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毒酒
那人站在两重珠帘之后,身姿颀长,面容冷峻,身上穿着绣着玄鸟图案的夜行衣。
阿离透过面纱,望向那人,道:“我说了,我不走。”
那人淡淡道:“我亦说过,我必须带你走。”
“你带不走我。”阿离微微一笑:“莫说这里是禁卫把守的王宫,退一步讲,就算是在外面,我若不愿,凭你的功夫,想带走我也是有点困难的。”
那人僵顿了一下,忽而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但我有一点不甚明白。”
“请讲。”
“结合那日那人所言,我想你已十分之清楚,过去种种,不过是他在利用你复仇而已,纵然有情,但绝对比不上恨多。在明知留下来,会有性命之忧情况下,你为何还要执意陪他走到这个地步呢?”
阿离抿了下唇,苦涩扬起笑:“很简单,因为他还愿意娶我。”
闻言,那人神色复杂的看向她,顿了半晌,幽幽叹了一句:“世间唯情最苦。”
“看来阁下也是为情所苦。”阿离亦叹。
那人脸上神色一僵。
阿离轻笑:“你是叫江慕是吧?”
那人点点头。
“江慕,你与那人之间又没横亘着生死仇怨,何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人生无常,红颜易老,错过了一人,可能就会辜负了一世。莫要等到伊人不在,你再后悔就迟了。”
江慕闻言挑挑眉“谁和你说我和那人之间没有横亘生死仇怨的?”
“。。。。”阿离神情卡了卡。
江慕接着道:“我与她此生不共戴天。”
“是吗?”阿离苦笑了下:“竟与我们差不多。”
“可是,就算如此,我也未曾兴起过要杀她的念头。”江慕道。
阿离道:“没有证据能证明,容锦对我已起了杀念。”
江慕定定的看着她,眼底浮现一丝悲悯,道:“所以,你留下来,是想用自己的命赌。”
阿离不语。
忽然殿外脚步声错,宫人尖细的嗓音高声唱道:“王上驾到!”
江慕看了阿离一眼,叹了口气,飞身掠了出去。
不多时,殿门打开,一身红色喜服的容锦在两列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阿离心头不自觉发紧。
一柄玉如意轻轻递到眼前,将敷面的红纱挑下,阿离缓缓抬头,正对上容锦含笑的双眸。
白衣的容锦,清雅温润,似高山之巅的雪莲,清冷而高贵。而眼前的他,一袭如火红衣,发如漆墨,面似白玉,如画的面容显得那么的蛊惑,邪魅,似盛开在阿鼻地狱里的罂粟,美丽而危险。
和揽月气质是如此的相像,然,以他在易容上的化境造诣竟会被她拆穿,想在想来,定是他玩腻了,懒得再与她演戏,故而刻意露出破绽让她识破。否则,就如同风雨楼楼主一样,若不是有人亲证于她,她到死都不会知道。
阿离心中苦笑。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她还真是笨呢。
不过幸好,这一切都快结束了。
她仰头冲他笑道:“你着喜服的模样,真是好看。”
容锦亦笑,眼眸一瞬不瞬的深深凝着她道:“你更好看,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位新嫁娘都好看。”
身旁宫人们闻言,俱是低下了头偷偷笑了起来。
阿离轻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他。容锦会意,挥了挥手将闲杂人等全赶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两人静默中对视良久,阿离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容锦无奈揉揉额角继而也笑了起来。转身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一手一杯走了回来。容锦在阿离身边坐下,伸手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阿离,笑道:“喝了这合衾酒,你就是我容锦的人了。”
阿离轻笑,取下来弯臂与他的交缠,凑到唇边,顿了下。
“怎么了?”容锦笑问。
阿离笑着摇摇头,一饮而尽。
容锦看了看她,抿唇将杯中酒亦喝了干净。而后他起身将两人的酒杯放回桌上。
“这酒有问题,你察觉到了,为何还要喝?”
容锦回过身,在她眼前站定。
阿离抬头,唇边挽起一点浅笑。
满殿的绯色之中,唯他这一点是冰冷的,毫无温度,像凝结成冰的鲜血。
他脸上笑意尽敛,神情冷而沉的盯着她。
终于到了连遮掩都懒的遮掩的地步了,阿离心里一阵绞痛,但面上她依旧浅笑着。
“察觉又如何?你既已打定了主意,那无论我做什么都只会是徒劳。”
容锦道:“揽月找过你,那时你有机会跟他走。”
“我能走的了?”阿离笑,眼前抑制不住的起了水雾。
容锦抿了下唇,道:“走不了。”
是走不了。天下江湖都是他的,她即使逃出了皇宫,又能躲藏到何处呢?
吧嗒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跌碎,打湿了精致的妆容,阿离垂下头低笑:“放心,我也没打算过离开。”
十三年前灭门之祸起于她手,生身父母皆因她死,她两手血腥,满身罪孽,于天地不容,于纲常不容,于己不容,于他亦不容。
故而,她留下了来,偿还所有的罪孽,了结一切恩怨,还有,磨灭掉最后一点痴心——江慕所言一点都没错,她是想赌,只不过,现在看来她输了。
愿赌服输,她心甘情愿双手奉上她的性命。
只是,不能连累他人。
阿离道:“我不走,你是否可以放了揽月,此事他原是好意并非存心想背叛你。”
容锦望着她,默了会儿,道:“好。”顿了会儿,他抿了抿唇又道:“你有何想问的,尽可问。”
阿离看他,这是让她死个明白么?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她摇了摇头。
其实,她也想俗一点问他一句,你可曾真心爱过我?可话在喉间梗了许久,她终究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她害怕,害怕容锦给的答案。
何必徒增伤悲呢?反正她都要死了,就对自己好一点吧。
然而,容锦却不允许她逃避。默了片刻,他淡淡道:“你不想问,那就我来说好了,左右,你如此有诚心,我也不能让你死不瞑目。”
话落他转身拖了把矮凳坐在离她两丈之处。
阿离面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尽。
漆墨似的眸子定在她脸上,容锦冷淡而缓慢的开口,道:“十一哦不,现在已经是十二年了,十二年前是我派人将你从生辰宴上掠走的。然后丢在了两国交界处的破山神庙里,过了约莫四五日后,我才将你接回了菩提谷。”
“这一段你不记得是因为,掠走你之时你不过五六岁,身子又比旁人弱些,在破庙里饿了四五天,又淋了一场秋雨生了病,把之前的一切都忘了。”
“不过忘了好,省的我费心抹去你的记忆了。”
他语气淡淡,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平静的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淡的事。
“我本不想与你有任何情感的瓜葛,但这世间能让一名女子心甘情愿供人驱策的,也只有情之一字最为牢靠。”
心脏在一点点破碎,湮灭成灰,阿离痛的麻木了,她恍惚的想,难怪,之前对她冷冰冰的人,忽然对她亲密了起来。
“为了了解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是否达到了我想要程度,我测试了一下。”
“青云镇遇伏。”阿离干涩开口。
容锦点了下头,唇角勾笑,神情难得有几分得意:“没错。那次你为了我首次入了魔,我便知道我在你心中所占分量极重,重到我可以放心将你放出谷,正式成为我棋局中的一枚棋子了。”
“放出谷?”阿离紧紧盯着他,脸色发白,道:“所以,那日我喝醉做了越矩之事,也是你动的手脚?”
“说来惭愧,酒里我放了鸾凤梦。”嘴上说惭愧,可容锦的神情却一点没有惭愧的意思,他勾唇,眸子落在她唇上,眸光深沉:“而且,那日真正越矩的,是我不是你。”
“想要完全将你握于掌心之中,不牺牲点色相怎行?”
原来,让她面红心跳大的亲密接触,全是他忍着恶心施舍给她的诱饵。
阿离苍白着脸,强迫自己挤出了一丝笑,道:“真是难为你了。”
容锦看着她,嘴唇勾了两次,才重新扬起。
“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要表达一个意思:我对你没有情,你以为的情深意重,不过是为了抓牢你的心,做的伪装而已。”
阿离点点头,顿了会儿,又鼓足勇气痴心不死的问:“那你何必与我成亲?为何带我出去散心?杀了燕,我父皇母妃之后,我对你来说已无用处,为何不那时便杀了我?”
“燕锋林染衣死了,不是还有一个燕浔么?他虽口头上不承认你,但却暗中留下了数十人护你周全,不除掉这些人,我怎能动你?”
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褪尽,阿离形容不出此时她的心情如何的绝望崩溃,她抖着唇,良久才道:“什么时候?”
她的话没头没尾,但容锦却猜到她在问自己什么时候除掉了燕浔留下来的人。他语气平淡的回道:“今晚。”
所以,除掉了护她的人之后,他迫不及待的给了她一杯毒酒。
原本,她还以为他娶她,是他看在朝夕相处十多载给予的最后的柔情呢。阿离自嘲的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
一腔痴爱错付,是上天给她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惩罚。
阿离摇摇晃晃站起身,步履蹒跚的绕过他,走到桌前,提起那壶酒,灌入口中。酒很辛辣,一入喉,便呛出了泪,泪顺着脸颊滑落,跌碎在如火的嫁衣上。她无知无觉,仍拼命的灌自己,直至整个酒壶空了,她才放下,转过头,满面泪痕望着容锦,语气平静地道:“我把它全喝完了,你放了我哥,放过他。”
容锦凝着她面无表情的不发一语。
阿离明了,她点了下头,转头四下望了望,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顿了下,她伸手拔下发上金簪,狠狠朝自己的胸口腹部等要害之处捅刺。
三百一十五条性命,三百一十五道伤,是对当年参与其中之人临死之前惩罚。
容锦瞳孔猛地一缩,他一步上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拧,拧断了她的腕骨,金簪掉落。
“想偿还?你没有这个资格!”他的声音因为过于愤怒而有些微微发抖。
阿离白着一张脸,呆愣愣的看着他,良久才恍惚的道:“哦,对的,我不应该自己动手,你,你来,你来。”她低头四处找寻掉落的金簪,发现它正掉落在自己脚边,便用另一只完好的手弯腰去拿。
容锦却将它一脚踢飞。
阿离保持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她缓缓直起身,抬头看着容锦,眼中一片心死如灰的绝望:“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做才能放过燕浔?当年都是我的错,我该死,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了我,我都无话可说。但燕浔,你可否放他一马?他与当年的事一点干系都没有,他是无辜的,你放过他好不好?算我求求你了。。”
话到最后,悲伤已难以自抑,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臂,抛弃自尊,双膝跪地,卑微的恳求。
身上伤口鲜血汩汩,面上涕泪横流,此时的她狼狈至极,但她已全然顾不得,只一个劲儿的砰砰的以头抢地,抛弃尊严的祈求他放过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容锦面色有些发白,他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黑眸凝在她身上,眸底万般情绪交缠。
西窗外树影婆娑,一条黑影倏忽闪过,紧接着数枚暗器破窗而入,直扑容锦侧脸。
容锦看都没看,随手一拂,暗器在离他一尺之距纷纷掉落。他也没有去追击,因为阿离方才喝下的毒药,已开始发作。
剜心蚀骨的疼痛如同海啸般铺天盖地的袭来。
阿离支撑不住跌落在地。她的嘴巴,眼睛,耳朵,鼻孔一股股鲜血不停溢出,脸颊四肢细微的血管爆裂,无数道伤口无数血珠争先恐后的冒出,不一会,她便血肉模糊的一片,而身上那件嫁衣,此时已变成了黑色。
然而就算如此,她仍拼命抓住了容锦的衣角,紧紧攥在手中。她望着他,一眨都不眨,那双漂亮至极的星眸里满是无尽绝望。
血痕斑驳模糊了一张绝色倾城的俏颜,恐怖而凄艳。
酒里用的毒是容锦亲手调配的‘无救’,此毒比鸩毒还要毒上百倍。半炷香发作,不早不晚,极是准确。
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的血肉模糊,容锦无痛无觉的沉着脸凝着在他脚边缩成一团的阿离。
又过了半刻钟,阿离终于不再动弹。容锦业已撑到极致,一口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的喷涌而出,他脸色白的近乎透明,全身脱力的瘫软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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