这半面废墟的花鸟城,已经没了来时的热闹精致。姐姐问,“这花鸟城到底是什么地方?”
映霁天说,“你们就当是神仙们的巫山巷吧。本是南石设的局,将多少冤家都引入其中。只是不知道,今儿琉璃光和厎阳之魂大闹一场过后,这里会不会从此消失?”
姐姐不说话,只是含泪看着映霁天手中的迷魂灯,我终于问她,“你说姐姐不是猪,这是什么意思?”
映霁天的笑容穿梭在云朵之间,“其实你也不是猪。”
这似乎是我要的答案,但是却也不知该如何流露出我的喜悦。她继续解释说,“这也是我最近才知道的事。”然后对姐姐说,“你原本是琉璃光最不喜欢的弟子,又笨又傻,但是青林与你从小青梅竹马,时刻围绕在你身边。你总爱闯祸,可是青林却总是喜欢替你顶替责任。后来有一日,青林却犯了大错误,别的神仙去鹿吴轩闹事,要严惩琉璃光的弟子,琉璃光为了保护青林,拿你送去顶罪。这才被惩罚,打入畜生道,变成了猪。”
这跌宕起伏的往事,在说戏先生嘴里只怕要絮叨三天三夜,可是在映霁天嘴里,简单地像一阵凌乱的细雨一般,姐姐低着头,看不清她的表情,几百年前的沧海桑田,如今一记重重地砸下来,如灵峰山的轰然坍塌。
我战战兢兢地问映霁天,“这偷梁换柱去顶罪的法子不会是青林的主意吧?”
映霁天用袖子招摇过来,从我面前拂过,像海棠阁姑娘的辩驳,“怎么会?因为这事,青林在鹿吴轩闹出了多少日子的不太平。琉璃光没办法,用一炷香,抽走了青林全部关于你姐姐的记忆,这才安静下来。后来他有一次路过天界猪棚,心中忐忑一番,几天连觉都睡不好,师兄弟猜测说,你这灵体中的七窍,只怕有一窍正遗落在猪棚里呢!”
姐姐苦笑,“怪不得他每次总天界猪棚路过,我这心里都突突的,只怕我贬成猪,也有一窍落在他身上。”
这一段话,在这逃离的空中,誓言一般郑重。
我追问,“那我呢?我是因为什么被贬成猪的?”
映霁天轻轻摇头,“这我没打听到,但是想必也是犯错了事,又和那南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偏偏到我这,就是糊里糊涂,也都怪姐姐,将我的聪颖伶俐偷了去,不然我肯定也如刚刚映霁天嘴里的故事,浪漫而缠绵。
终究是高兴的事,我说,“既然本来就不是猪,姐姐也不必杞人忧天,再这么自卑自谦去争这一段本就属于你的缘分了!”
映霁天说,“只怕她再也没有从畜生道翻身的机会了。”
我和姐姐异口同声,“为什么?”
“你们看看人间吧。”
映霁天用袖子轻轻一拨,这脚下的朦胧如拨云见雾一般。我和姐姐打量着此前太平盛世的人间,已然成为了恶贯满盈、生灵涂炭的邪乱世道,各色的妖魔鬼怪出现在人间,混杂着或人或神的面孔,到处是臭气熏天的街巷和破烂不堪的房舍,乡下农田的稻苗无人收割,荒废成邪恶的巢穴。
映霁天对姐姐说,“这都是你造的孽。日后你是要还的。”
我记得这一切的缘由,说,“这明明都是厎阳之魂对付琉璃光的时候,将这些妖魔鬼怪释放到人间,又怎么怪到我姐姐头上?”
映霁天说,“此言差矣,那只是你在花鸟城见到的。你姐姐在灵峰山底的辟谷中,藏着人与妖之间的肮脏交易。可是自从她离开南安城以后,这里无人管束,这些妖怪和贪图人间的苟且之命便更加猖獗,偏偏又有些上了年份的妖怪在中为虎作伥,拉帮结派,在人间肆虐横行,糟蹋了多少性命。虽说没有厎阳之魂的陈仓,你姐姐修不了这栈道,但是即便是他的罪,提刀杀人的也是你姐姐,所以这罪责当然算到她头上。”
我替姐姐不公,“虽有恶毒之辈,但很多人因为在人间有一段未解的惆怅,所以借用妖身,好再去续上那未了却的心愿。”我想到海棠阁赶来助姐姐一臂之力的姑娘们,她们本死在人间,今日重新走到我们面前,正是这份眷恋,“虽然有包藏祸心之人,但想必善良的人还是占多数的。”
映霁天讥笑说,“善良是什么?善良就是好看的果子,没放几天就烂了,然后就臭气熏天。”
我轻轻皱起眉,看着这人间的乌烟瘴气,再看至一处皇宫内,四处淹没着荧绿色的湖水,大殿上,一个蛇身女正趴在皇椅上,左手拿着玉玺,右手拖着皇室的软幞头,向下面腐朽不堪地朝臣发号施令。而皇宫外,各种马头人、驴头人、猪头人等等,在大街小巷烧杀抢掠,与宫内死亡般的寂静完全不同,老人妇女孩子在街上四处流窜、争相逃命,大腹便便的男人躺在家里的凉席上呼声连连。再到城外,几个鼠头人身穿着道袍的妖怪,正在啃食一个虔诚的还愿者。
我感叹一声,“人间怎么这样了?”
姐姐心如死灰,“无论怎样,我终究都是要去地狱的了。”
映霁天说,“无所谓了,反正都要去地狱,就安心在人间多争几年与青林的日子吧。”
这句话虽无奈,却有道理。我看着那些有如蝼蚁般的妖魔鬼怪,和饥饿的偷生之人毫无差别。我说,“偏偏都要留在人间。”
映霁天看着姐姐,念叨,“说白了,都是贪念,所以才懒在人间不走。”
姐姐问她,“那你现在看琉璃光,还有丝毫惦念之情吗?”
映霁天并不遮掩,“如果没有的话,我早把鹿吴轩整个端起送去地狱了。只是我将满腔的仇都报了,然后呢?那我就真正一个人弥留在这天地之间了。”
我似乎刚通晓人情世故不久,又绕进了这因果轮回的道理去了。我摇头问,“那你还喜欢着他?”
“你还太年轻。什么都绝对,喜欢或是不喜欢,或黑或白,殊不知这天地之间,大多数事都是游离在这之间。我谈不上深爱,也谈不上至恨,只是心中不甘,又夹杂些惦念。所以才如此这般。”
姐姐听懂了,点头说,“正是了。”又问映霁天,“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呢?”
映霁天答,“你想去哪里?”
姐姐如说遗愿一般,“还是崆峒山吧。那是我与青林在人间一切的开始。”
我说,“可是咱们出门前不是和青林说是回老家过年的么?”
映霁天说,“这简单,我将那崆峒山的季节变成夏季,然后山腰遮上一团云雾,屋舍变幻一番,你们只管称之为‘南崆峒山’,到时候再将渚烟阁的故人们都带来,只管说正是因为崆峒山与老家十分相像,所以即便姐妹去了南安城,还是在山上定居。”
姐姐都准备去地狱了,自然不在乎这些,“无论怎么说,都行。”
折行多少路,终于回了崆峒山,终究绕了一圈,回到了原点。映霁天上下挥舞,这崆峒山又变了模样,添了几分本属于女姊宫的精致。
映霁天在石桌旁坐下,“累了,好久没这么操心过了。”
姐姐问她,“你三番五次的帮我,为了什么?”
映霁天笑着说,“因为我们都是女人。大部分时间,女人都不像男人那般团结,争风吃醋、勾心斗角、两面三刀,都是女人的拿手好戏,也正如你们在巫山巷见到的那般。可我不想这样,如果我不帮你们,最后输的人,就是我了。”说完将袖子里的迷魂灯拿出来,立在地上,双手一捏,灯中的青林飘了出来,落在地上。又对姐姐说,“你当年错了。”
姐姐问,“我错了什么?”
“你不该将采观村的人都返老还童的。”
“我不过是恢复了他们本来的年月相貌,何谈错误呢?”
“你既然想要在人间与青林有一段姻缘,就要遵循人间的规矩。”
姐姐问,“什么时候这规矩成了琉璃光定的了?”
“鹿吴轩与灵峰寺妖怪的交易,被你识破了,琉璃光必然要遮掩这一切,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天灾去淹没这一切。大火或是洪水都是好办法,瓷面狐狸正是偷了这个巧,而你也正好中了这个圈套,此后又招惹出这么些事情来。”
这话似乎接了姐姐心中疑惑,“怪不得我能轻易将鹿吴轩的水引到人间。”
“这罪责都算到瓷面狐狸和你身上。”映霁天说,“现在瓷面狐狸死了,而你在人间,最后的任务就是替厎阳之魂去地狱了。”
姐姐趴在青林身旁,“为了他,我又害怕什么呢?我只愿他醒来,喊出我的名字,无论我去哪里,都无所谓了。”
映霁天说,“你能这么想,也是造化。”
姐姐轻轻摸了摸青林的脸,感叹了句,“人间可真是好地方,可惜我没赶上好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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