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无情
清早，阿离从膳房端来刚出蒸笼的莲子糕芙蓉糕等，敲开了东南角院落的大门。
看门的侍从一见她，就皱起眉来：“你怎么又来了？我家主人不在。”
“不在？去哪儿了？你不是骗我的吧？”阿离一边问一边伸长脖子往院里瞧。
“骗你作甚？”被冤枉的侍从很是不爽的道，“我家主人刚被你师父请去下棋了。”也不知这姑娘怎这般执拗，自打第一天住到这里起，她每日这个时辰必来骚扰，一日不落，惹的他家主人东躲西藏的，连卧房都不敢回。
堂堂乾国之主，几时如此狼狈过？
侍从怨气横生，为自家憋屈的主人打抱不平“你说你个小姑娘，放着如花似玉倾国倾城的锦王殿下不去祸害，整天堵着我家主人算怎么回事？我可告诉你，别看我家主人英俊儒雅风姿不凡，他的儿子都比你大，而且，我们王后乃乾国第一美人，美丽高贵，你万万比不了的。所以，为了你好，我劝你别浪费时间烦我家主人了，你没希望的。”
“啊呸！”阿离恶狠狠的啐了那人一口，星眸怒瞪“怎么说话呢你，我这般讨好你家主人，还不是因为他是我心上人的舅父？要换了旁人，本姑娘才不伺候！”
那侍从被她凶狠的表情噎了噎，气势顿时弱了下去：“那，那也没有你这么讨好人的啊，整天围追堵截的，像抓逃犯似的。”
“我有什么办法？”阿离斜了他一眼，“谁让你家主人总是避而不见？算了算了，我和你一个看大门的说什么。”说完，她一个转身，悠悠达达的往容锦院落走去，也不管身后被噎的脸红脖子粗的侍从。
容锦院落与她的相连，与燕锋的隔了两道连廊，不算远。阿离慢悠悠的进入院门，直接往容锦书房内钻。一盘未落子的空棋盘，两盏热气腾腾的茶，显然棋局尚未开始。
两个端坐在棋盘两侧的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她。
阿离笑吟吟的走过去，放下手中的糕点：“膳房新做了糕点，我送来些给你们尝尝。”
燕锋蹙眉看了眼糕点：“谁会边下棋边捏着糕点吃？胡闹！”
阿离笑容一敛，捏着糕点盘还未撒开的手，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尴尬不行。
“舅父莫怪。”容锦接过糕点盘放到棋盘一侧的桌上，笑道：“我下棋的时候就有吃东西的嗜好，是我让离儿送来的。”说完，像印证自己的话一样，他拈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如画的眉眼冲阿离弯了个十分好看弧。
燕锋轻哼了一声，也拈起一小块糕点吃了起来。
阿离：“。。。。。。。”
为何这副画面让她有种很别扭很诡异偏偏又很和谐的感觉？
吃了糕点，两人开始静静地下棋，一旁话不能说，线索不能问的阿离看了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看着外面难得天气好，她就转身出了书房，去把容锦卧房里的被褥拿出来曝晒。
燕锋虽在下棋，但他的心思却跟着阿离，见她熟门熟路的进容锦的卧房，给他晒被褥，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
棋盘另一端的容锦，瞥了眼燕锋，目光回到棋盘上，拈起一粒黑子，放到白子之中：“将军！”抬起眸淡淡凝着他，薄唇微勾：“舅父，你输了。”
燕锋敛回思绪，扫了眼棋盘，才看向容锦：“再来。”说完自顾自的捡起白子收回罐中。
容锦笑，也捡起黑子：“舅父心思不在棋盘，下多少局，结果都是一样的。”
被人一针见血的戳破，燕锋也不否认：“你的小徒弟挺有趣的。”
“有趣？我还以为舅父会说亲切呢。”容锦看了看院中正拍打被褥的阿离，意味深长的冲燕锋勾唇，问：“舅父，不觉得离儿她很像一个人吗？”
“天下之大，长得相像的，不足为奇。”
“哦，是吗？”容锦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放下棋子，起身朝两边书架走去，从左侧中间的架上取下一个做工考究的锦盒，将锦盒打开看了眼里面的东西，容锦笑了笑，放到燕锋面前“舅父，可还认得这是什么吗？”
燕锋瞟了眼里面的东西，瞳孔不由猛地一缩。但很快，他恢复了平静。拿起里面长命锁，摸了摸锁上雕刻的‘无忧’二字，冷静的道：“你想说什么？”
容锦懒懒坐回棋盘前，悠悠拈着罐中一粒黑子，笑：“不是我想说什么，舅父看到这个长命锁，难道不想问我一些什么吗？”
“有什么好问的。”燕锋将锁放回锦盒，合上盒子：“我女儿无忧已经死了。”
闻言，容锦叹了口气：“离儿听了舅父这句话，定会十分伤心。想她孤苦伶仃漂泊无依十一载，好不容易见了生身父亲，却不被认可，可怜啊。”
燕锋冷笑：“那她若知晓，她的漂泊无依孤苦伶仃都是拜你这个她敬仰尊重的师父所赐，你说她会不会更伤心呢？会不会伤心之下背离你呢？”
“舅父不愧是乾国之主，果然乾国发生的任何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在你身边看见她，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燕锋盯着容锦，目光和神色都阴阴沉沉的：“其实我早该猜到，除了负责皇城护卫工作的羽林亲卫外，旁人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我眼皮子地下将无忧偷走。。。。”话说到此处，燕锋神色一僵，一道灵光在脑海中闪过，似霹雳划破晴空，一道熟悉至极的身影拨开云雾后慢慢显露出来。
“。。。是陆谛！”
陆谛，当年羽林副指挥使，现在羽林总指挥使、西北陆家军统帅、左相得意门生、太傅的乘龙快婿！
燕锋身后不由冒出一身冷汗来，然而对面坐着笑吟吟诡谲阴狠的容锦，他强逼着自己收敛心神，尽量维持平静。
容锦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将一颗暖玉砌成的黑子攥进掌中把玩：“事实上，当年之所以能成事，不是依靠他，而是他们。”
他们？燕锋神色一凛，眉头皱紧。
看出他的疑惑，容锦颇为好心的解释道：“他们是指，当年追随过我母妃的凤王军。而且这些人有不少在舅父大人您的厚赐之下，现已身居高位，几乎可以说掌控了你们乾国各大命脉。”顿了顿，容锦淡淡挑起唇，笑意冰凉：“其实你的乾国，在多年前就已经是我的了，舅、父、大、人。”
燕锋的手脚开始发冷，他情不自禁的握紧手中的棋子，从那块小小的暖玉上汲取可怜的一点温暖。
“若如你所说乾国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为何不早些动手除了我，为何还要将她留在身边？”
“因为，我曾对荣华王府的那三百一十五个亡魂发过誓，我要让你们这群刽子手，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都后悔来到这个世上！”容锦浅笑吟吟，两指一碾，玉质的棋子瞬间化为碾尘。
燕锋闻言沉默，静了好一会儿，竟笑了起来，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容锦也不恼怒，只静静把玩棋子。半晌，燕锋总算止了笑，他冷冷勾着唇，斜睨容锦：“你哪里来的自信会认为她会把你看的比我这个亲生父亲重？你不过是教她点功夫的师父罢了。”
“唔~~我可不仅仅是个教她点功夫的师父。”容锦笑吟吟的补充道：“方才舅父漏说了一样。她不仅敬仰尊重我，她还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的喜欢着我。舅父若是不信，大可试探一下，看看她是不是如我所说。”
“哪有怎样？再深的爱恋终会消磨在更深的怨恨里。”就比如他对凤语的感情，爱之深恨愈切。
“爱也罢恨也罢，其实我并不是太不在乎她对我的看法。”容锦无所谓的笑，如玉的指尖随意的拈起一枚棋子，端详着：“若是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苗疆蛊毒甚多，总有一款能令她为我所用，任我摆布的。不过，话说回来，要说恨，舅父你是不是忘了，你们才是根源。她最应该恨的是你们。”指尖轻捻，又一颗棋子化作了碾尘。容锦敛笑抬眸淡淡凝着他，神情淡漠，给人的感觉却似身处寒冬。
“即使钳制住了无忧那又如何？你以为凭她我就会任你摆布？容锦，你太天真了。”燕锋起身离开棋盘，冷冷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认她？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话落，他转身朝门口走去。走了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容锦沉沉的声音：“她是无忧，你凭什么不认？”
燕锋闻言回头，冰冷而残酷的扯了扯唇：“她又不是我心爱女子所出，少了她一个，又有何关系？”
原是因为如此，你才会利用年幼的她来下毒？！容锦双拳紧握，心口怒气翻涌。
燕锋这种人，怎配得上‘父亲’二字！
院中曝晒被褥的阿离见燕锋离开，飞快跑了过来。容锦长吸一口气，将满腔怒气压下，换上一副温润浅笑的模样。
“怎么那么快结束了？我还以为你们会下很长时间呢。”阿离收好棋盘棋罐。
“舅父输了一盘，心情不好，就不下了。”
“一盘棋而已，这么较真做什么。”阿离收好棋盘又去收糕点，看着才动了两块已经凉透的糕点，啧啧摇头：“真浪费。”
容锦看着那糕点，眸光微闪：“阿离，等下你去给舅父再送些糕点过去，他其实挺喜欢吃的，就是不太好意思下棋的时候吃。”
“喜欢吃？那为什么每次给他送，他都将我拒之门外？”阿离疑惑不解。
“他就是不好意思，再说，他把你拒之门外，你不能翻墙而过吗？”容锦笑笑，拿起桌上的锦盒塞给她：“这是雪团子的东西，帮我还给他吧。”顿了顿，他垂下眸，神情有些感伤：“雪团子生死未卜的这十一年，最痛苦的要属舅父了。他不见你，不收你的东西，大约是怕触景生情，苦上加苦。”
听他如此说，阿离有些心软，接过锦盒，她问：“你舅父他有什么特别喜欢吃，或者忌口的东西没？”
容锦想了想，转回案前，提笔罗列了几样，交给阿离。阿离看了看上面的东西，嘿嘿一笑：“巧了，这些我都挺拿手的。等着我拿下你舅父的胃，然后套出案子的线索来。”说完，她如获至宝的捧着纸条，风一样的飞奔而去。
容锦站在门口，目送她远去的背影，深不见底的黑眸，悠悠转向东南角，唇角含笑：我倒要看看，你是真无情，还是假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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