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杏寿郎(2)
自从生产后瑠火的身体就落下了病根，身体总是很虚，但医生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无奈只好每天一碗碗的药下了肚，沙耶加都说阿姨身上总有种散不去的药草的苦涩。
屋中的妇人正修补着有了破损的衣服，时不时放下手中的针线掩嘴轻咳几声，声音压得很低，好像不想被人听到。
“阿姨，我听到了哦。”
“哎呀，被发现了呢。”
瑠火放下手微微一笑，本来有些苍白的面色因为拼命压抑而泛上了一层红色，看上去“健康”了不少。
“您真的是，不舒服就说出来啊，一直说没事没事的，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沙耶加一边碎碎念，一边把熬好的药放在瑠火身边的小茶几上，又从旁边抱来了被瑠火嫌弃的小薄毯，“还有毯子也请披好，不能受风，更何况天气开始慢慢变凉了哦。”
瑠火并不想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因为手脚冰凉的她裹得再厚身体也是冷的，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把自己搞得那样行动不便，但是当着小姑娘的面，还是要听话一下的，任由对方摆弄自己:“沙耶加也变得可靠了啊。”
这不是随便的一句话，而是发自内心的一句感慨，当年还总是撒娇爱哭的女孩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甚至唠叨自己了，不过才一年而已，不过才十岁。
沙耶加调皮的眨眨眼:“是啊，所以阿姨就乖乖的养身体就好了，家里有杏寿郎和可靠的我呢。”
把药端起来用勺子边搅边吹，探出舌尖在勺子上轻轻试探了一下温度，然后被药的苦涩弄皱了脸:“啊啊，果然这药怎么改味道还是一如既往地糟糕。”
瑠火接过碗，面不改色的将药一饮而尽，然后拿起一旁常备的蜜饯含了一块在嘴里:“没办法，良药苦口嘛。”
沙耶加舌尖的苦涩到现在还未散去，闻言也只是撇了撇嘴嘟囔道:“可也没见您又什么好转啊……”
看着瑠火脸上的红晕消下去后露出的苍白脸色，心里满是担忧。
甚至看上去比昨天还不好，沙耶加想。
把瑠火用来打发时间使的针线没收，强行把人塞回了被窝里，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双手，不放心的又跑去拿来了一个暖手袋塞了进去，然后又在脚下也塞了一个。
瑠火看着小丫头为自己跑来跑去的样子，心里既欣慰又难受。
【总是放不下心啊……】
瑠火把沙耶加叫到身前，替她把松散的马尾解开，重新扎好，然后看她习惯性的晃了晃脑袋，马尾辫也跟着晃来晃去。
自己的身体自己心知肚明，吃再多的药也不过是让她多苟活一段时间罢了，内力的逐渐败坏是怎么也挽救不了的事实，大概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对孩子总会有放不下的顾虑，哪怕是杏寿郎这个从小就很乖的孩子也不例外。
“沙耶加。”
“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哦。”
明明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想要交代，但是看着女孩澄净的眼眸还是没能说出口，瑠火摇摇头，伸手将女孩搂进了怀里，即是想抱抱她，也是怕这个敏感的女孩察觉到什么。
沙耶加有些疑惑却很乖顺的把自己往这个温暖的怀里钻了钻，那双手因为暖水袋多了丝温度，又很快降了下去，虽没有过去那般温暖，却依旧让人眷恋。
毕竟这双手，是除了母亲之外，最温柔的一双了。
一年挨过一年，千寿郎也长成了三岁的小家伙，能跑能跳能撒娇，和两个哥哥姐姐关系最亲，三个小家伙承包了不少笑料。
这天的沙耶加一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从起床开始就一直觉得有些心慌，做事也心不在焉的，中午还就忘了往水里加米，最后是不过是烧了壶热水。
掀开锅盖的杏寿郎诡异的沉默了两秒有若无其事的把盖盖了回去，然后拎着钱包去村头买了些干粮应急，结果沙耶加居然没觉得哪里不对劲，草草的吃过饭后就要去准备瑠火的药，杏寿郎连忙起身把人拦了下来。
“等等啊沙耶加，你今天很不对劲哎。”
沙耶加有些不明白，被杏寿郎点破之后才恍然大悟:“啊啊，实在抱歉。”手在额头狠狠地打了一下有些懊恼，“不过今天的确有些奇怪，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了一样……”
没有根据的话最后也没有被引起重视，直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敲门拜访:“请问，你就是五十岚沙耶加？”
沙耶加保持着面对外人的戒备心，杏寿郎也站在她的几步外随时戒备着:“是，您是？”
“我想您可以先做好心理准备。”那人有些欲言又止，神色夹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悲伤和怜悯，“是关于您的父母。”
沙耶加眼眸微微睁大，那个人后面说了什么其实她都没怎么听清，因为第一句就已经让她的脑子如同受了重重的一拳。
她匆匆的取了件羽织随意的披在了身上，跟着那个人来到了他口中的藤之屋，他把她领到了槙寿郎面前，然后就鞠躬离开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狼狈的叔叔，双眼空洞无神，一直挺拔的腰脊也弯了下去，往日里一直爱开她玩笑的叔叔这时候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跪在地上深深地低下了他的头，然后从喉咙挤出来一句支离破碎的，“对不起……”
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额头紧紧的贴在冰凉的地面上，甚至包扎好的伤口因为动作再次破裂出血他也浑然不在意。
直到这时，沙耶加才愿意相信，她的父母在任务中牺牲了。
沙耶加连父母的尸体都没见到，据说隐在那附近搜寻了好久，也只是找到了他们的衣物和饰品，那是一个耳饰，沙耶加的作品，被美咲在炼狱夫妇面前炫耀了多日，连智和都很羡慕。
那是一块色泽漂亮的茶水晶，因为听说那意味着健康有祈福的作用，沙耶加攒了好久的零用钱才换来这么一小块做成了耳饰。
只可惜如今已经有了缺口，还染上了血污，再没有平日里的光彩。
沙耶加望着那些破损的不成样子的衣物许久，才缓缓的把他们抱紧了怀里，藤之屋内充斥着属于女孩的恸哭声。
那日，阳光明媚。
瑠火虽心痛好友的逝世，却更担心沙耶加的精神状况，一直卧床修养的都起身打算亲力亲为，而这一切沙耶加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来阻止，就仿佛那个爱笑的女孩在那天就这么一同死去了。
杏寿郎看着葬礼上身穿黑衣的女孩，沉重的颜色将她本就瘦小的身体衬得更加羸弱。
“沙耶加……”
杏寿郎到底不忍心看女孩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模样，可开了口，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因为一切的言语在死亡面前都很苍白无力。
女孩没有聚焦的眼睛落在双亲的衣冠冢上，她的父母甚至连具尸体都没有，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很久，直到一滴泪滴落在杏寿郎握着女孩手的手背上。
“杏寿郎……”
“我在！”
“杏寿郎……”
杏寿郎轻轻的把人抱进怀里，没一会儿，他肩膀的衣物就被浸湿，杏寿郎也只能那女孩抱得更紧。
“杏寿郎，怎么办……”
“他们真的不要我了……”
他是记得这句话的，却没想到那句幼时担忧没想到变成了现实，杏寿郎心里一阵阵的泛酸，听着女孩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早就没了底气的男孩只能笨拙的安慰她:“没有，他们不会的，他们只是像小黑一样去了天上变成了星星。”
沙耶加越哭越狠，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全部都发泄出来，她死死的抓住杏寿郎的衣服，唯恐连这个人也会离自己而去。
“他们不会的，他们……”
男孩无措的安慰着内心已经支离破碎的女孩，不会安慰人的他只能那些话翻来覆去的重复说。
那夜之后沙耶加找回了一点自我，最起码不再那样浑浑噩噩，有了些人气，也能笑一笑，哪怕只是强颜欢笑。
可把沙耶加的状态看在眼里的还有槙寿郎，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在自责，明明自己身为炎柱却没能保护住自己的好友，甚至被他们保护了，在他眼里，他们的死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再加上沙耶加的状态让他更加自责。
在葬礼之后就没在出现在沙耶加面前，一是因为他一看见那个女孩就想起了那个糟糕的夜晚和无能的自己，另一方面，他觉得沙耶加是怨恨自己的。
甚至自己废除了炎柱的职位，“我不过是无能之辈罢了，居然还以炎柱自称这么久，真的是……”
然而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本就体弱的瑠火经这一打击，终是没能挺过太久，接连失去三个至亲之人的槙寿郎，先沙耶加一步被压垮了。
他开始自甘堕落，酗酒不再关注长子刀剑的学习情况，甚至说出了让杏寿郎趁早放弃的话:“反正我们父子俩没有那种才能，又何必去浪费时间呢。”
杏寿郎对于父亲的突变有些无措，但母亲在临终前对她的教诲始终铭记于心，再加上性格里就没有放弃二字，自己就把自己劝解了，很快走出了母亲离世和父亲自暴自弃的现实，沙耶加也慢慢的走出了阴影。
她虽从没有怨过槙寿郎，但这不是单方面就能和解的，槙寿郎对她避如蛇蝎的态度就让沙耶加找不到时间和他好好谈一谈，但槙寿郎的不作为反而让两个孩子开始直视这糟糕的人生，努力用自己尚还稚嫩却又可靠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
经过一段时间两人还是努力把生活拉回了正轨，除了偶尔在不眠夜会缅怀故人外，看上去和过去没什么不同。
“沙耶加！过两天就是庆典了，要一起去玩吗？”
沙耶加头也不抬，手中的动作也不曾停下，直截了当的拒绝:“不要。”
“哎？为什么，很难得哎。”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对这种活动感兴趣啊？”
“哈哈哈，这不是前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嘛，出去玩一玩调整一下心情。”
杏寿郎看着小姑娘手飞快的穿针引线，一件羽织的雏形已经清晰可见，大小来看应该是千寿郎的，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杏寿郎直接夺过了对方手中的东西，迫使她抬头看看自己。
“千寿郎也很期待哦。”
无辜中枪的千寿郎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哥哥，虽然有些懵懵懂懂，但还是很给大哥面子的点头应和:“嗯，很期待。”
沙耶加揉了揉有些酸的手腕，看了眼面前长相相似的兄弟俩，还是点了头:“好吧好吧，去就去吧。”然后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喉咙。
千寿郎一边高兴着一边问大哥姐姐同意了什么，一旁眼疾手快的杏寿郎一把捂住了小弟的嘴，一把抱在怀里祝福对方好好准备就咻的一下就跑远了。
“也不知道先串通好再来。”
抱怨归抱怨，却并不打算拆穿这显而易见的小套路，毕竟他们的确很长时间没有娱乐过了，试试增加一些欢笑也是维持生活的必需品嘛。
那晚的人很多，路边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这些声音都有些久违，沙耶加好奇的左顾右望着，然后就听杏寿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唔姆！人很多啊，万一走丢就不好了。”随即一只手就牵了上来。
两人不是没有这么做过，反而在出去玩的时候两人的手经常牵在一起，大人们跟在他们身后，他们还会偷偷藏起来看父母着急的表情然后被他们狠狠地骂一顿。
所以沙耶加并没有什么异议，很自然的反握回去，然后拉着两人这个摊位看看，那个摊位瞅瞅，不一会儿就战果颇丰。
逛累了三人就在提前去占据了优秀的地理位置坐下，等着一会儿的烟火表演，结果千寿郎因为年纪还小，刚刚还兴奋着没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沙耶加就顺势把他搂进了怀里让他睡得安稳一点。
“沙耶加开心吗？”
因为带着面具所以看不到表情，所以即使沙耶加周身散发着明显的愉悦情绪，杏寿郎还是想听到沙耶加口中的答案。
“当然。”
“那就好，毕竟沙耶加很久没笑的这么开心过了。”
沙耶加闻言抬起头，少年也在注视着她，他笑着，却又和平时的笑不太一样，炯炯有神的猫头鹰眼睛里闪着光。
她看着他缓缓靠近，肩膀不由自主的缩了一下，手也下意识攥紧了自己的包包，原本平静的心跳在这时候格外的清晰，一下又一下，慢慢盖过了远处的喧闹声。
很奇怪的感觉，但她没有移开视线，因为杏寿郎眼睛里的光芒耀眼的让她舍不得错开。
杏寿郎把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面具上，仿佛能透过这层面具，看到沙耶加的眼眸。
“沙耶加……”
杏寿郎的嘴张合了几下，可沙耶加却没有听清，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得沙耶加抬头看去，一个烟花在空中炸裂，像流星一样四散开来，又慢慢消失，这一颗仿佛只是一个开胃小菜，紧接着一个两个，接二连三的烟花在夜幕中绽开，占据了整片天空，璀璨耀目，令人屏息。
不远处的嘈杂声也同时停止，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抬头驻足，看着满天的璀璨发出感叹。
可沙耶加却满脑子刚才杏寿郎未说完的话，在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被烟火吸引，沙耶加只好也那注意力转到烟花上。
烟火过后，人们又恢复了之前的喧嚣，沙耶加还在惦记刚才的事，所以没往旁边看，打算直接将完全没有被打扰到的千寿郎抱起返程，就感觉到旁边的人靠近，听见他混杂着笑意的清亮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刚刚有向神明祈福，希望沙耶加能笑得和从前那般无忧无虑。”
“我听见他说，他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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