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江如烟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天，或者说有很长一段日子，她一直在跟自己较劲。
她试了两件毛衣，问周帆帆的意见。
周帆帆第一次陪女人逛街，对她的心思一窍不通，只知道一直盯着看十分不礼貌。所以当江如烟问哪件好看的时候，他站在距离店门口一步远，瞧都不敢多瞧。
“嗐，我哪儿看的来，你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他说。
从他通红的耳根上能看出来他并不是在敷衍，江如烟知道自己强人所难了。
一路逛下来，周帆帆只像个跟班似的跟在她身后，有足够的耐心，却没什么存在感。
如果她买衣服他给不了什么意见的话，那给他自己买衣服总能说上话了吧？
于是江如烟换回原来的衣服后，和他说：“我看的差不多了，你也去挑两件呗？”
周帆帆立即摇头：“不不不，我不用，我在部队里穿不上。”
江如烟：“放假的时候就能穿上了呀。我看你穿来穿去就这两件袄，都洗褪色了。”
“真不用！”他还要转移话题：“你还什么都没买呢，你先继续逛吧！”
“这没有我适合的，改天再说。”江如烟笑道：“倒是你，难得来一趟，不添点衣服可就浪费了。”
周帆帆就这样被牵着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给周帆帆挑衣服的时候，江如烟也很专心，期间还暴露出裁缝人的职业病，看见一根线头，立马叫来店员把它剪掉。
而周帆帆则站在镜子前等候，什么都不做，光看着江如烟。
他很中意表姐的这位朋友，长得清秀，性格也温顺，会的东西很多，现在又十分替他着想，是他见过最完美的女人了。
但他不确定江如烟是否同样中意他，她对他不吝笑容，却没有害羞过。表姐说，女孩子心动的时候都会脸红。可能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吧。
“来，你试试这两件。”江如烟递给他两件羽绒服。
“诶好。”周帆帆接过。
换上新衣服，周帆帆腼腆地照镜子，然后又去看江如烟的神色，似乎在问他穿起来怎么样。
在他看过来的那瞬间，江如烟条件反射地微笑，点头肯定：“我觉得挺好的，很适合你。”
旁边的店员看准时机殷勤地推销：“帅哥，这一身太适合你了，你对象眼光真好！”
“不是……”周帆帆笨手笨脚地解释：“她不是我对象，我是来陪她逛街的，我顺便，顺便挑一挑，你别误会了。”
店员尴尬地打圆场：“这样啊，不好意思啊。不过你这一身真的很帅气，看你背杆多直啊，跟衣架子似的！”
周帆帆憨憨地笑了，说自己是当兵的，弟兄们都比他直。这一说又让店员找到可以夸赞之处，使劲地往里头夸。
江如烟只在一旁保持微笑。
很奇怪，明明是很和谐的氛围，她却感觉有些无聊。
在店员天花乱坠的口才下，周帆帆买下那件衣服，高高兴兴地跟江如烟往外走。
他说：“如烟，谢谢你给我挑的衣服！”
“这有啥，小事儿罢了，不用客气。”江如烟说。
周帆帆：“今天你什么都没买，倒是我给带回来一件，可不是麻烦你了嘛，还是得谢谢！等会儿去看戏，我请你吃烧烤！”
江如烟：“哈哈，行。”
江如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但她真的觉得没什么，不过是挑件衣服罢了，还是她觉得光顾着自己逛太自私，得照顾对方的心情，才提议让他也去挑挑。要说功劳，应该是那位店员的功劳比较大。
来到唱戏的地方，乌压压一片人，每个人哈出的热气都够蒸馒头了。周帆帆护着江如烟，尽他所能地靠近前排。长凳早就被人挤占殆尽，他们只能站着听。
周帆帆去买了两碗关东煮，料加得很足。江如烟顺便问他知道台上现在唱的是什么吗。他说不知道，他从来没听过戏。江如烟便作罢，安静地听戏。
台上进行下一场戏曲，江如烟听着听着，思绪像根线被一圈一圈地绕了起来。
她对周帆帆，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正好相反，她能够在他身上看到很多她认可的品质——会照顾人，对她体贴入微，虽然嘴笨，但不会给人压力。
或许是她曾经见识过捉摸不透的典范，如今碰上淳朴憨厚的人，她很容易就能看透。
真正困扰江如烟的地方在于，明明她想要的正是这样一种稳定安逸的感情，然而面对周帆帆时，她却提不起兴致。
“如烟，你不喜欢吃关东煮吗？怎么一口都不吃啊？”周帆帆突然问。
江如烟回过神，“啊，我看戏看入迷了。”
说着，她拿起一串丸子，正要咬一口，被周帆帆制止住了。
“晾了这么久，肯定都冷了，我去让那人给你加点汤，你等会儿啊。”周帆帆拿过她那一杯关东煮，转身挤进人群去给她加汤了。
江如烟说不感动是假的，有人能为了她的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忙这忙那，这种感觉怎么说呢——
太像曾经的自己了。
江如烟被自己这一想法给吓到了，因为她同时意识到，可能，大概，此刻她怎么看待周帆帆的，那么曾经，程滨就是怎么看待她的。
周帆帆为她做的这一切，她十分感动，却也仅限于感动了。
她可以和周帆帆过日子，但她绝对不会告诉他，她喜欢甜言蜜语，她喜欢听故事，她喜欢坐在摩托车上飞跃跨江大桥。
江如烟低下头，左胸口一阵绞痛，她好想哭。
程滨给她构建了美好的幻想，又亲手把它摧毁。她恨自己瞎了眼，却无法把眼睛治好。她发誓以后绝对不会找像程滨一样的人，可她喜欢的地方恰恰程滨都具有。如果要离他远一点，包括那些像他的人，离他们远一点，那么她注定要持续将就。
值不值得呢？江如烟。值不值得呢？
周帆帆回来时，看到江如烟低着头，便关切的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刚刚有人踩了我一脚，我看鞋脏没脏。”江如烟撒了谎。
“我帮你看看！”周帆帆作势蹲下去。
江如烟连忙缩回腿，“不用了！我看过，没脏，继续看戏吧。”
之后她便刻意和周帆帆保持距离。
江如烟瞬间就想通了一件事情，没有人会不懂别人对自己的示好是什么意思，那些让爱慕者魂牵梦绕的情节，在被爱者眼里，可能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立马被遗忘在昨天的记忆。
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因为没有感情。
现在她能确定，程滨是不爱她的了。
而她不能成为程滨那样的人，对双方都不公平。
周帆帆值得更好的女孩，而不是她这种还在摇摆不定、犹豫不决的不倒翁，更何况她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过往。
她不能因为自己急于想获得曾经没有获得的安稳生活，而去利用和浪费另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
如果周帆帆以后一直对她这样好，她很可能心动，也可能产生依赖，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就现在而言，她不能理所当然地消耗他对她的好感。
看完戏，周帆帆送江如烟回家，很自然地说起自己要回部队的事。
“听我表姐说，你以前是做衣服的？”
“嗯。”
“那你会缝鞋子吗？”
“怎么了？”
周帆帆不自觉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也没什么，就是……我上铺那兄弟，去年结了婚，他媳妇儿天天给他寄亲手缝的鞋子，我们都可羡慕了。”
江如烟听出来他的意思，笑而不语，并在心里再次感叹，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一笑让周帆帆的脖子也红了，他力挽狂澜地解释：“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打脸充胖子，不然老是被他们嘲笑二十多年了还是个光棍……我也找不到别人替我做鞋子，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在你这儿定两双鞋子……”
他越说到后面越小声，一面觉得自己说的太拐弯抹角，一面又羞于坦白。
换做江如烟这边便坦然许多，客客气气地说：“我已经很久没有缝过鞋子了，技术肯定不好，你穿着估计也不舒坦。我现在呢，在安市和朋友开了家饮品店，以后也只能一年回来一次。哈哈，所以你要是休假回柏溪，我们可没法一起出去吃饭了。”
“这样啊……”周帆帆的语气有点失望。
成年人说拒绝不会直接说，而是以另一种不可能实现的提议代替。江如烟又说：“你以后要是来安市，我请你喝奶茶！”
周帆帆知趣地笑笑：“好。”
或许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江如烟一直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迟迟回屋。
苏漾已经习惯江如烟每次约会回来手上都拎点东西，而这次却两手空空，她不免奇怪。
“你们今天啥都没干吗？”
“不是啊，中午吃了饭，下午逛了街，他还买了一件衣服，晚上一起去看了戏。”江如烟知道苏漾想问什么，便开门见山地交代道：“我还是觉得我和他不合适，已经拒绝了。”
苏漾头顶问号：“不是，他哪里让你不满意吗？”
江如烟摇头：“没有，他人非常好，就是……不合适。”
屋子安静了一会儿，只剩下江如烟窸窸窣窣的换衣服的声音。
苏漾深呼了一口气，沉沉地问道：“你是不是还忘不了程滨？”
“没有，我和他再也没可能。”江如烟回答得极快。
又是一阵沉默。
苏漾想着，既然这是妈妈自己的选择，那就顺其自然吧。不能强求她在结束一段感情之后，立即投入下一段感情。最起码妈妈知道了世界上还是有时刻为她着想的男人的，希望她和铁憨憨的缘分不止于此。
……
春节过去，苏漾和江如烟在柏溪镇过完元宵节才回安市。
赵老师的女儿将她们的奶茶店料理得很好，顾客只多不少。不知道是不是苏漾的错觉，她觉得赵子梅眼周的黑眼圈变少了，人也变得精神了。
奶茶店的钥匙物归原主后，她们正式商量连锁店的事宜。赵子梅还不能算是合伙人，经营权在苏漾手上，她目前只能替人打工。
春天万物复苏，百废俱兴。苏漾万万没想到，在她忙于搞事业而没空关注江如烟的情感状况时，江如烟的桃花自己就开了。
每周里会有这么一天不用送外卖，两人都在店内做奶茶。
几名男学生结伴买奶茶，点名要江如烟做。
这几人苏漾经常见到，甚至能说出他们在哪个院系。高级回头客，已经和她们很熟了。
嘿——她就纳闷了，凭什么就非得江如烟做，怎么，她做的奶茶是有毒吗？
苏漾眯起眼睛，摆起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子，说：“我做的不行吗？嫌弃我？”
领头的男生露出大白牙，笑道：“就要烟儿做，咱们烟儿加的珍珠特别多！”
咱们烟儿？什么东西？她听到了什么？
苏漾匪夷所思地回头看向烟儿本人。
江如烟又好笑又无奈，轻蹙眉头让那些男生别打趣她了。
男生们听话得很，退一步说：“那我们在这等奶茶。”
既然不需要她做，苏漾便闲得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监督江如烟做奶茶。
怎么回事，妈妈怎么突然在男大学生之间人气高涨？年假刚回来的时候还没这么明目张胆，过了三个月，居然都有这般阵仗了。
她本以为年假时期的铁憨憨已是难得的桃花，没想到她低估了江如烟的体质，春天一到，桃花居然组团来了。
“可以啊江如烟，他们很喜欢你啊。”苏漾调侃道。
江如烟毫无威慑力地瞪她一眼，“去去去！他们就是图一乐，你可别小题大做。”
“no，no，no！”苏漾贴到她身侧，语气里带着兴奋：“我的意思是，别人对你的态度能反映你的现状。越来越多人喜欢你，说明什么？说明你变美变富变自信了！”
说着说着开始搞怪：“我美丽动人的妈妈人见人爱，我好骄傲哦——”
“哎呀别玩啦！”江如烟腾出半条胳膊推开她，“你这样我没法做奶茶了！”
苏漾目光移到她手中的奶茶杯，几分钟过后，她喃喃道：“居然真的多加了一勺珍珠”
安达校园这一侧绿荫下，也就是商业街的对面，常常停放着大学生们的自行车，也有轿车泊停在附近，不过少之又少。
一辆黑色丰田皇冠停在奶茶店不远处，驾驶位的人正在抽烟，将烟头点在车窗外，吐出的烟顺着他的下颚线往后飘。他极隐蔽地什么话没说，除了抽烟没有其他任何动作，但气质里有股收不住的张扬。
他默默看着奶茶店的动静，视线始终停留在一个人身上。直到抽完两根烟，他才驾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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