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寄瑶怔了怔,盯着被自己扶躺到腿上的男子,略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慢慢把他挪放到大氅的衣角上。
这人伤的如此之重,可先前除了面色有些发白,竟是半点的征兆都没看出来。
后背中的箭矢,应是被他亲手掰断。伤口的血迹,因为大氅颜色深暗的缘故,也一直不曾显露。
眼下再回想,他刚才着急教自己用弩,正是出于自知伤重的原因。
寄瑶沉默了会儿,看了眼漆黑的洞口,迟疑着,把刚才扔到一旁的连弩拾了过来。
所以她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了?
寄瑶托起沉重的连弩,按照裴殊度教的那样,右手食指扣住机括,将箭头对着洞口的方向抬了抬,又旋即放下,转动着手腕,适应着承重带来的酸痛感。
隔了会儿,再度举起,试着将弩尾抵到肩头,分担住一部分的重量。
如此几番测试,渐渐熟悉了端托连弩的感觉,纷杂失措的心也似乎略微松弛了几分,默默地长呼出了一口气。
尊严与荣耀固然重要,但她也决计不想坐以待毙,不战而亡。
就在这时,一直漆黑乌阒的洞外,突然有摇曳的光亮迅速闪过。
杂乱的脚步声、灌木分拨的窸窣声,随着光亮的渐旺,越来越近地传了来。
寄瑶浑身一僵,刚刚平复的心跳又急剧起来,双手紧抠着连弩,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蔓藤覆盖的洞口。
“那边像是有个山洞。”
士兵晃动火把,用突厥的语言压声说道。
“过去看看!”
另外一个长官口吻的人吩咐道:“小心有埋伏,你们两个,先进去看看。你们两个,守住洞口。”
寄瑶听得懂突厥语,当即明白过来对方的打算。
进洞探查两个人,外面两个人看守,再加上说话的长官,一共就是五个人。
连弩里,现在还剩八支箭。如果运气够好,也许,尚能有一线生机。
可按照之前裴殊度所说,若是对方发射鸣镝示警,惊动了援兵,那终究还是逃不出去的。
寄瑶思绪急驰,赶在火把光亮照入洞口的前一瞬,飞快地将连弩罩进了裙下。
最先举着火把进来的突厥士兵,手里举着弯刀,小心谨慎地移动入内,待看清洞内情形,黑脸上竟露出几分喜色。
“有个美人欸!”
他用胡语高喊道,转而又看向倒在一旁的裴殊度,上前用刀尖拨弄了一下,“男的昏过去了!”
跟进来的另一名士兵,也看见了坐在地上的寄瑶。
只见少女面色瓷白晶莹,一双微微泛红的秋水眸、氤氲着雾色,鬓边垂落着几缕乱发,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士兵放低了弯刀,朝洞外喊了几句。
领头的长官确认没啥危险,带着余下两人,也钻了进来。
长官将火把朝前探了探,看清寄瑶容貌,视线又沿着她脖颈往下、在胸前来回扫过,咽了口唾沫,用生硬的汉话问道:
“你是魏国缙王的女人?”
寄瑶摁着裙角,点了点头。
长官又盯了她一会儿,转身用胡语询问裴殊度的情况。
士兵道:“属下比较过画像,这应该就是缙王。咱们是把活人带回去,还是直接……”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长官见裴殊度已昏迷不醒,倒也不以为意,“先不用管他。”
转过头,又一脸垂涎地瞅了眼寄瑶。
另一个身型矮瘦的士兵颇为上道,清了下喉咙,谄笑道:“老大,虽说上面不让咱们动女的,但眼下这里就咱哥几个,动没动,还不是咱们说了算,对吧?”
长官略带赞赏地看了眼矮瘦士兵,伸手给了他胸口一拳,嘿嘿笑了声,“你小子憋不住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他对左右施了个眼色。
几个士兵立即兴奋起来,放下手中弯刀,将火把插到一旁的石缝间,扒拉着腰带,朝寄瑶围了过来。
寄瑶等的,就是他们放下兵器的一瞬!
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双手迅速托出了掩在裙下的连弩,对准了离自己最近的那名长官。
放远了的火把,在洞中投映出狭长交错的影像。
晦暗的光影中,女孩眼尾微红,闪烁着晶莹,然而那眼神却是异常的平静。
那是高位者独有的一种傲然,纵然身陷绝境,亦足以惑人心魄的力量。
突厥军官心头一震,尚未来得及出声,只觉胸口一痛,一支铁箭已没入了其间!
寄瑶用肩膀承受住连弩的后坐力,不假思索,急速移动瞄准的方位,连续抠动机括。
站在近处的另一名士兵,痛叫着倒下。那名身形矮瘦的士兵,拾起弯刀,转身就朝寄瑶砍来。
寄瑶连忙再次抠动机括,然而射出的铁箭却被对方用刀劈开。
一切的一切,发生在须臾片刻之间,快的连思维都要跟不上了……
寄瑶托举着连弩的双手早已不堪重负,仓皇间,想起只剩下最后两支箭,而对方还有三个人,不禁霎时绝望翻涌,忍不住泪涌双眸。
眼看着弯刀就要劈下,一道银光疾闪而过,紧接着几道闷响,矮瘦士兵双目圆睁,跪倒在地。
身后的另外两人,也已捂着伤口倒下,抽搐着断了气。
裴殊度长剑拄地,扶着石壁而立,面色苍白似雪,望向寄瑶的目光里熠熠焦灼。
“没事吧?”
寄瑶还举着那张连弩,仰头盯着裴殊度,意识有些空白。
她双臂微颤,脸庞上挂着两串泪珠,隔得半晌,唇瓣翕合地问道:
“你什么时候……醒的?”
裴殊度道:“他们进来的时候,我就醒了。”
他一直强抑伤痛,但终是有些意识昏沉,朦朦胧胧间感觉被一具柔软的身体抱住,整颗心都有些迷乱。
后来,人被放躺到了地上,也就彻底清醒了过来。
原本是想要开口的。可这时,却见女孩取过了连弩,一遍又一遍地尝试着托举、瞄准、抠机,反反复复。
他蓦然,被久远的记忆惘住心神,不自觉地,就又缄默了下来……
其实,之前让她学用弩,并不是指望她真的能用。
他伤的很重,只要她端着连弩在一旁做做样子,哪怕全都射偏了,也能起到分散敌人注意力的效果,为他争取到捕捉破绽的时机。
却没想到,她竟然赶在他动手之前,那么快的,就已经出了杀招。
裴殊度积攒了些力气,起身重新查看倒地的敌兵。中了箭的那几个尚未死透,又被他各自补了剑。
寄瑶视线茫然,循着他的举动,看向那些军官的尸体,手中的连弩倏然松脱、倾斜,最后咣地一声跌落在地。
她杀人了。
杀人了!
逐渐清晰的意识,如同一道不断伸缩的无底深渊,大力地将她吸入其间,先前一直苦苦压抑的诸般情绪蜂拥堵塞而上。
胸口处窒息得快要喘不上气,耳中嗡鸣,头晕目眩,下一瞬,人便遽然瘫软了下去。
裴殊度疾步上前,揽着寄瑶,见女孩满脸泪水、簌簌直颤,抬手抚住她面庞,沉声道:
“别屏息!呼气!”
寄瑶感觉到男子略带薄茧的指腹触上自己的面颊,泪水不自觉哗哗地流得更多。
裴殊度在军营见惯了初出茅庐、第一次杀人的小兵,待寄瑶气息稍缓,劝慰道:
“你杀的这些人,都是突厥的士兵,是大魏的死敌。士兵一旦上了战场,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能够马革裹尸、死在对手手中,原本就是命定的归宿,没什么可埋怨的。所以你不必自责。更何况,这些人行事卑劣、死不足惜,你杀他们也是为了自保,没有什么过错。”
他原本还想赞几句,说她适才表现得沉着冷静,低头打量寄瑶神情,发现女孩却似乎哭得更加伤心了。
显然,他在军营里训导士兵的那番说辞,对她没起什么作用。
遂又道:“他们只中了你一箭,查验时皆气息尚存,是我的剑最后夺了他们性命,所以其实也不算你杀的。”
他一辈子,都没这样费心思地去宽慰过人。
却孰知,要哄住一个情绪上头、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子,委实比他想象的要艰难百倍。
寄瑶此刻心中百味杂陈。
恐惧、后怕、恶心,杂乱纷扰,纠结在一处,又绞出了满腔的委屈。
刚才他既早已醒来,为何毫不作声?
若知道他还醒着,她何至于几经绝望、孤注一掷?
她心头气恼,流着泪,挥开他抚在自己颊边的手,作势就想推开他。
可脱力的手臂使不出半点力气,半握的拳头蹭过他的下颌,还没比划两下,就又垂了下来。
裴殊度意识到寄瑶的挣扎,伸手捉住她纤细的手腕,修眉轻蹙,“就你这小奶猫似的,又想要挠人了?”
洞房之夜一时失察,被她抓破的伤口才刚好,眼下又打算来第二出?
可转念想起她之前举弩杀人时的镇定自持,冷静的好似一只潜伏于暗处、伺机雷霆出手的灵兽,又不觉心绪微漾,收住了尚未出口的揶揄之言。
寄瑶被裴殊度钳住了手,却是愈发恼恨。
她上辈子定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会跟这样又冷硬又阴险、十足武夫作派的人搅在了一起!
心里恼的不行,可刚才一阵透不过气,现在想开口也免不了抽抽喘喘,好半天,才带着哭腔哑声道:“你……你可恶!”
裴殊度望着怀中女孩,见她哭得泪眼婆娑,可盯向自己的眼神里却是凶巴巴的恨意十足,可见是真心实意的万般厌恶。
适才或许是他大意了,看见她不断举弩练习,沉静专注,便下意识把她当作了能与自己配合的兵将来用,没有早一点出手,而是一直等待能一举制胜的最佳时机。
忘了她其实,是在那位温润如玉的侄儿身边长大的女孩,被娇柔呵护得就像绽露的花蕊似的……
而像自己这般在边塞风霜里吹打得冷硬粗砺的男子,又能说些什么,才哄得了这样的姑娘?
裴殊度缓缓松开了握在寄瑶腕间的手,想起那日她身边嬷嬷的话,声线微微转低:
“好了,别哭了。若你现在止了哭泣,我便答应你,尽早与你和离,送你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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