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舞若游龙，与君初识

种种不解之中，他看向扶苏问：“这位姑娘是……？”

        “妾名唤姜，仰慕先生许久，幸遇上扶苏公子，才得以在今日见到先生。”，卫姜笑着，一边羞涩地摸了摸头上的神鸟簪。

        眼波流转之中，赵安哑然失笑，明白卫姜不曾想要隐瞒身份。他看着卫姜与此前截然不同的身段，明白这是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又想起那日的卜辞，突然对此人产生了好奇。

        他忽略那腻得渗人的声音，微微垂了眉眼，装作羞涩地回：“在下实在荣幸能得姑娘青睐，还请扶苏公子和姜姑娘入座。”

        扶苏看着他的神情，抿唇，跟着侍者向府内走去。这是他第一次到赵高府上，不免好奇地打量。

        府内炉火熊熊，浓浆与炙肉的气味缕缕交织，携暖气扑鼻而来。脱鞋入内，所触为暖色丝绒地毯，映照烛火融融，一绝冬日严寒之感。

        往来客人在招待中皆一一入座。所坐大抵为黔首，众生百态，既有英姿飒爽的女子，亦有年迈体衰的老者，却无一例外都是赵高和赵安的友人。他们大多未曾见过如此场面，却彼此相谈甚欢，丝毫没有王公贵族在场的芥蒂。

        扶苏在席中正襟危坐，微微扭头对跪坐在他身后的卫姜说：“姜姑娘如此可有把握？”

        当日夏焉请卫姜为赵安算卦，被他用“生辰八字有误”回绝，说只有让他见一面赵安，才能以此推演。扶苏看重与赵高和赵安的交好，又认为卫姜大抵不会在自己的眼前惹出什么祸端。这才有卫姜以此身份在赵府中与赵安见面。

        但此刻扶苏对卫姜适才的轻薄话却有些不满，提醒着他此次前来的主要任务。

        “不瞒公子，此人命格非比寻常，如掩重重云雾，毫无定数。恐怕是足以扰乱大局之人，妾以为，此人不得之则杀之。”

        扶苏看着面前的女子，明明刚才还和赵安调笑，这一刻却说着这样残忍的话，眼中闪烁的是不加掩饰的妖艳的奇异光芒。

        “姜姑娘……”

        “公子莫非已经开始担心自己无法将他收入麾下了吗？”，卫姜看着扶苏的神情，笑，“公子仁义自是天下之幸事，但也不可优柔寡断。否则，日后恐出祸端。”

        扶苏没有回应，端着瓷杯，只以微抿一口来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宁。

        他望向坐在旁桌的胡亥，心中涌起万般的无奈。如今右丞相冯去疾与将军冯劫已为将闾幕僚，背后还有秦国贵族为之撑腰。若非迫不得已，怎么会兵行险招，来拉拢赵府呢？

        此时赵高姗姗来迟，一袭庄重的深色礼服，腰配晶莹玉笛，在沉稳的步履间与玉佩轻轻撞击，铃铃作响。他向扶苏与胡亥行礼，好似不曾有过什么仇怨地寒暄一番，最后在主位落座。

        而赵安跟着赵高，立于主位一旁，身后长发微微晃动，朗声说：“多谢各位好友愿意来鄙人府上。今日宴会，并非为鄙人庆祝而设，实则鄙人为报义父再造之恩。”

        “何必多言，大家玩得尽兴就好。”，赵高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眼里却带着满满的喜悦。

        “那便，开始宴会吧。”，此刻，十六岁的他带着仿若春日的暖意与耀眼，笑得爽朗潇洒。

        大快朵颐间，众人从天文谈到地理，林林总总涵纳诸子百家，甚至已灭的六国。

        交谈之中，卫姜性格大方玲珑，观点灵动诡谲，再加上那美得惊人的容貌，一时让人频频侧目。

        只有胡亥对这坐在兄长身边的佳人，表情言语间满是不屑一顾。但这个小童，却不同与其他小子唯唯诺诺，反而颇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之气势，其言辞之犀利与直白，皆让人感受到两位公子间的针锋相对。

        不过在赵府，众人不过心中赞叹一句，“不愧是中车府令之徒”，言辞之间也处处维护礼让。倒是不禁间长了胡亥不少气焰。不扶苏则仍是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不急不缓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而此刻，卫姜正对八卦之术侃侃而谈。胡亥听着嘴一瘪，将嘴里的羊肉片囫囵吞下，不耐烦地说道：“赵安兄，我何时才能一睹你的舞姿？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平日里早已经听多了，赵安兄的舞姿却是还未见过的。”

        卫姜听了，随即娇嗔一笑，调侃着：“小公子平日在宫中何尝不是时时见着美人之舞。不过因为赵安兄才华过人，气质出尘，他的舞才如此惹人期待。那美人注译八卦，又如何乏味了呢？”

        这话惹得众人笑声连连，胡亥只是鼓着腮帮子，未置一词。赵安见小公子这般模样，也不禁哑然失笑。

        放下手中碗筷，他笑着解围道：“美人讲学自是享受，不过倒是多亏小公子提醒。在下此刻确是应当要去做些准备了。”

        原本在席中微微皱眉，一直较为沉默的赵高，此时也微笑点头示意。

        他行礼退下，而谈笑声也渐渐减弱，没有了他，在赵高与两位公子面前的谈话仿若变得有了顾忌。倒是卫姜，好像无所察觉般的放松。

        众人未等片刻，便见赵安已准备妥当。他装束未变，只将腰间挂饰褪去，携着奏乐的伶人而来。

        他缓步至于席中，一礼行罢，《九歌》响起，琴声徐徐，有着泠泠七弦上之幽古，笛音袅袅，带着渺渺竹林间之清雅，器乐齐鸣间，赵安缓缓而舞。

        没有长袖纷飞，袅娜腰肢，他的动作带着锋芒，利落潇洒。腕转复低举，势乘风更盛，好似以己为剑，划破长空。一跃，更如踏云而升，腰身柔软，仿若御风而行。一脚堪堪落地便又是一个旋转，身姿轻盈，乌发飞舞，而长袍冽冽作响……

        扶苏没有想到他的舞竟然同他的气息结合得如此之好。动作之间尽是少年的刚健豪情，而神情恬淡又为他更添出尘之清丽。愣神之中又想起卫姜的那一番话来。

        而胡亥此刻正在聚精会神地托脸向赵安瞧着。赵安于他，虽从未谋面，却是自己最敬爱的师长的义子，见面看着便也觉得格外亲切。于是他笑着赏舞，兀自喃喃道：“舞姿确是极美，可若是这冷冷的表情也能是母亲那般含情脉脉的样子就更好了。”

        他母妃也会跳这潇洒的胡人舞蹈，每每想起母妃为父皇跳起舞时的眸子，他便觉得那才是真正的舞蹈。他想，这种舞就应当眉目传情，才算得上是有灵魂的。

        其他人大多都聚精会神的欣赏着，只觉赏心悦目，却大抵看不出其中好坏，个中缘由，一曲罢了，皆鼓掌叫好。

        赵安站定，面颊上的薄汗微微泛光，轻轻喘着气道：“让大家见笑了。”

        席间宾客，一时间赞美之词溢于言表，热闹非凡。赵安回席，接着，便是其他伶人乐师，众人觥筹交错之间，言笑晏晏。赵安谈笑间，只是暗中观察着扶苏与胡亥这两位秦公子，暗自思忖，思绪繁重。

        若说胡亥已将他看得亲如表兄，他却只能将胡亥看为陛下膝下最娇蛮任性的小公子。今日这一见，倒是将他的恃宠而骄，锋芒毕露感受了个遍，不过言语稚嫩，倒也算得上胸无城府。

        思绪之间，侍者武忽然附身于他耳边轻声道：“高先生嘱咐，宴散之后，请约扶苏公子详谈。”

        “好。”，他轻笑应下，“这般景况，扶苏公子恐怕也想聊聊。”

        还未等他想好如何与扶苏交谈，卫姜便蓦然起身，莞尔着举杯走向他，欠身说：“妾久慕公子盛名，今日终于得见，不知是否有幸与公子共饮一杯？”说着，拿起桌上的青铜爵，递到他身前。

        他顺势接过，忽觉手中多了一件异物，想来是卫姜所想要递的布帛。笑着，举杯道：“姜姑娘胆识过人，螓首蛾眉。能于今日结识，实乃在下幸事。”说罢，一饮而尽。卫姜也随之饮尽，笑着回到席中。继续和着众人侃侃而谈。

        宴席结束，将友人一一送走，只胡亥躲不了小儿情态，临走时搂住他的腰，仰着头对他说：“兄长今日这舞真好看，何时能只跳与我一人看呢？我母妃也会这般的胡舞，兴许还能提出几个拙见呢。”

        他看着小公子柔软的发顶，忍住没去摸摸，只是轻拍他的背，承诺说：“若在下有幸能进宫见小公子，那我定然将更好的舞跳与小公子一人。”

        小公子得了许诺，狡黠地笑：“这可是你说的。”，扭头踩着自己的侍从登上了马车，挥手离开。

        待赵府俨然又只剩几人之后，他松了口气。拿出藏于袖内的布帛，上面只写着“明月清风”四个小字。

        他深呼一口气，恢复成一副严正以待的模样，步行去了那布帛上所写的“明月清风茶馆”。

        正值大寒，茶馆中一片清冷，一进去便有侍者迎上，轻声道：“赵先生，这边雅座。”。走进厢房，一股炉火暖意便已袭来，暖风中夹杂着独属于扶苏公子的熏香之气。越过屏风，就见扶苏与夏焉正端坐着等他到来。

        纵使他们微笑着起身行礼，此刻他仍觉得这房间正波涛汹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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