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狛治(2)
佛狸总是一个人的,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发呆,一个人流浪。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久,却不是从一开始就如此,那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一直到佛狸的儿时,和母亲一起的时光。
佛狸的印象里母亲是个仍怀揣着少女天真的女人,和别人能干的母亲不同,她很笨,好像能把任何事情搞砸,这让佛狸不得不质疑她在这之前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过老实说,母亲虽然在生活能力上技能点为负,但在文学艺术这方面很在行,一些文绉绉的俳句脱口而出,平日里最洋洋得意的就是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教自己念字的时候。
这就更让人好奇了不是吗?
她不是没向母亲询问过,可母亲对于她的过去总是避而不谈,慌张得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真奇怪,佛狸有些苦恼的想。
虽然邻居之间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传闻,但佛狸可不信那些,她不愿意相信单纯如少女一般的母亲会是妓|女,而且她大多的时间都在捣乱以及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哪来的时间应付男人。
气愤的小姑娘拾起几块石子朝那人的嘴巴扔过去,其实她是想在那人脸上狠狠来上那么一拳的,可惜她还太小没什么力气。
石头只扔中了额头,那人愤怒的环顾,却没找到扔完就跑的佛狸。
小姑娘埋头跑回家,重重地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佛狸不是个粘人的姑娘,自从懂事后她就很少会有这样主动的亲昵,母亲自然是受宠若惊,随即便开心的把她拥进了怀里。
无所谓,不管是未曾谋面的父亲还是那些莫须有的过往,都无所谓了。
因为她是母亲,哪怕磕磕绊绊也一个人努力把自己拉扯大的母亲。
可生活总是不尽如人意的。
那日的阳光有些刺眼,口中呼出的气变成白色的雾,一起模糊了佛狸的视线,让她一瞬间以为这是什么糟糕的梦境。
母亲的身上绽放出朵朵红花,她注意到了门口的女孩,又撇过头去,身体抖动的更厉害了,声音却戛然而止。
女孩此刻是矛盾的,这样的场景让她觉得有一股凉意顺着胃部攀升,又有一团火气顺着脑子下坠,这使她的脸色煞白,随后又泛起一层淡粉色。
她很愤怒。
那猝然的收音扯断了佛狸脑内的那根弦,促使愤怒的女孩下意识拿起了什么。
她有些后悔那时候的自己头脑没那么清醒,不然一定会精心挑选一个锋利的东西朝那个人的脑袋狠狠捅过去。
可惜她没有。
她随手抄起的只是手边最近的一根木棍,凭借一个小女孩的力气只能砸出一声闷响,这惹恼了那个男人,他回手一个巴掌将佛狸扇倒在地,然后捡起那根木棍发挥了它最大的作用。
佛狸一瞬间几乎要昏厥过去,是母亲的尖叫声惊醒了她,女孩死死抓住那人拿着木棍的手臂,身体随着动作男人举起又落下,她想,她的膝盖肯定惨不忍睹了,哪怕她那时已经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是母亲终止了这一切,她将一支簪子狠狠插进了男人的脖子,把可怜的女孩揽进怀里。
她们的动静不小,或者说很多人都在等着看她们的热闹,所以母亲被当场抓获,哪怕他们能看见母亲的身上的伤痕和凌乱的几乎不能蔽体的衣衫,哪怕他们能看见可怜的女孩被打得几乎浑身是血,可错的依旧是她们。
后来母亲自杀了,只留下了将罪责全部揽在身上的一纸血书。
真是愚蠢,要知道佛狸那时候才八岁不到,本来也惩罚不到她身上的,最多就是一道刺青而已。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出于身为母亲的下意识。
愚蠢!笨蛋!简直笨死了!
她从没有这么嫌弃过母亲蠢笨的脑袋,也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或者说是很多,现在回想一下,在她回家路上,那些人意味深长的眼神都有了答案。
佛狸自诩不是个好女孩,可她也不想被愤怒冲昏头脑,于是在冷静了几天后的某个深夜,她去到了那个男人的家,将刀重新插进了母亲刺进的那个位置。
一下,两下……
刀入得越来越深,大量的血喷涌而出,粘稠一片,混杂着地上的泥土结了块。
佛狸很平静,又不那么平静。
女孩身上血迹斑斑的,立在母亲的坟前静默不语,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压住,胸口像是要裂开一般,阵阵痛着。
『我的女儿要一直笑着啊。』
佛狸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母亲常说的这句话。
于是她牵扯嘴角,笑了。
太阳慢慢升上来,微弱的光亮裹挟着空气中的冷气将女孩包围,她挺直腰背,一言不发,只轻轻踹了两脚母亲的土包代替了告别。
还记得佛狸第一个学会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之后就是母亲的名字,春樱。
母亲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因为她很喜欢春天,那是一个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季节,又没有夏天的那股燥热,温温柔柔的,是她想成为的样子。
听说喜欢夏花的人,也会在夏天死去。于是她也幻想着自己能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候离开,如果那时候还有樱花将她包围就更完美了。
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一度成为母女俩对未来畅享时的结尾,不可否认,在佛狸看来,如果真的能那样死去好像的确很不错。
结果呢?
骗子。
她讨厌骗子。
佛狸,讨厌,母亲。
非常,非常,非常讨厌。
认识狛治完全是个意外。
那天她本在规划,或者说靠摘花瓣决定下一个目的地,毕竟这个村子她待了两年,已经足够久了,然后就被狛治绊住了脚。
她本是要拒绝狛治请求的,可当少年坐在树下耷拉着脑袋还浑身是伤的可怜模样,那是母亲最常用的伎俩,也是她最见不得的,于是很快败下阵来同意了他。
哦,她这该死的同情心。
回过神后她就后悔了,于是把他按在地上揍了一番,这让她神清气爽,并决定以后要常常这么干,虽然那厮的领悟能力不错,没多久她就占不到什么优势。
而且他似乎也不怎么聪明,居然会觉得她喜欢红色。
那天狛治神神秘秘的拿着什么来找她,翻开来居然是一件红色的衣服,她翻来覆去的看,有些嫌弃。
“要我说你要真的想报答我不如送些吃的比较实用,而且为什么是红色的。”
“你不是喜欢红色吗?”
“我什么时候喜欢红色了?”
面对佛狸吃惊的表情,狛治有些心虚:“难,难道不是吗?”
她一口否定:“当然不。”
然后把那件衣服随手扔了回去:“我最讨厌红色了。”
狛治欲言又止,最后只好把那件衣服团吧团吧塞回去重新包好。
不过少年的表情太好懂了,佛狸试探着问:“你不会以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喜欢什么颜色吧?”
“难,难道不是吗?”
狛治的确不这么认为,可她是谁,佛狸啊,她会做委屈自己的事情吗?那必不可能吧。
佛狸挑了下眉,没有说话。
不过也正因如此,狛治算得上对她一无所知。
他好像很在乎这一点,总是找尽任何方法来了解她,也会对她的隐瞒抱有怨言。
他说:“我们难道不是伙伴吗?!”
这是对佛狸来说过于亲昵的关系了,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你想太多!”
显然,他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又或者觉得这不过也是句玩笑,就像在他又被抓去奉行处后的嘲讽一样。
佛狸没有解释的念头,他愿意这么认为就这么认为吧,反正都要离开了。
抬头间她注意到了枝丫间若隐若现的嫩绿芽,在冷风中颤颤巍巍的蜷缩着。
春天要来了。
那身影发出一声轻叹,并不乖顺的棕黄色头发向下耷拉着,时不时被风吹得扬起。
“嘶——好冷啊。”她被冻得搓了搓手指。
于是佛狸选择在这样一个并非春暖花开的时间离开。就像她来时那样,离开时也没有惊动任何人,连狛治也没有。
三月理论上已经步入春天,可这天还是冷得人手指僵硬,潮湿的冷气直往骨子里钻,狛治搓了搓手塞进袖子里,脚下步子迈得更大。
这已经是第十天了,距他从奉行处离开已经过了十天,没有等来少女的嘲笑,也到处都寻不到少女的身影,终于在结痂的伤口开始发痒的时候,狛治才不情不愿的断定,佛狸离开了。
这让少年的脸色有些难看,连父亲都察觉到了什么而频频关心他。
倒不是生气或难过,因为少女总是把呆腻了,迟早会离开这个鬼地方挂在嘴边,甚至会抱怨如果不是他的请求,那天她就已经离开了也说不定。
这本来让他有些窃喜,觉得这是她变相的表达认同和亲近。所以在少女矢口否认的时候他都觉得是她在嘴硬。
果然是他想多了吗。
伙伴怎么会就这么不告而别。
仔细想想也是,一直都是他单方面在拉近关系,她对他了如指掌,而他呢,连最简单的喜欢什么颜色都不清楚,这算哪门子的伙伴。
“该死!”
简直越想越气,狛治一脚把路边的石子踢飞,尤不解气的又连朝空气踢了几下,好像踢中的是某人一样。
真是被气坏了。
这边狛治怎么生气的佛狸不知道,她这段时间里只一味的埋头赶路,哪里人烟多往哪里钻,直到一次不经意间的一撇,一朵娇嫩的白色在摇摇晃晃。
少女逐渐停下脚步,风猎猎吹起她的衣角,发丝缠绕,她凝视着,静默着,最后转身远去,只留下仍在风中摇晃的小花。
春天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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