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与君诀
一尺之距,仿若抬手便能相触。
容锦急促喘息,眼睛一眨不眨的紧紧凝着阿离,他咬着牙,忍着剜心碎骨的剧痛,拼尽全身气力,一点点将自己挪到她身边。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入怀中。
“阿离,阿离。。。。。”
多日来的精神折磨,已将原本就体型偏瘦的她,折磨的愈加形销骨立。
他看着很心疼,但却没有任何办法,唯有尽早结束这一切。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可知?
容锦颤抖的手指一点点擦掉她面上的血痕,目光痴痴的描绘着这张脸,痛苦到扭曲的脸上,难掩温柔。
阿离,我心悦你,你可知?
你当我怨你恨你杀你,又岂会知,三千繁华,十丈软红,此生也只愿与你共渡。然,三百一十五条血债横亘,父母至亲血仇泼染,却不能抛之不顾。
爱恨相缠,一颗心犹如油烹火燎。他做的最自私的一个决定,就是放她走。
他只能放她走
怀中躯体渐渐冰冷,容锦身上的疼痛也到达了新的顶点。
他用力箍紧,低声轻语道:“今日一别,此生不复相见,我只愿你长命无忧,平安喜乐。忘了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眼前渐渐模糊,容锦咬了咬牙,脚下用力蹬踹,哗啦啦一阵,桌腿被踹断,一桌子器具等朝他们兜头砸下。容锦将阿离牢牢护在怀里,自己则闭着眸承受那些东西的重击。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也开始陷入了黑暗,容锦紧紧的抱着已无声息的阿离。
“阿离,别怕。”
身上气力渐渐消散,在黑暗彻底吞噬一切之前,他看见,墨染带着一群侍卫冲了进来。
皇宫一夜混乱,太医院所有的医官全部被秘密急召入宫,入目血腥,震惊了所有人。经过连番救治,他们的王上算是已无大碍,只可惜,新晋王后娘娘在他们来之前就已气绝身亡。
然而这还不算糟的,更糟的是,当日后半夜,停在殿内另一侧偏室内的王后娘娘尸身不翼而飞了,守在室内外的人全被人用迷药放倒了。
御前统领墨染阴沉着脸下令御林军封锁皇城内外,同时将今夜入宫的一干人等全扣在了宫中,等待容锦醒来之后发落。
第三日午时,容锦终于醒了。
待听了墨染的禀报后,他沉默了片刻,目光锐利的扫向众人,道:“王后娘娘身体微恙,需静心疗养,一切俗事不得烦扰于她。你等可听明白了。”
这是要瞒住王后死讯,虽然不知为何,但此时保命才是最重要的,遂众人躬身拜伏道:“臣等明白。”
容锦疲惫的合了合眼,挥手道:“都下去罢。”
众人忙起身轻轻的退了出去。
待殿内只剩下了墨染,容锦重新睁开眼睛,看着他道:“揽月带她走了。”
墨染惊愕的睁圆了眼,顿了半晌,他扑通跪下来,道:“是属下求他帮忙带走阿离的,公子若是要罚,便罚属下。”
原本也是要送她走的,眼下她被揽月带走,倒是省了。
可是空落落的心口始终萦绕着一抹挥之不去的不甘。
容锦低头,手捂着心口。
为何还会不甘呢?
大约是因为,他以为醒来后,还是可以见她最后一面的,亲手为她更衣洗漱,亲眼目送她离开。
“罢了。”手缓缓垂下,他道。
“去拿‘忘情’来。”
墨染一怔,还没等他回过神又听容锦幽幽叹道:“罢了,不用去拿了,反正吃了也没用。”
又过了好一会儿,容锦疲累的闭上眸
“墨染,我会忘了她。”
一日一月一年。。。总有一日,他会将她放下。
与无波城相隔千里的一处山间密林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艰难行进。走在后面身量略低着一袭淡紫色衣衫的男子,边走边环望四周,口中啧啧道:“还是你能耐,往这么犄角旮旯的地儿一钻,容锦肯定找不到我们,不过我倒觉得,与其跑这么远费死力气爬这峭壁,不如途中随便在咱们路过的哪个深山野林挖个山洞躲躲得了。”
前方负着个人艰难攀爬的人闻言嘴角一抽,言简意赅的道:“闭嘴!”
那人却不依,言辞振振的道:“她昏迷着,你又是个闷葫芦,我若再闭嘴,这一路的风尘仆仆何其枯燥乏味。”
“再多说一字,就换你来背。”杀器祭出,果然耳边瞬时就清净了。
又艰难攀爬了半个时辰,一座青墙环绕黛瓦叠嶂院子露出一角。此时暮色渐暗,袅袅炊烟自院中西南角落升起,一声低沉悠扬的钟声划破密林。
原来,此处竟是一座寺庙。
走在前方的男子站定,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望着那寺庙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到了。”
话落,他加快脚步走院墙底下,而后一个纵越,轻巧的翻过了院墙,跟在他身后的紫衣男子随之翻了过去。
两人进院后,随即闪进了右手边的一间厢房。进了厢房男子将身上背负的女子小心放到床榻上,而后转身快步走到墙角竖衣柜,打开柜门,熟练的将手伸进最里侧,不知按了哪里,只听咔哒一声细微轻响,一处极其隐秘的暗格弹了出来。男子从暗格里挑出两个一红一篮两个瓷瓶,又转身快步走到女子身边,倒出两粒药丸,为其服下。
紫衣男子一直双手抱臂站在一旁看他,桃花眼落在他身上审视良久,才缓缓开口:“这里是大隐寺?”
这句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
“嗯。”
“所以,你是那个令小茶茶难过伤心的薄情寡义良心狗肺的江慕?”
“。。。。。”江慕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没想到真是你。”紫衣男子勾勾唇,掏出扇子边气度风雅的扇边环望屋里的陈设,啧啧道:“陈旧简陋粗野,满屋子暗沉发霉的味道,就你这般邋遢粗糙的臭男人竟还敢嫌弃小茶茶?啧啧,真是没天理了。”
听到那三个字,江慕额角青筋猛地蹦跶了一下,握了握拳,他忍耐的沉声道:“不想待就滚回去找容锦,没人逼着你留下来。”
“你连小茶茶那么好的女子都始乱终弃,我怎放心将阿离交付与你?谁知道。。。”
“够了!”江慕怒喝一声,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他面前,不客气的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沉声咆哮道:“小茶茶小茶茶。。。谁准你这么唤她的?!你和她有多熟和她有何关系,竟敢如此唤她?!揽月,我警告你,要是我再听见你再如此唤她一次,我会割了你的舌头敲碎你的脑袋!”
“呦,我好怕哦。”揽月没什么诚意的装出一副惊恐之色,随即扭着脖子扯着嗓子喊:“小茶茶快来救你月哥哥,有个疯子说要杀我!”
话音未落,刀剑出鞘声响起,杀气腾腾的杀招迎面劈来,揽月横扇格挡。
“喂!”虚弱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两人闻声立即停下了打算灭了对方的招式,同时往声音发出方向望去。
阿离勉力扬起脖子,看两人停下后,又跌回枕上。
揽月与江慕一起快步来到床榻前,阿离看看揽月又看看江慕,道:“谁能和我说说,眼下是什么个情况?”
她明明喝了容锦给的毒药,毒发身亡了,怎会一睁开眼,又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揽月与江慕互相望了对方一眼。而后,揽月清了清嗓子,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道来。”
原来,那日阿离拒绝听从他的逃走建议后,他原本打算回风雨楼的偷几瓶迷药,将她迷晕后带走。谁知,刚进了楼里就被容锦控制住了。而后他被关在由寒竹寒石看管的密室里,关了两日,直至大婚那日他找准时机点晕了两人才逃脱出来。他一逃出来就直奔皇宫,但为时已晚,阿离当时已死了,身体都僵硬了。他原本惋惜着打算回去了,谁知,就在他转身之际,忽然发现她又有了呼吸声。随即他将人裹在披风里,偷偷带出殿。而后出殿后遇到了正蹲在殿外,打算伺机混入殿的江慕。
后面,就是两人担心容锦的人追杀,一路带着她来到这里。
阿离听完,陷入沉思,过了还一会儿,才思忖的道:“你说,我是自己忽然死而复生的?”
揽月点点头,道:“不禁如此,我替你把过脉,你的脉象平稳有力,丝毫没有中毒的样子,而且内力精纯浑厚,较你‘死’之前更上了一阶。恭喜你,非但没死成,还成了绝世高手。”
“不过,不知为何,你却一直昏迷不醒,故而,我带你来此,找还魂丹和续命丹给你服下。”江慕补充道。
揽月斜睨他一眼,道:“瞎猫撞见死耗子,没想到,还真给你蒙对了。”
江慕没理会他,对阿离道:“既然醒了,那能下来走吗?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以免被寺里的人发现了。”
阿离顿了顿,点点头,咬牙强撑着自己坐起身,而后缓慢的站起来。
“接下来,我们要去何处?”揽月看着阿离问道。
江慕也看向她。
“乾国,弱水城。”
她本无颜再苟活于世,可是,她怕容锦不放过燕浔,会对他不利。
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血亲了,就算是粉身碎骨,她也要护住他。这也算是偿还了一点那两人生身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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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时节,桃花灼灼,阿离坐在自家后院的花树之下,仰头望着头顶明艳热烈的花出神。
忽然间,微风乍起,三月的晚间还是有些凉意的,阿离回过神来,双手搓了搓手臂,正欲起身回屋。忽然肩上一暖,紧接着一件白色的薄裘拢在她的身上。
金丝暗绣,繁琐而精致的金龙穿云图以及那股虽阔别已久却早已铭刻进骨子里的茶香。
心头顿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恐惧有之,激动有之,苦涩亦有之。顿了片刻,她抿了下唇,缓缓抬起头,那张魂牵梦萦容颜不出意料的出现在她眼前。
唇角含笑,依旧是风姿倾世的模样,他道:“醒了?”神情宠溺,眉眼温柔,仿若,他们之间没有三年的生离,没有灭门的仇怨,就如当年她不知真相之前那般。
仿若,那般。
阿离心底自嘲一笑。她勾唇,拢了拢身上的长裘,站起身来,轻叹:“你终于还是找来了。”顿了下,她对容锦盈盈一笑,道:“这里不太方便,请随我来。”说完,兀自转身朝院里的后门处走。
容锦一把拉住她,道:“我不是来取你性命的。”
阿离闻言顿住了脚步。
容锦目光灼灼,道:“过去的三年,我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煎熬中渡过,我放不下你,我想你,想的快要发疯了,我再也忍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所以,我来寻你了。”
一字字落在她耳中,仿若铁锤一下下敲击她的脑袋,阿离被敲蒙了,她愣然的看着容锦,问道:“你,说什么?”
容锦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握住,眸子望进她的眼中,一字一句的坚定道:“我说,我来寻你,带你回家。”
“回家。”阿离喃喃重复。
容锦重重的点点头。
阿离顿了一下,咬牙甩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惨笑道:“你忘了吗?你我之间可是横亘了荣华王府的灭门之仇,我是罪魁祸首,如何能跟你回家?”
“该还的业已还清,如何不能跟我回家。”
“如何还?我没死。”
“妻债夫偿,我替你还清了。”
阿离一怔,他还把把她当作妻子?所以那场被她刻意掩埋在记忆深处的婚礼,不全是欺骗与愚弄么?
那么,是不是也表示,他对她,其实还是有感情在的?
一颗连灰烬都已冷却已久的死心,忽又乍起一点火星子。她声音忍不住的发抖:“你,你做了什么?”
容锦笑了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付出了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顿了顿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凝着她温柔笑道:“过往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我放下了,你也放下吧。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以此来慰藉家人们的在天之灵,可好?”
那点火星子跳跃弹起,引燃燎原之火,重重冰封瞬间土崩瓦解。
死心复萌。
“好。”阿离道,扬了扬唇,想勾出一点笑来,泪却先一步流了下来。
容锦心疼的将她拥紧怀中,柔声哄着。
日暮散尽,夜色渐重,凉风拂掠过庭院,吹落一树绯色花雨。阿离裹着长裘,容锦揽着阿离半坐在软榻上,柔声低语的向她诉说,这三年的思念。
岁月静好,时光恬静,然而太过美好的事物总是长久不了。仿佛是下一刻,温柔深情揽着她的容锦忽然一身大红喜服,一手扼住她的咽喉,脸上写满了仇恨和厌恶,狰狞着要掐死她,要她偿还荣华王府三百一十五条性命。
果然,他还是不能原谅她。阿离心死如灰的想。
罢了,这条命本就该偿还他的,拿去了,他们也就两不相欠了。
阿离放弃挣扎,双目赤红的一瞬不瞬的凝着容锦狰狞扭曲的脸,她抬抬手,想摸一摸他的脸,道一句对不起,对不起害他失去至亲,害他变成了这幅模样——当年惊才绝艳的锦王她没见过,但,能得华国百姓如此爱戴,大抵,应是温雅端方皎皎如月不染纤尘的翩翩少年郎。
窒息的痛苦让她的大脑一阵阵眩晕,耳边一道声音时隐时现。
“薛落,醒醒!落儿,你醒醒,醒醒啊!”
薛落是谁?
“落儿,落儿!”
薛落是我,我是薛落。阿离陡然睁开眼,一张焦急万分的清俊面容落入眼中。
“顾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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