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139章
那白须神仙已然召唤出一条猛虎踩在脚下,乖巧的女神仙也手持两把双刀,厉兵秣马,另一个女神仙的灵鹿霎那间长高了两倍,凝固成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缥缈的声音又从空中传来,“我将这灯给你送来。”我听这声音熟悉,可是我竟分辨不出是谁,难道是南石?或者是灵峰。
一盏木灯飘荡至青林面前,悬在血潭上,照出个窟窿似的倒影,似乎是从盗陵者手中而来,封存着前朝的痕迹。我记得,上一次见到这盏灯,还是姐姐劈了那条贪婪的白蛇,又让瓷面狐狸痴迷至死的那一天。
灯笼冒着淡淡的亮光,青林和几个神仙将信将疑地围着灯笼查看,白须神仙将信将疑地问,“这好像和普通的灯笼没什么区别。”
那灯笼一下消失,依旧是空中那漂浮的声音,“这是在质疑我?我轻松可以将你们称之为师傅的琉璃光踩在脚下,我不过看这青林太笨,过来帮个忙,如若不要,我将灯笼带走便是了。”
青林赶忙劝阻,“大师,我未有过怀疑之心,还请将灯笼暂借给我。”
那声音说,“这就对了,这灯笼给你,也算是我与别人的交代。”
青林问,“别人?”
“那个人也在人间等着你的妻子。她曾经在地狱苦苦寻觅却不得而终,却将罪过都归付于我,我还喊冤枉呢。”
“这个人是谁呢?”
“这与你无关了。我将这灯送来,算是助你一程,之后若有难事,我自然会再次出现。”
青林又问,“我能否用这迷魂灯直接找到我前世的娘子?”
“不能,此灯只能找回灰飞烟灭的灵魂,而你的妻子并未真的死了,而是在地狱遭受刑罚。不然我早就帮那位人间等她之人找到了。要知道,就连你重新找回对妻子的回忆,也是此人多少年替你们收藏在玉佩里的。这会儿功劳都给你?笑话!”
青林念叨,“原来如此。”
那声音果真是南石?正如他当年在灵峰山,以假和尚之身,助了姐姐与青林的姻缘,这么些年过去,依然要受他的恩惠。但是偏偏这句话,却好似知道我要来洞悉这一切,因而说给我听的,而眼前这居高临下的一幕,是特地给我看的。
青林木讷地提着那盏灯,倒是那个坐在灵鹿上的女神仙走下来,伸出纤纤玉手,抚摸着灯说,“我在鹿吴轩时间最长,师兄弟们也都打过交道,用我千丝万缕的记忆,这就将他们的魂魄从人间召唤而来。”
其他神仙听令,往后退了两丈远,看着女神仙在灯笼里外牵扯出五彩斑斓的光,这些光往上飞去,照亮整个地狱。这光似乎一把把锋利的剑,将长久沉溺于黑暗的监牢鬼魂们一下刺瞎了眼,四处都响起鬼魅的恐吓之音,如浪一般阵阵袭来。
连这些神仙都有些发怵,往青林身边挤了挤。白须神仙悄悄问那乖巧的女神仙,“她为何能去召唤?”
她说得极其暧昧,“当初她在鹿吴轩最不本分,与众师兄弟卿卿我我、耳鬓厮磨,就不见得谁身上没有沾染上她的味道,我记得有人笑话她说,一身衣裳,印满了所有人的床单,还好不是袈裟,不然鹿吴轩的修为,都得收到她身上去了!”
白须神仙说,“这次来地狱帮青林师兄找人,她倒是积极。”
女神仙说,“就是!从鹿吴轩到人间后,师傅偏让她掌管粮食和种子,一大片绿油油的农田,除了老实巴交的农民都是荒芜一人,可把她憋坏了,这会儿赶鸭子上架,好在青林身上捞个功劳,近水楼台先得月,像个烟花姑娘。”
“我倒是没听说。那青林与她是否也有过纠葛?”
她呲了会牙,“青林可是师傅最疼爱的弟子,她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所以逮住了今日的机会,这会儿这么用心。”
“也是。耽误了青林的修行,可不得扒了她的一身臭皮!”
地狱一阵轰鸣,如山摇地动,果然,四面八方飞来了手持各色武器的魂魄,不约而同的是,他们的脸上都遮着鹿吴轩独特的画符,上面依然划着不同数目的笔划,如树根的年轮。他们一个个,一排排,整齐划一地站在青林面前,如慷慨激昂的军队,等待着将军的发令。
女神仙看向青林,如同听命一般,问,“青林师兄,你还需将她的气息告知他们,好在地狱中替你找寻。”
青林从袖中掏出一团翠绿色的烟雾,那正是映霁天替他找来的记忆,他一下抛在空中,如清晨的水雾,洒在画符魂魄身上,他们像被人割过舌头无法说话,只有呜咽一片。
下一刻,这些画符魂魄如一片片翱翔的风筝,向各处门头的地狱飞去,去搜寻这眼前这位大神仙心中之人的下落。血潭之上的其他神仙,用各自的法术指挥那些游魂在地狱洞察各个角落,如同扯着风筝的线。
青林看着他们轻松姿态,说,“你们似乎更擅长操纵别的灵魂。”
白须神仙说,“咱们这么多年的修为和历劫不就是为了这个?就像你会耕地,但你做了掌管农事的神仙后,自己再去翻田种稻,能惠施人间多少亩粮食?只有操控了天下农民的灵魂,才能普济众人,养活这些嗷嗷待哺的普罗大众。”
青林轻轻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
这时,一个“三”字画符的魂魄飞来,拎着一只手持琵琶的女子,举在青林前面问,“是她吗?”
青林只看一眼,便摇头说,“不是。”
这手持琵琶的女子被扔下,像杀鸡后被废弃的内脏。那“三”字画符魂魄又折回去找。
各位神仙都接连收起了风筝线,陆续其他的画符魂魄飞来,手里拎着各色的佳人,有浓妆艳抹的,有声色技艺的,有诗词歌赋的,但青林见此,都摇摇头,最后长叹一口气。
一个个陌生的女人被抛在血潭之上,好似有大户人家吃了百鸡宴,这会儿在后院堆了一大坨不用的内脏。画符魂魄们又返回去找姐姐去了。看青林焦急无望,那位灵鹿上的女神仙过来劝他,“再等等,还有很多师兄弟没回来呢。”
突然,苍穹上一阵阵打斗之声压下,似有大敌临下。神仙们马上收起表情,严阵以待,幻出各自拿手的兵器和猛兽,围成一个圈。
一只画符魂魄掉下,摔在地上。白须神仙绕出一片莹白色的光,将神仙团团罩住,落成一个结界。又一只画符魂魄掉下,接着第三只、第四五六只,簌簌落下。
可是一把剑从空中飞来,刺破这莹白色的结界。一个厚重的声音压迫而来,“诸位初入人间的神仙,也来地狱撒野,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接着前方出现一张愤怒的紫色的脸,是我与南石遇见过的十六张脸,后面又飞出了其他张脸,将这些神仙团团包住。
最后一个画符魂魄砸在地上,白须神仙一脚飞踩在那只幻出的猛虎背上,甩出一个青铜链子锤,向十六张脸挥去。
一张嫉妒的紫脸轻蔑一笑,被砸成一团破碎的雾,只见这雾从神仙的耳鼻眼嘴刺进,不一会儿这白须神仙的脸就涨成大茄子,双眼嫉妒地瞪着那灵鹿上的女神仙,伸出双手想要去掐她,说,“你的修为,不过是谄媚师傅得来的!看我不撕了你,全部讨来!”
女神仙从灵鹿上往后一跳,正好被一张怀疑的紫脸撞个正怀,她也如同中了迷药一般,往后一飞,悬在空中,从背后掏出一把□□,对着白须神仙射去。
那张愤怒的紫脸说,“这些初出茅庐的神仙,还惹得我们十六张脸悉数登场,真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青林双手比成丄字,闭眼如圣僧一般念咒,胡搅蛮缠的神仙们渐渐苏醒,脸色恢复清白。那张愤怒的脸向青林冲去,青林赶紧抽出一把剑,割破手心染上自己的血,将剑锋对准那紫色的脸说,“你再向前一步,无论你多少修为,都会化为灰烬,那地狱可只剩下十五张脸了!”
这愤怒的脸听到此话,愈发气得膨胀了数倍,又联合起其他张脸卷成一团紫檀色的暴风,将这些神仙团团围住。
只见暴风圈中的神仙此刻成了被摆弄的人类,那白须神仙脚下的猛虎一下化为乌有,女神仙旁边的灵鹿变成一只疯鹿,对着风暴四处乱撞,结果一下撞死,瘫在地上。
而除了青林以外的神仙,都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一般。青林逼不得已,举起剑对着暴风从下往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青林说,“我本不愿在地狱招惹是非,是你们逼我的!”
空中传来刺耳的尖叫声,这紫檀色的风暴瞬间偃旗息鼓,又落下变回了一张张紫色的脸,可是这么一数,只剩下十三张脸了。
青林转头照看他这群落败的师兄弟们,如同被击溃的蛇鼠虫蚁。那十三张脸犹如受惊的猛兽,正对青林咆哮,青林举着剑,纵然他手中的剑能劈灭三张脸,可是团团包围之下,他孤军奋战,也寡不敌众,而且十三张脸变幻莫测,时而如高山,时而如瀑布,也许一个声东击西,就能将他一击致命。
青林吼道,“我不过找一个人,带走后,我再不冒犯诸位地府的神仙!”
正千钧一发之际,血潭上又卷来黑蓝色的烟雾,将青林四肢围住,风一吹,只见他被困在铁链之下。不知哪里的黄雀,要一下将这些神仙毙命。
一个老态龙钟之人从黑影中走出,后面还跟了许多奇形怪状的阴兵鬼差。
他顶着金色的高帽,上窄下宽,像招魂之人,满身富贵的蓝金袍子,绣满金色富贵花。帽沿露出的头发苍白,眼皮耷拉地像个久病的妇人,身体却十分硬朗,似乎嘴巴没动,就能发出声音,“你不去好好做个神仙,来我这里做什么?”
十三张脸飞到此人身后,如见到巡视的钦差大臣。
青林眼见此人并不好惹,收起武器,“您是地狱的荼涙神吗?我本非在此胡搅蛮缠,只是想来带走一个故人。”
此人并不否认,应该就是荼涙神,“故人?地狱里都是故人,你带走一个,别人再带走一个,你以为我这里是什么?人间伎馆吗?”
青林说,“她本不属于地狱,只是因为误做了人,受罚才来的。你应该知道,她叫白羽扇。”
“原来是她。你不来找,我都快忘了这头痴情的猪。”这荼涙神似乎笑了一笑,“也对,她原本不是地狱之人。但地狱也有地狱的规矩,既然来了,也必须似常人一样对待,受遍地狱的刑罚,才能重生。”
青林解释道,“她本不是猪,而是天界的仙徒,不过被惩罚,才变成猪的身体。我带走她,不过是纠正一桩误会。”
荼涙神冷笑道,“被贬入畜生道,那就是畜生,又有谁会关心她曾经是什么高贵的身份?难道她在人间放的不是猪屁,吃的不是猪食吗?她在天界猪棚本就是要被屠宰的白猪罢了。”
青林不愿听此辩驳,“你当然不在乎过去,因为你无法再回到天界!纵然你再想这么做。”
“我在不在乎,这白羽扇现在的性命都在我手上。可是我不理解,她为了躲避阴兵鬼将的觊觎,将自己毁成了一个丑八怪,与你在人间见到的样子大相径庭,你不在乎吗?她现在还不如人间一块擦拭锅底的抹布。”
“我能医好她所有的伤痕,人间的,地狱的,我会用尽我的法力去疗养她。”
“在地狱,此类的漂亮话我听得够多的了。”荼涙神说,“多少人来地狱一场,秉着前世长相厮守的誓言,来地狱找人,可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你找的人也许与你所见之人截然不同,始乱终弃、知难而退的痴情人大有所在。只怕你陪得了一时一刻,挨过了春烦秋燥之后,就悔恨当时来地狱的冲动了。白羽扇在地狱已然经历了数百年的煎熬,各种花样的地狱刑罚已经拔去她一层层的皮肉,这会儿估计也只留下一把白骨了。”
“数百年?”
“因为地狱的时间和你在的人间不一样,人间一年的转世,期间在地狱可以历练上千百年的折磨,不然怎么让死去之人忘记前尘往事呢?你以为孟婆的汤真有那么灵验吗?”
青林听得心痛,“你只需告诉我,她此刻在哪里?”
“你们在此地胡搅蛮缠,我不收拾你们这些神仙已是开恩,还希望我帮你?”
荼涙神轻轻一勾手,无数的怨鬼飞来,似酒气一般将青林和他的师兄弟们层层缠绕,已经溃不成军的神仙们,此刻却飘然无力,成了巫山巷醉酒后的客人们,如一片片软肉,脸上浮起片片红晕,要倒下却硬撑着,好似要在地狱讨一杯酒似的。
十三张脸身边出现浪潮一般的厉鬼,将刀剑斧头悉数飞去,原本这些耀武扬威的神仙此刻像奴才一样,缩成一团,如数扑来,只怕连青林都要吃亏。
空中突然飞去无数把银色的利刃,将要挟神仙性命的利器统统打了回去。显然,有人在暗处帮青林。
荼涙神一抖,连金色高帽也歪了,向空中惊问,“还有谁?”
依旧是那送来迷魂灯的声音,“连我的薄面也看不上了吗?”
接着一条巨大的银龙浮在空中,我一眼看出了他就是灵峰,他伸出龙爪,在荼涙神脸上轻轻划出一道银灰,说,“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他们吧。”
“可以是可以。”荼涙神悠然自若,“但是如同这里所有的规则,白羽扇必须喝了孟婆汤,才能离开。”
银龙说,“可以,你嘱咐孟婆,给白羽扇备上两碗汤,一碗是忘了眼前这个神仙,也是她前世的相公,另一碗让她忘了她在天界人间的妹妹。”
青林说,“如果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的话,那你永远都找不到她。”
荼涙神转身要离开,青林喊住问他,“还请问我寻之人,白羽扇究竟在哪里?”
荼涙神如述禅语,“如若你找不到她,那还算什么缘分?”
荼涙神和十三张脸消失在黑影之中,如来时一样。银龙也卷起一阵风,一下飞走了。
青林怅然若失,将手持一根海棠花枝,弯下腰,插在血潭之上,这海棠花也如听从神仙的召唤,迅速生长起来,至一人高的时候停下,却开始往上涌出无数的海棠花瓣,兵分三路一般在地狱铺出条条道路,找寻着姐姐的痕迹。
青林嘴里念诵着古老的咒语,此刻他脸上苍劲的模样,并不像人间那般书生气,而像一个开疆辟土的勇士,他锐利的眼光在地狱洞察着一切。可是无情地地狱依然了无痕迹,只有来自地狱监牢那些看不见的嘲笑之声。
终于他冲着地狱的苍穹大喊,“难道我真的要成为那无情之人吗?”
万物寂静,那些蛇鼠一辈的神仙们也默不作声,他们的无能和狂妄被地狱的鬼神击溃,化成一滩烂泥。
青林无力地坐在海棠树下,抬头仰望这个空荡荡却满是幽怨之声的地狱,若有所思,却似乎总也找不到方向,只有海棠花浪漫了整个地狱。
突然他盯着血潭上月光的倒影出了声,便问旁边的女神仙,“地狱里怎么会有月光?”
那女神仙说,“那还是很多年前,地狱里有个花妖,为了寻找她的主人,变成了无影之魂,将月亮日复一日地拉上苍穹,微微地照亮地狱的监牢。”
青林抬头看,果然苍穹之上有一盏蜡黄的月亮,似乎慢下来脚步,停在空中一动也不动,而那明晃晃的光,正好打在青林脸上。
他似乎被惊动,站起身,拖着一身被血潭浸透的长袍,飞向空中,其他神仙纷纷喊住他,“师兄!你去哪里?”
青林只留下一句,“那也许不是地狱月亮的光亮,而是她的目光。”
他穿过地狱无尽黑暗,举着剑砍断无数魑魅魍魉的阻碍。饱含热泪,向月亮飞去。
这一切都不可置信,可是我看着那月亮渐渐变成了海棠花色,就明白,青林的奔赴,是对的。我心中遗憾,果然只有他,才能找到姐姐。
人间听闻过牛郎织女的传说,年复一年在银河上相会,此刻的青林,仿佛变成一只寒冬过后的海棠花枝,刚刚抖搂完寒气,青嫩却坚硬。而那地狱月亮也似迎来温暖,融化成一汪溪流,溅在青林这花枝上,生长出朵朵幼白的花苞。
花瓣好像有琴瑟之音,衬出他们多少年的绵绵情意。
姐姐的声音,“相公终于来了。”
青林答,“我来晚了。”
地狱一下变成了人间仙境,血潭之上的那棵海棠花伸出了一条花路,接住了他们下一世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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