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不远处士兵们的痛呼声、示警声、兵刃出鞘声,随之骤然而起。
“殿下!”
穆昭提声高呼,带着人朝裴殊度的方向疾行而来。
又一轮的箭雨,如急雨般疯狂落下。
“别过来。”
裴殊度沉声示下,揽着寄瑶起身、转靠到一株榕树背后,腰间长剑出鞘,迅速斩落几支呼啸而至的羽箭。
“东右六,上北三,天枢十五!”
他迅速作出判断,以军中暗语将指令传出,示意众人分散开来。
敌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且人数众多,比他们更早一步地占据了地理位置上的优势。
若他们立刻汇集到一处,反倒会给对方合围剿杀的机会!
随行众人皆是缙王府和西北军的精锐,听到指令,迅速蛰伏下去。
裴殊度看了眼寄瑶,见她倚树而立,面色微微有些泛白,但神情还算镇定。
“还能走路吗?”他问道。
寄瑶吸了口气,点了下头。
裴殊度看着她,压声道:“待会儿跟着我慢慢后退,不要撞动树枝,也尽量别发出声音。”
说着,将她拉到身边,执剑在手,缓缓朝西南的密林深处退去。
接到了暗语的指示,原先留在道边的人马,也小心翼翼地移进了林间。元茂、穆昭和四五名护卫,牵着坐骑,寻了过来。
穆昭见到缙王夫妇无碍,总算松了口气,上前禀道:
“刚才斥候去探过了,是突厥人,至少两百,埋伏在东边的山头和林子里。咱们退到这边,应该出了他们的视野范围。”
还好殿下反应快,让他们迅速隐蔽行踪,否则就直接被箭雨给埋了!
但突厥人也不蠢,摸不清他们的去向,就时不时朝密林里胡乱放一通冷箭,逐渐缩小着包围圈。
说话间,便有十几支羽箭,擦着近旁的树木嗖嗖落下。
坐在穆昭马背上的桃枝,像是被骤然射来的箭矢吓到,忍不住惊叫了声。
她的叫声本也不算太响,但女子嗓音到底尖利,又身处在刻意噤声安静的密林之中,瞬时片刻,突厥人的箭雨便横扫而至,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敌人包抄过来了!
穆昭恨不得把桃枝拉下马揍一顿,可眼下却也无暇分心,迅速打了个呼哨,翻身上马,抽出了鞍下的长刀。
“保护殿下!”
侍卫们纵马围出一道防御,手中兵刃横扫六合,击落箭矢。
裴殊度将寄瑶送上马背,自己坐到她身后,撩过大氅将她裹遮住,“抱紧我!”
随即一手挽缰,一手执剑,吩咐穆昭:“先送军师走!”
寄瑶被罩在了大氅之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感觉马匹像是调了个头,随即疾驰而出。
剧烈的晃动之下,她差点失去平衡,想起刚才裴殊度的叮嘱,顾不得许多,伸臂抱住了他的腰。
周围兵刃交撞的声响急促起来,像是另有一队人马袭至近前,箭矢声不断擦耳而过。
突厥的伏兵,人数不下两百,此刻前锋队伍追至,皆是坐骑精良的软甲骑兵,在马背上张弓搭箭,紧随不舍。
寄瑶感觉身下马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雨点般的马蹄声、落在密林间的枯枝落叶上,时而奔行而下,时而调头转向,像是灵巧地躲避着身后的追兵。
如此疾驰出很长一段距离,马速突然放缓,紧接着坐骑前蹄高扬,振鬣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鸣。
寄瑶只觉得身子一轻,随即被裴殊度拥入怀中,天昏地眩地滚落下某种高处。
“砰”的一声,两人撞停在了坚硬的阻挡物前。
寄瑶脑中泛白,双臂还紧紧环在裴殊度腰间,迷惘间,听见他胸口处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意识慢慢回复过来。
她伸出手,掀开大氅。
裴殊度这时也动了动,曲膝撑起身,将寄瑶从自己身前扶开。
两人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山坳低处,四周林木葱茏,藤蔓爬绕。
寄瑶环视四下,正想开口发问,却被裴殊度掩住了嘴。
头顶上方的坡道中,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疾驰而过,踢腾出的尘土,雪絮般的纷然扬下。
裴殊度松开了手,压声道:“先找地方藏身。”
两人隐入山坳林间,绕行了莫约两刻钟,寻到一处还算隐蔽的洞穴,拔开蔓藤藏了进去。
寄瑶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镇定住情绪,“穆昭和桃枝他们呢?”
“分开走了。”
裴殊度靠着石壁,解下背上的连弩和腰间蹀躞,“我让穆昭带着军师,从另一边撤走了。”
突厥兵来得突然,双方兵力相差又太过悬殊,唯有分开撤离才有脱险的可能。可惜他和寄瑶一马两人,速度终究比不过敌兵,只能中途弃马,否则迟早会被追上。
寄瑶微微吸了几口气,双眸因为林间风吹而有些泪光莹动,一直盘亘心间的疑问脱口而出:
“突厥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还一早就设下了伏兵?”
他们此行北上的消息封得很紧,只有裴殊度麾下的心腹知晓具体行踪。离开云峡的时候,为掩人耳目,裴殊度还另外调遣了几支队伍,往不同的方向同时出发。
就连之前离开的沈徽等人,也都以为缙王是带兵去了阳关。
这一路上,他们便装简行,落脚之处也都选在军中驻地。按道理说,若非内部有人泄密,突厥不可能如此精准地布下伏兵。
裴殊度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垂首裹缠着手掌上的伤口,沉默片刻,道:
“眼下多思无益。想办法先甩开追兵再说。”
洞口覆盖着茂密的藤蔓,此刻天色转暗,洞内的光线也渐渐晦沉了下来。
寄瑶寻了一处铺着落叶的岩石,靠坐了过去,弯下腰,轻轻撩起襦裙,查看脚上鹿皮软靴。
还好今日打算骑马,提前加了胡裤,也没穿丝履,否则刚才在林间一阵疾行,鞋袜早就磨破了。
眼下皮靴还好,裙角却被灌木割破了好几处。
她俯下身,摩挲着面料破开的丝边,回想起适才发生的一切,有种做梦似的不真实感。
另一侧的裴殊度,亦有些怅然若失。
事出紧急,他潜意识地没想过要把沈寄瑶交给别人去照顾。
可这种情况下,若是必须有人相随,那对面忙着检查衣裙妆容的小姑娘,绝对不是他最理想的选择。
好在……
刚才看她一路随行,倒也没有任何的仓惶失态。
“你,”
裴殊度调整了一下坐姿,召唤寄瑶,“过来。”
寄瑶抬起头,见昏暗的夕光中,男子倚壁而坐,介乎蓝紫的深邃瞳色、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显得脸色似有些异样的苍白。
她还是怕他。
可相比起突厥的追兵,对他的惧怕,终归又要少些。
寄瑶起身挪了过去。
裴殊度取过刚才卸下的弩弓,一手托举,一手拉弦固定,递给寄瑶,“试一下。”
寄瑶迟疑接过,只觉入手极沉,连忙两只手一前一后托住弩身,方才稍稍拿稳。
裴殊度瞥了眼她握弩的姿势,沉默一瞬,伸手把她的右手往前挪了挪,食指扣进机括:
“这是一张连弩,上面的箭匣里一共装有九支箭,你每抠动一次机括,就会射出一支。”
弩身和箭匣所用的木料极为上乘,通体乌黑,上面绷着的弓弦乃牛筋所制,透着劲韧的张力。
寄瑶领悟到裴殊度的用意,不觉紧张起来,看了他一眼,“我不会用这个。”
裴殊度忽略掉她语气中的推却之意,手依旧扶在弩身上,朝对面地上的一截枯木瞄准:
“放箭!”
寄瑶托着弩,骑虎难下,一咬牙,照着裴殊度的指示,猛地抠动机括。
嗖!
箭矢脱槽而出,擦着枯木狠狠钉入了地面。
连弩的后坐力,振得寄瑶手臂发麻,人禁不住微微踉跄,差点跌到裴殊度身上。
她撂下弩弓,指尖都有些发颤,扭头看着裴殊度,“为什么要让我试这个?我真不会用,也用不好,难道你觉得我这样的能杀得了突厥人?”
从小到大,别说是杀人的兵器,就连过年挂的桃木剑,她都没碰过。
这绷着牛筋的连弩,又偏让她想起上回裴殊度射杀胡人、鲜血溅满眼前的记忆,愈发的有些手抖。
“若非没有别的选择,我也不会指望你。”
裴殊度回视寄瑶,语气冷静,“突厥追兵有人数上的优势,此刻一定会分散开来,四下搜寻,迟早,会找来这里。我们没有马匹,难以脱身,若是遇上搜寻的敌兵,必须第一时间将他们尽数歼灭!否则对方的示警或者鸣镝惊动了援兵,后果不堪设想。”
训练有素的士兵,射发鸣镝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换作平日,他自是有能力杜绝这样的可能,但眼下因为有了意料之外的状况,他没有把握单靠一己之力,就做到万无一失。
寄瑶咀嚼着裴殊度的话,也明白情况很是棘手。
她曲起膝盖,默然垂首,埋头抱膝地坐在了石壁前。
所以说,万一待会儿有追兵寻了过来,自己就得拿兵器杀人?
她从小到大受的教育里,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
家里请的先生,是东宫离职的佐官。有一次,倒是跟她说过,身系皇族荣耀的天家女子,最重德行与颜面,若遇生死存亡之际,宁可一死以全尊严,也不能任由贼人欺辱。
那时她曾有过疑问,为何宁可坐以待毙,却不想办法寻求一线生机?
先生沉默良久,答说,若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那么,任何可能求生的方式都必然会是屈辱。
沈寄瑶生在门阀世家,家训里写满了尊严荣耀。
所以哪怕刚才一路怕的要命,面上也强撑着不曾显露出失态。
可真到了要与敌人正面定生死的一刻,又哪能真的不怕?
寄瑶脑中思绪飞驰乱窜,茫然无措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从膝间抬起头来。
洞内的光线,已经几乎全暗。
原本靠坐在一旁的裴殊度,竟然……消失不见了!
寄瑶一下子惊醒,起身摸索过去,仓惶间触到一截濡湿的衣物,再定睛细看,原来裴殊度竟歪倒了下去。
“殿下?”
寄瑶试图扶住他,手摸到裴殊度的后背,只觉触手一片粘连濡湿。
再往下摸,发现他肩胛骨处,有一支掰断了箭杆的箭矢,擦骨而入。后背大氅和缁衣也划开了好几道裂口,粘连着的伤口全都鲜血淋漓。
这是……
她回想起之前逃生的过程。
两人从马背上跌下,滚落山坳……
他一直紧紧将她护在怀中,最后……重重地砸到了坳底一块岩石上。
所以这伤……
难怪之前瞧着他的脸色有些泛白。
“殿下?”
寄瑶尽量避开伤口,扶着裴殊度的肩膀,将他缓缓斜靠着放躺下,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觉烧得滚烫似火。
裴殊度意识沉重,恍恍惚惚间,感觉自己像是躺到了什么柔软的支撑物上。
带着几许清凉之意的细腻掌心,抚住了他的额头。
他汗湿的俊眉紧绞而蹙,仿佛伤口的剧痛也漾进了心口,霎那间连呼吸也有些凝滞。
那些久远的、痛苦的回忆,纷杂而清晰起来。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启,暗哑的嗓音泄露了压抑长久的情绪:
“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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