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第128章

在一片破裂微光的映衬下，南石那张面目狰狞的脸，被风拧紧了喉咙一般。他正竭力伸出手，召出法术，用一股亮白如白贞蝶的灵气，托起我肥重的身体。他紧紧抓着我说，“就算死，还有个不成器的神仙垫在你下面呢！”

        我虽害怕，但看着他盯着我坚定的眼神，似乎就这么交给他，也毫无畏惧。

        因为灵气托起了我的身体，现在南石坠落到我下方，似乎这个交换，让他满意起来，安慰我，“这下不怕了吧。”

        我一时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我闭上眼，倒是希望时光就这么一点点消磨掉，也算死有其所。

        最后狠狠地砸进一片柔软的稠密之地，仿佛是被一片沼泽托起，散发着浓厚的血腥气。我睁开眼，是铁红色的血潭，仔细闻去，有着浓浓的姐姐身上的花香，并不亲切，却是无尽的阴森恐怖。

        蛟龙变幻成灵峰那少年模样，郎方跌落在我的肩膀上，已经昏睡过去，我对南石说，“你将他先收进袖子吧。”他一招手，郎方嗖地化作一道白光收了进去。

        我打量这一望无际铁红色的血潭，心头一惊，“这不会都是姐姐流出的血吧？”

        南石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可是这确实是她的味道吗？”

        我点头，这萦绕此处的味道，正如姐姐躺在海棠树上思念青林，飘扬的淡淡香气，除了她，还能有谁呢？我问，“这里是多少层地狱？”

        南石想了一会说，“这是被遗忘灵魂的监牢，就像我们一路下坠中那些破烂不堪的灵魂，他们像人间夜晚的小鬼一般，视如敝屣，四处乱窜无依无靠。我虽听说，却从未来过。”

        “所以刚刚从上方跌落，你才那般慌乱。”但是我不理解，“可是你说那是因为他们在人间无人牵挂，所以在地狱遭受唾弃，但姐姐不是呀？她还有我。”

        南石说，“可是你是妖，并不是人。”

        “我在人间几百年了，还不算人？”

        “哪有人能在人间待几百年还不死的呢？”

        这话堵住我了，确实，即便有了人的身子，可是我从天界坠入人间，现在又在地狱晃荡，件件都不是人能做出的事，镜中的胖姑娘，也不过是当年姐姐帮我找来的皮囊。

        我打量着一片寂静的血潭，却看不到姐姐出没的痕迹。她的气息像是散播在血潭之上的许许影子，如同原野上零散的花，风一吹来，就要将游丝一般的味道吹走，再也不能回来。

        我轻声唤道，“姐姐，你是不是在这里？”

        像深夜在郊野寻一个迷路的浪子。没有任何回答。

        南石也一步一行地去找寻姐姐的身影，突然眼前一个模糊影子出现，我紧跑两步，却如烟雾一般弥散了。

        我问南石，“她到底在不在，为什么看到影子，却又消失了？”

        “说明她曾经来过。但是现在又离开了。”

        “离开了？地狱就这么简单放过她？”

        南石沉默不语，他对地狱不甚了了，不远处又是一个虚晃的影子，我追上前，看见不只是姐姐的影子，还有各种阴兵鬼将的身影，他们像是曾经逃离的时光，不小心在血潭之地留下了身影。

        南石走近我说，“这也许是白羽扇留下的记忆。”

        停下寻找的脚步，一团雾影在我眼前聚拢，成了一幅镜花水月的映象，我看见畜生鬼差们的身影，一个牛头鬼将提着刀推搡跪在地上的姐姐，“你还在矜持什么呢？早晚都是咱们的下酒菜，等荼涙神和十六面脸再来找你的时候，任凭你如何挣扎都无可救药了！你浑身法力尽失，不过是案板上的一块死肉，还以为在人间那般张牙舞爪、尽显身手呢？”

        旁边站着矮个子的鼠头阴兵，说，“她在等着天上的神仙来救她呢。”

        “哟。”牛头鬼将说，“她还认识天上的神仙？”

        “是呀。她在人间一场姻缘，正是现在掌管人间的青林上神。”

        牛头鬼将说，“与上神有姻缘？怪不得要将她关在这个幽闭之地，不然被其他神仙知道了，这上神少不了受到一番嘲笑，还哪有脸在人间晃荡？”

        姐姐抬头，冷笑一声看他们说，“会有人来救我的。我只管等就是了，等他来了，会用一把火将这地狱烧得干干净净，至于你们，我都不屑看一眼，不过生生世世轮回在阴沟里的老鼠罢了！”

        牛头鬼将对鼠头阴兵说，“听到了吧。是在讽刺你呢！”

        鼠头阴兵一个飞脚，将姐姐踢倒，只见她一脸砸在血泊中，那阴兵说，“你等的人已经成了神仙，这会儿正在人间风流快活呢，哪有功夫管你。”

        姐姐说，“等是我一个人的事，来不来是他的事。等得来我就等，等不来我也等。无论如何，都与你们这些蝼蚁无关。”

        鼠头阴兵说，“我们是蝼蚁。你还自诩高贵起来？”

        牛头鬼将问，“她怎么就高贵了？”

        旁边本来看戏的一个蛇尾鬼将，这会儿拖着尾巴过来，一张人脸吐着蛇信说，“她在人间，可是巫山巷海棠阁的头牌！”

        牛头鬼将一脸憨厚，不懂人间之事，“那是什么地方？头牌又是什么？”

        蛇尾鬼将解释说，“那是人间最繁华最风流的所在，将闺房之内的乐趣，伪装成于街头巷尾的情深义重，满腔热忱但过眼云烟。头牌则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姑娘，左右逢迎不同的男人之间，精明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算计，客送往来，欢声笑语，好不欢畅！”

        鼠头阴兵说，“就是！上辈子我是一只老鼠，流窜于街巷角落之间，每每路过烟花之地，都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哪怕外面白雪皑皑，这些姑娘们的喧嚣都能将任何风雪融解。”

        蛇尾鬼将说，“那你轮回了畜生道，来了这里反而享福了，这个白羽扇，可是南安城公子哥们看得见摸不到的姑娘！”

        鼠头阴兵倒替姐姐惋惜，说，“可惜偏偏喜欢上了一个神仙，不然在人间快活，多好？”

        “人家看不上凡间的公子，想汲取神仙的精华，好弃世登仙！”

        鼠头阴兵伸手想摸姐姐的脸，被她一下打走，阴兵马上反手一个巴掌，姐姐含着血说，“我惦记神仙，自然看不上你们这些肮脏蝼蚁之辈！你生前是过街老鼠，不能看到曼妙的姑娘之姿，以为在这低贱的地狱就能了却心愿、一览无余吗？你真是一只可怜的老鼠呀！”

        还没等那鼠头动手，牛头鬼将一脸怒气地上前一脚将姐姐踹出三丈远，姐姐趴在地上口吐几口鲜血，鬼将跑上前说，“你的命不值钱，所以才会在这地狱深处！”

        姐姐笑着说，“至少我唾弃过你们，而你们无论多少轮回，也只能在畜生道和这无尽的深渊之底苟且！”

        鼠头阴兵说，“你好到哪里去？几百年前，你也不过是天上一只待宰的猪！现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下场？不，你不如我们！我们吃的是公粮，是用折磨你来交差的！”

        姐姐说，“就算我曾经是一头猪，也有一番能耐在人间肆意潇洒，与神仙争来一段姻缘！不像你们，生生世世在此粪坑阴沟的地方，你们能见到的一切，都是漆黑一片不见天光的鄙夷！”

        姐姐指着另一个狗头阴兵说，“你生前一定窝在街角贫瘠一辈子，只能喝泔水吃狗食吧？不然怎么困在地狱不得投胎呢？”

        那狗头阴兵本来站在最远处，不愿掺和这些是非，听到这些挑衅，气得脸涨红，跑上前，用力吸了一口痰吐在姐姐脸上。我不忍看扭过头去。

        姐姐说，“我现在轻贱，但是曾经高贵过，可是你们呢？你们现在唾弃我，不是因为我真的低贱，而是你们想踩在我的身上，好让你们的卑微显得不那么可笑！”

        鼠头阴兵说，“你说的有道理，可是谁又在乎真相呢？你在此处，即便不能让我们图个乐子，至少能尽情折磨你吧？”

        说完掏出一杆矛插进姐姐的锁骨，这是曾经姐姐为了瘦下来，在厎阳山受过的伤。这一下，看到姐姐扭曲的脸，我都能感受到曾经伤口重新撕裂的痛苦。

        我的心似乎跟着姐姐的疼痛揪了起来，眼泪默默地沾满衣襟，南石过来扶着我，不语不问。

        鼠头阴兵踩在姐姐的脸上，提着嗓子说，“她怪我们看轻了她！人家在人间各色技艺，你要拿点东西扔来给她施展，不然她都不会伺候男人了！”

        “原来如此！”蛇尾鬼将笑着说，然后随手变出了破烂的琵琶、断尾的筝扔到姐姐面前，砸出一阵破音烂调。

        姐姐摸了摸那琵琶上的弦，“这不过一块烂木头，哪有什么技艺！”

        鼠头阴兵说，“人家这是看不起我们，不愿弹呢！”

        姐姐说，“就是看不起！哪怕你将我扒皮抽筋，我还是看不起你们！”

        狗头阴兵说，“她这么油盐不进，日后在每一层地狱轮回的时候，咱们拿出各种手艺好好折磨她，几百年后，看她是否还这般铮铮铁骨！”

        我冲上前去，想要将这些阴兵鬼将全部杀死，可是眼前这些影像，被风一吹化成风就吹散了。我的眼泪簌簌落下，依然不敢相信那个曾经在天界人间用尽所有智慧的姐姐，在这里低声下气地被这样欺负。南石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安慰说，“不受这番苦，她也难熬出头再去投胎，你这么想，这些苦也算值得了。”

        我问，“如果她真能受尽十八层地狱的苦，他日是否也能给她一碗孟婆汤，让她忘尽这人间地狱的事？”

        我痴痴地看着南石，渴望一个肯定的答复。他看出我的心思问，“你就不怕她忘了你吗？”

        我叹口气说，“忘了就忘了吧，我不值得记起。又或者，她忘了我，我也好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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