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试

　　从那天起，禹晨开始偷偷地去学功夫的练功场。他只看师父教的基本功，每次只记一两个动作，然后等到南书房的课业结束后，回宫里偷偷找个没人的角落，瞒着母后练两个时辰。
　　禹晨知道如果一开始就跟母后要求和弟弟们一样直接去学的话，母后肯定不会答应的。禹晨心里怕母后担心，想着等有些进步了再去求母后。他已经十四岁了，不是什么心性不成熟的小孩，他知道分寸。
　　日复一日，禹晨就这样偷偷地学着功夫。起初，他羸弱的小身板练马步都扎不稳，可他也不强求，累了就休息，休息完接着练，只要每日都比前一日扎得稳一点就行了。
　　“有些事就是要勉强试一下呀~”
　　那日那个叫芷欣的小丫头的话总是被禹晨想起。他先天不足，本想着竭尽全力，活一日，就将宏图伟业的梦想装着一日，若有一天，命被老天收走，那也是勉强不来的。
　　可有些事就是要勉强一下。
　　他被这句话刺痛，痛醒。
　　他不信命了，他的命不能由老天来拿，而是要握在自己手中。
　　终于，过了三个月，禹晨觉得自己小有成效，于是跑去找他的母后。皇后娘娘预料中的坚决反对，她如今想起禹晨刚出世时差点两次夭折的事心中还会隐隐作痛。禹晨也不急不躁，先是给他的母后有模有样的打了套拳法，告诉她，自己是个有分寸的人，什么该练什么不该强练，他心里都知道。禹晨还给皇后讲了他心里的宏图大志，诉说了一个十四岁少年对未来的渴望。他是嫡长子，天生贵胄，他的命岂可任由老天来决定。
　　皇后发觉，她的孩子长大了。
　　从此以后，禹晨正大光明的和其他兄弟一起练功夫，学骑射。为了补下前几年落下的时间，他比别人更加刻苦，每日都要比前一日有进步才肯离开。
　　又到了每年皇家出宫去狩猎的日子。往年禹晨都是不去的，可今年不一样，他学会骑马了。
　　只是还不算那么熟练。
　　而这个盛大的日子里，皇帝会带着皇子们、将军们，还有一些年轻有为的权贵们一起去木兰围场，比一比年轻的后辈中谁的骑术精进，谁的箭法如神。
　　芷欣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热闹的且能出风头的日子。往年她求父亲带他，父亲都以她年纪太小为由拒绝，如今她也十二岁了，都快到嫁人的年纪了，这一次父亲再也没有理由，只好将她带上。
　　“到了那里不许瞎跑，老老实实地跟着爹，听到没有？”徐罡心里满满的担忧，芷欣这丫头太不好管了。
　　“哎呀爹，你就放心吧，我还能怎样呢？绝对老老实实，您就放一万个心吧！”芷欣抱着徐罡的胳膊来回摇，好言好语嬉皮笑脸地撒娇。
　　“唉…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就不能像你姐姐一样做做女红，在家中弹弹琴作作画，整天跟个假小子似的，不是出门搞什么行侠仗义把人家谁谁揍一顿就是要去这木兰围场去狩猎，你看你，有个女孩子家的样吗！”这平日里话不多的徐罡将军数落起芷欣来真的是由内而外句句连贯气都不带喘一口的。
　　“哎呀爹！那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嘛！姐姐天生就手巧，刺绣作画样样精通，我就没有这个命呀~”芷欣小手一背，摇头晃脑地给她爹讲起大道理来，“人各有志，我的梦想就是当一个爹一样有勇有谋的大将军！”
　　徐罡嫌弃地看着芷欣，半晌，回屋了，边走边数落：“……胡闹！还大将军，别把我这把老骨头将了我就烧高香了！……”
　　于是围场狩猎那日，禹晨如愿见到了英姿勃勃的芷欣。
　　她骑着一匹黑色的汗血马，那是皇帝赏给徐罡将军的宝马。一身青蓝色，左手拿着弓，背一个暗红金边的箭筒，眼睛里仿佛有光。
　　在一群大臣的儿子中，芷欣女儿家的样子显得格外耀眼。
　　“三哥，那不是那个冤枉过我的小丫头吗？”禹云骑马到禹晨身边，“女孩子也想打猎啊？哈哈，看我一会儿怎么教训她！”
　　“五弟，你别瞎闹。依我看，你的骑射是比不上芷欣姑娘的。”禹晨略有深意地笑着冲禹云说，“小心又和当初一样被比下去，多丢人啊~”
　　禹云急眼了：“三哥你怎么回事，怎么还帮着外人说话呢！”
　　众人就位，皇上从中台上站起：“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朕的孩子们和众爱卿的孩子们，不分大小，不伦男女，也没有尊卑之分，猎到最多猎物者，赏！”
　　“万岁，万岁，万万岁！”
　　“去吧！”
　　“驾！…驾！”
　　皇帝的一声令下，大家都像弦上的箭一样策马奔向林丛中。
　　“三哥，你刚学会骑马，别骑得太快，我猎的就是你猎的！”禹云说完，也一鞭冲了出去。
　　真是，这弟弟还真讲义气。
　　禹晨也冲进了林中。纵马跑了许久，他看到只野兔，立马从背后掏出一支箭拉弓瞄准。可这又骑又射，禹晨的功夫还没有这么熟练，上身一个不稳，眼看就要坠马。
　　“晨哥哥！”远处芷欣看到这一幕，立马“驾”的一声冲过来，一个飞身落在了禹晨那匹白马上从后面环住他，顺便拉了缰绳。
　　马停下来，野兔也跑了。
　　禹晨从没有跟姑娘离得这么近过，一时血有些冲脸。
　　“晨哥哥，你会骑马啦？”芷欣一面拉着马的缰绳，一面从禹晨身后歪头问他。
　　“我……我…刚学不久。”禹晨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急促。
　　“你看，我说的吧！你一定可以！”芷欣全然不知她无心的举动让禹晨心跳加速，紧张到话都说不利索，“你刚学不久，可能还不习惯，这马背上拉弓啊和平时不同…”
　　说着，芷欣左手握住禹晨拿弓的手，右手握住禹晨拉箭的手，身体使力让禹晨靠在她怀里，带他一起偏向左边，“重心呢要跟着右手一起向后，身体要偏一点…”
　　禹晨感到芷欣说话的气息就在颈边，顿时身体僵硬，芷欣讲的话更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你看，得这样……晨哥哥？你有没有在听啊？”芷欣看到禹晨神色慌张，脸红红的，突然有些担心：“你哪里不舒服了吗？”
　　“没有…”禹晨不知说什么才好。
　　“晨哥哥，你手为什么这么凉呀？”芷欣从小跟个小火炉似的，她暖暖的手窝在禹晨冰凉的手上，很快就将禹晨的手捂热了。
　　“大概我身子还不算强健吧，我自小就这样。”
　　
随之热了起来的还有禹晨的心。
　　芷欣丝毫没有察觉两人气氛的异样：“那你以后还要勤加练习，你看我，从小练功夫风吹日晒的，身体特别好，就算寒冬腊月，我手也是热的…”
　　“哥！你看我打到的狐狸！……吁~………怎么是你？你跑到我三哥马背上做什么啊！”禹云本是想给禹晨炫耀自己刚猎到的狐狸，跑近一看，这马上怎么还两个人。
　　芷欣一看，又是五皇子这家伙，没好气的说：“你三哥刚刚差点摔下马，是我救了他好不好！”
　　禹云把弓挂在身上，拍了拍身上的土：“哦~救了我哥是吧~那你救完倒是下来啊，是不是见我三哥长得俊俏想占他便宜啊？”
　　芷欣这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过近，脸不由的红了一片，赶忙放开禹晨的手，轻轻一跳跳回自己的马上。
　　“乱说什么你！”芷欣骂了禹云一句，抽了一马鞭子走了。
　　“…五弟！…”禹晨回过神来，责怪禹云刚刚对芷欣的话太轻浮。
　　“哎呀哥！不管她了，你看我猎的狐狸，怎么样，漂不漂亮……”
　　后来的话，禹晨一句都没听到。
　　这个十五岁少年的心，在这一日动的彻彻底底，明明白白。
　　
可堂堂七尺男儿，让一个女孩子救了，还学艺不精，得人家指导他拉弓射箭，禹晨心里过不去。
　　
此后禹晨更加勤于学业、剑法与骑射，并与芷欣约好，每逢隔月的月初，他都会出宫找她比试。
　　
第一月，禹晨不敌芷欣，徐罡将军听闻后，将芷欣罚跪佛堂，告诫她下次要让着三殿下。芷欣边跪边不服气，心里暗做鬼脸，就当没听见。
　　
第三月，禹晨不敌芷欣。芷欣告诉禹晨想要赢她除了勤加练习之外，还可以贿赂她，比如来时带一盒宫里的桂花糕和街上的糖葫芦。
　　
“你可不许再告诉我爹了！”将剑插入剑鞘，芷欣鬼头鬼脑地警告禹晨。
　　
第五月，禹晨勉强可跟芷欣打个平手。比试完，芷欣坐在台阶上吃着禹晨带来的桂花糕和糖葫芦，心满意足。
　　
“你知道吧，是因为桂花糕和糖葫芦我才让着你的~”
　　
禹晨坐她旁边只笑笑，抬手摸了摸芷欣的头发。
　　
“知道了~”他看着她，满脸都是宠溺。
　　
第七月，芷欣发现自己明显有些不敌禹晨，不论是出剑的速度还是招式的力度，都比之前大有精进。禹晨剑出迅速，另一手制住芷欣拿剑的手使芷欣动弹不得，于是她反手将剑从右手换到左手，转了个身重新向禹晨刺去，没想到禹晨早就料到她的出招，一个闪避。
　　
芷欣扑了个空还用力过猛，眼看重心不稳就要摔倒。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的腰，两人转了两圈停了下来。
　　
禹晨的脸离芷欣只有不到一指的距离。
　　
四目相对，芷欣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禹晨的脸，仍是好看的眉眼，好看的鼻梁，但现在他的脸没有初遇时那么苍白了，优越的下颌线显得更加突出。
　　
时间静止了几秒，芷欣猛的从禹晨怀里跳出来，背着禹晨不敢看他。
　　
“你……你赢了！”芷欣觉得脸上好烫好烫。
　　
禹晨看着眼前的小人儿面颊红润，羞得结结巴巴的样子，不禁觉得可爱至极，她现在与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徐二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把剑收回剑鞘，禹晨从盒子里拿出了早早准备好的桂花糕，从芷欣身后递给芷欣：“还要多谢二小姐相让~”
　　
芷欣偷偷转头，映入眼帘的满眼都是那人好看的笑。
　　
“……我要先回去了！”芷欣一把接过桂花糕，小兔子一样跑走了。
　　
夜晚，芷欣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用被子半掩着脸，反复的想着白日禹晨接住她时的样子……
　　
一直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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