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南石说，“我来帮你们好了！”

        说完手中幻出一本不断翻页的书籍，口中念起咒语，本来还在琉璃光掌控之下的画符，此刻已经化为墨字，在空中字字句句被南石召唤而去，最终落在那书上，相信也如《花鸟冢》一般，记录成册，而刚刚在我眼前稍纵即逝的海棠阁姑娘，也化成字句，作成温柔年月的诗文。

        我抬头看着南石合上书的轻松姿态，看不清他到底在怜惜谁，又在抖搂着谁的威风。

        或许是姐姐的功力转移了琉璃光的注意力，厎阳之魂从容一笑，从湖面绕起黑色的风，去滋养那些挺拔生长的海棠花树，眼见这些海棠花默默地染上了淡淡地乌黑，像姐姐被操控的眼神。花枝野蛮生长，冲着青林卷起一团黑色的风暴，将他吞噬。

        姐姐大喊了一句，“相公！”然后运作其全部功力，但是召唤的海棠花雨只能勉强将风暴压制住，可是青林的四肢已经被黑色的风捆绑住，像一个将要被行刑的犯人，挂在空中遭受着各路人们的审判。这缠绕在他关节和脊梁骨的风，像是黑色的荆棘，又像是巫山巷姑娘脚下一只邪恶的黑猫。

        黑色的风不仅纠缠他的四肢，且在他的眼睛和耳朵遮出一道道阴影。青林竭尽全力向前无力地伸出十指，想要抓住什么，可都是扑空。

        “娘子，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

        姐姐上前握紧他的手说，“相公，我就在你跟前，你看看我。”

        青林瞪大双眼，“我看不见，可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

        姐姐松开青林的手，举起那把玄武剑，冲着那些黑色的风拼命砍去，可是这风刚被削断，霎那间又融合在一起，像一团黑色的雾，刚拨开，又聚拢拦在眼前。再砍下，可是那雾将剑也缠住。看着姐姐汗如雨下的模样，我上前助她一臂之力，可是我的功力有限，只看到这些黑色的风隐约变幻出人形，轻轻勾勒出娇柔的眉眼，又是婀娜的身段，轻盈地在姐姐与我周围绕出一道道迷宫似的黑雾。

        我看着这些人形的黑雾嘟囔，“这风怎么化成人的模样，还不尽相同？”

        这话似乎提醒了姐姐，她拉起我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再看这青林身后这些黑雾，已经成了重影阵阵。我仔细打量这些影子，觉得熟悉，却堵在嘴里，半天才喊出来，“姐姐，这些影子不都是你么？”

        再细数一遍，这些黑雾幻成的人形，有的是姐姐弯着腰浣洗头发，有的是姐姐趴在凉席上翻书，还有她月下喝酒赏月，还有在田野间靠着树桩小憩。

        姐姐说，“原来厎阳之魂这样控制着他。”

        “怎么控制？”

        “用青林对我的记忆。”姐姐双眼朦胧，如醉酒一般，“人与人之间的情愫，除了一见钟情的相思，就是长厢厮守的记忆。因为我与厎阳之魂签有契约，所以他便能侵入我的灵魂，来控制我，而青林的灵魂中又有关于我绵长的记忆，由此，就能够抽丝剥茧地被厎阳之魂牵制住，也就是这些黑色的风。”

        我这下明白过来，此刻昏迷的青林并不是中毒或者中蛊，而是因为被遮住了眼睛耳朵，看不到姐姐，因而迷失了自己。

        琉璃光将那拂尘在青林身上绕成一只茧，却被青林身上那层层叠叠的黑雾给烧成碎线。他皱皱眉，并不服输，双手绕出金色的风，气焰冲冲地绕过青林，却也化作绵云，败兴而归。

        南石远远地笑着说，“白羽扇你应该欣慰，万千道法也抵不过青林对你的思念，你这一趟人间，算是值得了。”

        姐姐冷笑声说，“青林对我的如此深情，竟成为他致命的软肋。”

        “你不必难受，这一切都是你的咎由自取，你不去找厎阳之魂，也不会有今天的日子。”

        “可是我患得患失，我怕琉璃光有天会带走他。”

        南石说，“本来你与他在人间的缘分就是十年，你非要逞能，这下好了，这缘分提早被你断送了。”

        姐姐不理会他，盲目地挥着剑，斩断着那些牵挂在青林和这黑色湖面的丝丝缕缕，可都是徒劳无功。然后绝望地将那玄武剑扔到地上，放弃了说，“我知道该怎么救他了。”

        我问，“怎么救？”

        姐姐不理睬我，走到青林跟前，看着他的灵魂几乎要被侵蚀干净，哭着说，“青林，求求你忘了我吧。比起你在我身边，我宁愿你活着。”

        青林眼神朦胧，“我怎么做得到呢？”

        “那我只能让你睡着了。”

        说完便施法，在天空中撒下了雨，那雨将青林淋湿，如同醉酒一般，迷糊地耷拉着脑袋，嘴里还支支吾吾。姐姐熬红了眼，缓缓地转过头看着我说，“珠花，接下来就靠你了。你去他梦中，将我的影子全部杀死，这样他便忘了我。”

        我说，“可是你曾经说过，虽然他醒来忘了，可是再过一夜，梦中的记忆又会重新上演着关于你的往事。”

        “他只需一刻忘了我，便可逃离厎阳之魂的羁绊。那时，他自然就被琉璃光带走了，虽然万千不舍，但至少他活下来了。”

        这是怎样一种饱含绝望的希望？我难以接受，更无法面对，要在青林的梦中杀了姐姐，不如先杀了我。我拖着步子，不情愿地向青林走去，恩怨尽断的那把刀子，我怎么愿意动手？

        脚底似乎捆上巨石，半晌挪了一半的步子，又回头看姐姐，她含泪怒斥我，“你如此不肯，难不成要姐姐跪下来求你！”

        我如陷入悲伤泥沼一般，喃喃地说，“我去，我去。”

        姐姐凝视着青林苍白的脸说，“都错了，错了。公子，那一年在天上，你不该路过我的眼前，让我此生此世都困顿于对你的思念之中。我有一个问题，多少年不放心，还是要一问，相公，认识我以后，你有没有那么一瞬间，惦记的是其他人？”

        青林似从梦中争出的一丝清醒，“没有。从遇见你的那一刻你，眼前的影子都是你。你在，哪怕纠缠于乌云之中，四周都透着悦耳的丝竹之声，你不在，整座倾城的巫山，在我面前都是花的愁容。”

        姐姐说，“相公，你答应我，他日你路过人间，看到海棠花盛开的时候，记得在树下稍作停留，因为那正是我在思念你。你那时肯定不记得我了，但只要你停停脚，也算是全尽了我的相思之意。”

        青林快睡着了，最后说了句，“我不管我上辈子是谁，也不顾之后要去哪里，此刻在人间，我便不会忘了你！”

        琉璃光在一旁嘲笑说，“你这个呆子！你这所谓的娘子，和她的妹妹，这人的身份都是偷来了，有何谈与她的缘分！”

        姐姐趴在地上，转头看我，用尽全身法术，搭出一条通往青林的海棠花桥，好让我走进他的梦中。

        南石冲我大喊，“珠花！你就不怕，沉溺进那个梦中，再也出不来了吗？”

        厎阳之魂幻出一团黑色的风暴拦在我面前，姐姐冲着琉璃光大喊，“能让青林忘了我，你就能带他重返鹿吴轩，你不最诚心如意吗？还不快帮我！”

        琉璃光满意地点头，用一条崭新的拂尘召唤出一道道金色的光，在那黑色的风暴中照裂开一条口子，让我踏上姐姐的海棠花桥，走向青林。

        他们彼此的力量势均力敌，琉璃光说，“你快去吧，也许我们这些胡乱的恩怨也都由此了却。”

        我明白这是了却，可是姐姐也再没有留在人间的意义。我害怕，但不是南石嘴里的沉溺，而是不忍心将青林忘记姐姐这份怨念，记在我头上。

        走到青林跟前，看着那发丝缕缕，我知道只需将脚轻轻踏进去，就能结束这一切，我和姐姐或许能够回到崆峒山继续修炼，或者去厎阳山追随映霁天的脚步，这万千思绪砸在我脑中，轰鸣一般。我留下眼泪，仿佛顷刻间，明白了这天界人间所有的悲伤和无奈，我抬头看着南石，他正试图施法将我拉走，可是被琉璃光拦在金色的结界外面。

        姐姐在我身后幻出一股花潮，似一小团海棠花飓风，将我往里面推，可是我的双脚越是反抗，我不知是在对谁，呐喊了句，“救我！”

        我只是怕。

        突然一根绳索落在我身上，将我一绕一拉，便离开了这青林的耳旁。我只看到自己飘在空中，一定是厎阳之魂为了阻止我，想要我的命，直到重重地摔在一个人脚下。我先闻到熟悉的胭脂味道，不正是来自厎阳山的映霁天么。

        我抬头看，果然这个在姐姐面前始终乐善好施的女人来了，她一身金碧辉煌，似乎要替代男人而登基，去开辟几百几千年的太平盛世。

        她说，“三个男人欺负两个女人，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南石坐在蛟龙上淡淡一笑，“我可没欺负她们，还收留了她们在海棠阁的姐妹们呢。”

        映霁天冷眼看了他，眼观四下，念叨，“倒让我想到曾经在人间的时光了，又悟出了不少道理。”

        说完，映霁天笑着流下了一滴泪，这滴泪砸在湖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这泪像一把莺色的茶，浸没在茶杯里，染得春色满杯。于是这花鸟城也变得柳色雾蒙，成了一大片龙井渲染过的大澡堂子。

        琉璃光似乎醉了一般，拨弄了一朵云彩到身边，将肘撑在上面，眯着眼几乎要睡了。而厎阳之魂脸上也扮上今様色的晕，像是回忆起一般甜腻往事。南石靠在蛟龙头上，背过去，看不清表情。

        再抬头看那浮在空中的青林，映霁天将金色长袖飞过，缠绕住然后拉下来，坠在姐姐怀里。

        映霁天收回长袖说，“你快带他走吧。”

        姐姐不解地问，“你刚刚这是做了什么？”

        映霁天轻巧地说，“自然是迷魂计。”

        再打量琉璃光和厎阳之魂神驰颠倒、如梦如醉的模样，心中不解，我说，“我记得姐姐大婚那日，你也用过此计，可是琉璃光并未中招。”

        “你记性倒好。”映霁天说，“我原以为女人是男人的梦想，便用自己与他在人间的往事去试，后来才知道，他们要的从来只是征服，兼济天下的野心和报复，或者是将倾国倾城的女人收入囊中。几百年前，厎阳之魂先是获得了天下，然后又惦记了我。而琉璃光得到了我，现在又想操纵天下。”

        姐姐说，“就琉璃光这个狗屁不通的上神，玉清真王一个弟子就能耍得他团团转，还想操纵天下？”

        “所以他现在要得到你。”

        姐姐说，“他只不过为了他弟子青林，想要我的命罢了。”

        映霁天神秘地笑着摇头，“不，不是这么简单。”

        “那是为什么？”

        “因为你并不是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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