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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狛治(1)


狛治第一次见到佛狸,是在他九岁那年。

        那年的夏天很热,热得他忍不住溜到一旁的树下躲闲。

        那是一棵老树了,和别的树相比长得有些歪,叶子也不够密,一般很少有人会选择在它下面乘凉,这也就方便了狛治,从长辈身边溜到这边选了一个不易被发现的角度,毫无形象的瘫坐下来。

        只是地面也被晒得滚烫,狛治调整了好几个姿势都觉得不得劲,抬头望去,盯着那枝最粗壮的树干,觉得呆在那里也许会好一些。

        正想着,树叶好像动了一下,露出了一抹红色,那在一片绿中很扎眼,想忽略都难。

        那是什么?花吗?

        虽不知道这棵树的品种,但狛治从不记得这棵老树之前开过花,还没等他想明白什么,就见那个位置的树叶动了几下,一片叶子晃晃悠悠的落了下来,落在男孩肩头,被他随手拂去,紧接着树上的动静越来越大,还没等男孩起身,一个红色的东西就坠了下来。

        狛治下意识在地上打了个滚,再抬眼时,那红色正不紧不慢的拍拍身上的尘土,只是瞟了自己一眼就离开了。

        在他印象里会穿红衣的屈指可数,这一片的人都不是什么有钱人,大多数都是像自己家一样勉强能维持生计的水平,故而大家更偏爱黑灰这一类更耐脏的颜色。

        而那个女孩倒是从没见过,像是个新来的。

        可对于小村子来说很少会有秘密,如果新搬来什么邻居肯定会是那段时间里的新闻,这女孩倒是出现的无声无息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流浪儿。

        每家人的经济状况都有限,经常会出现一家里吃饭的嘴太多,便想办法卖出去一两个,或者连卖出去的渠道都没有,就把人带到某个偏僻的犄角旮旯扔下就跑。

        被扔下的孩子自然而然就成为了流浪儿,因为年龄普遍不大,他们的存活率很低,能幸存下来的不是有极好的运气,便是有随机应变的能力。

        被村里人戏称为狗崽子,因为他们会像狗一样为了吃的对他们摇尾乞怜,也会像狗一样为了生存露出獠牙。

        大约是同龄人的原因,狛治对他们要更同情一些,却也被父母长辈告诫,千万不能靠他们太近,因为不是所有的狗崽子都有良心,一旦让他们感受到你的善意是会被纠缠的,到时候再想把他们打发走可就没那么简单。

        小时候的狛治懵懵懂懂,倒也听话的只会远远的看上几眼。

        那些狗崽子总是结伴出行的,除了她。再加上红色惹眼,狛治经常会被那女孩吸引去视线。

        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扮可怜,也不和他们一起报团取暖,一直独来独往,手里却从不缺食物,直到有天他听见食品店的老板娘嘀咕自己店里总会丢一些食物,再琢磨日子,是对得上的。

        不过她倒也不掩饰自己的罪行,偷出了店门没几步远就大大方方的三两口塞进嘴里,被人举报后抓住询问,她不反驳也不承认,只是抬眼看了一圈围住的人,勾唇淡淡的说了一句。

        “证据呢?”

        自然是没有的,哪怕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但没有抓住现行,怎么解释都合理,又不可能直接放人,只好稍做惩罚以示警告,也没什么作用,可愁坏了熟食店的老板娘。

        人人都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任何人,总是斜睨着人,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飞起,有着说不出凌厉和傲慢。

        可这样耀眼的人,还是一个人,难免会引来一些祸端。有人盯上了她的食物,有人盯上了她的身体。

        前者为了生存,后者为了私欲。

        毕竟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有什么需要忌惮的呢,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那天他看见一群狗崽子朝女孩围了过去,他记得她是会打的,但双拳难敌那么多只手,没多久就被人们压倒在地,三拳两脚地抢夺她怀中的食物。

        她奋力反抗着,嘶吼着,然后声音弱了下去。

        之后呢?

        他有些看不清,只是听到了一声惨叫和阵阵惊呼,人群散开了些,露出满身满脸泥污的女孩,她死死地咬着身上那人的手臂,血丝混着口水从嘴角滴落,任那个人怎么甩怎么打她都死咬不放,直到那块肉被活生生撕咬下来。

        她嚼了两口就咽了下去,环顾一圈,指指自己的脖颈,暗示性地划过动脉,嘶哑的声音像是厉鬼索命,灰色的眸中满是要将他生吞活剥的凶恶:“你们,很好。”

        她上前一步,人们就退一步,直到受伤那人的手抓住了最近的人的裤腿,他们才陆续回了神,紧接着人群一哄而散,只有她一人在原地站得挺直,微昂着头,犀利的眼神不断扫视一旁围观的人,他们都被吓傻了,纷纷躲避着女孩的视线怕引火上身,狛治也一样,更努力的把自己缩进角落,却也无意间发现了她颤抖的身体和起伏幅度大得过分的胸腔。

        是因为疼或者什么,说不定她自己也在后怕?

        果不其然在注意到人都离开后,她一下子泄了气,弯下腰不断吸气,女孩胡乱的用已经破烂的袖口抹着脸,把脸擦的通红,她才佝着背一瘸一拐地离开。

        当天,他听到邻居在议论白天的事,还开玩笑说那些人是不是都被吓尿了裤子,不过更多的还是心有余悸,彼此提醒以后离她远一些。

        “真是个疯子……”

        没人敢惹疯子,哪怕是一个战损的疯子。

        于是那之后她更孤单了,不过她很开心,应该是开心的,因为他有撞见她在无人的草地上打滚,滚了好多圈,还差点跌下一个小坑洞,她坐起来后紧接着又倒了回去,晕的。

        出于直觉,狛治没敢让她发现,而是默默转身从旁边绕了远路。之后相熟之后他倒是没少拿这件事打趣她,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如今的二人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单相识,正式说上话大约是十一岁那年,两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比如说家中长辈的接连离开,比如父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这些家庭的变故总能让一个人很快的成长,从前总想钻空子躲懒的男孩也开始挑起家中的重担。

        可这一片又有什么来钱快的法子,小小的少年只能跑到了外面,在一个富人手下找了份苦活,可即便如此那微薄的报酬连一副药都换不来,更何况还要生活。

        他去求那位大人,求他能借自己一些钱先买了药把父亲的病养着再说,结果被拒绝了,说是既然为了买药,怕是有一就有二,而他们不觉得狛治有这个能力偿还,言语间带着他们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视。

        他说的也没错,可狛治仍旧有那么些不甘,回家的路上,他想这还有什么法子能赚钱,几乎下意识的他想起了那群狗崽子以及那个女孩,于是他的手伸向了不远处那人的口袋。

        不过不懂什么技巧的他成功率不高,与其说偷盗,不如说是和那人打了一架把钱抢了去,所以他不得不开始磨练自己,至少要能跑得过对方才行不是吗?

        那天,狛治从奉行处离开,他擤了擤鼻腔中的血,放下衣袖遮挡住伤痕和那道代表罪人刺青。

        幸好父亲已经没有力气关心他的伤口,也自然不会发现这道耻辱的痕迹,狛治自嘲地想。

        “迟早饿死吧。”

        小小声的吐槽,还是被越来越敏锐的狛治捕捉到。那声音有些耳熟,他抬头望去,只能看到藏在树荫后的轮廓,但狛治还是知道就是她。

        听那话的意思似乎是把他当成新来的狗崽子了。

        可能是因为见过她别人没见过的一面,又可能觉得那句话便是少女投出的代表友好的橄榄枝,狛治没有犹豫地漫步到树旁一屁股坐下来,因为伤口疼得脑子有些飘飘然,坐得力气也大了些,少年甚至怀疑他撞到了自己的尾骨,好痛……

        少女并不排斥和他的交流,只是更多的时候都是狛治在自说自话,而且她偶尔蹦出来的话还格外的不动听。

        “狛犬?哼,到底是家养的犬,爪子能有多利。”

        狛治不置可否,毕竟比起用来看家护院的狛犬,身为野兽的佛狸(狼)的确要更威风。

        是的,虽然少女嚷嚷着不想和他认识之类的话,在他告知名字的之后还是不情不愿的说了出来。

        佛狸,字面上看好像是一只温顺的狸猫,可她很激动的纠正了他的说法:“这是狼的意思!狼!才不是路边的那些软乎乎的小猫!”

        据她所说,佛狸这个称呼来自海洋对面的一种语言,她母亲觉得很酷,就用在了她的身上。

        “原来从名字上就已经输了啊。”

        她哼笑一声:“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不过啊,我可没什么能教你的,打架这种东西挨打挨得多了自然就会了吧。”

        “是啊,是啊。”狛治闭上眼,肩膀无力地垂下,声音也越来越低。

        “嘛,不过!”她忽然撑着树干跳了下来,就像第一次见那样落在了自己眼前,“怎么偷东西还是可以指导指导的,这种事情啊,我可擅长了。”

        少女双手插腰,高昂着下巴,一副没办法的模样。

        什么嘛,好像在说什么好自豪的事情一样,真不愧是她啊。

        狛治笑了下,抬手用力抹了抹脸,答应说:“那就麻烦你了。”

        佛狸并不是尽责的老师,嘴上说着要教怎么偷东西,可教着教着,两人就扭打在一起,然后狛治就被按倒在地,佛狸并不重,还有些轻飘飘的,整个人坐上来狛治都能带着她站起来。可奈何佛狸比他懂得技巧多,刚想用力挺身不知怎么的就被按了回去,如此反复做了几个仰卧他就累了。

        自那之后的每一天都会来上那么几回,说是锻炼他的反应能力。

        而且少女总是神出鬼没的,狛治有大半的时间都花在找人上,至于另一半,就是被这个老师摔来摔去,也不知道身为一个女孩她哪来的那个力气,狛治舔舔自己的牙,刚才脸朝地的时候他差点以为自己的牙牺牲了,幸好它还安好。

        “嘿小狗崽,眼睛,用你的眼睛啊。”

        狛治见她懒洋洋地蹲在自己身边,伸出两根手指在自己眼睛旁边打转。

        “没有什么招式是无影无形的,用眼睛跟上它,然后躲开它,不要再傻乎乎的往我拳头上撞了。”

        “是狛治……”

        佛狸不在乎的咧嘴笑着:“这有什么,你们不也在私底下叫我们狗崽子吗?”

        “而且狛犬在成长起来之前就是小狗崽。”

        提醒似的被按住了伤口,狛治疼得呲牙,在地上滚了两圈躲开佛狸作恶的手。

        “那你最好祈祷不要被我超过去!”

        佛狸无所谓的伸了个懒腰,随后拍拍手站起身:“没关系没关系,现在打够本就好了。”

        然后说着,就挥拳冲了过来。

        “啊!耍赖!我还没做好准备呢!”

        “敌人不会给你准备时间的,一切的萌芽都该被扼杀在摇篮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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