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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Chapter 46


确实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程菲和周清南刚于“兰贵之香”大饭店门口落车,梅家的四公子梅景逍便也紧随其后地到了。

        至此,  兰贵考察团的所有主力人马便悉数到齐,  大部队集结完毕。

        梁瀚作为此次考察的协调人员,对来考察的赞助方和当地政府都比较熟悉,眼瞧着双方的重要角色已经碰了面,  当即站出来,  为初次见面的两方做起介绍。

        “周总,梅总,  一路辛苦了。”梁瀚朝周清南和梅景逍露出个灿烂笑容,  说着又摊手往后一比,  介绍道,  “这是兰贵县县委的张书记、许副书记、刘秘书、韩秘书。还有兰贵县白杨村的小赵主任。”

        话音落地,  程菲的目光下意识便顺着梁主任手比划的方向望去。

        只见等候在饭店门前的一行人共有五位,  其中张书记和许副书记站在众人的最中间,两人的年龄都在五十五岁上下,身着深蓝色的行政夹克,  一个身形清瘦戴着眼镜,  看上去文质彬彬,  另一个稍胖些,  圆润的脸庞油亮油亮的,笑容洋溢,长得十分面善。

        很符合程菲这种小职员对政府领导层的想象。

        与两位核心领导不同,  另外两个秘书老师的年龄看起来就要年轻许多,  都是四十来岁,  一男一女,  衣着朴素笑容温和,  各自手里都拎着一个纯黑色公文包。

        程菲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兰贵县政府一行,目光在扫过韩秘书和刘秘书后,落在最左侧边角的位置上。

        程菲眨了眨眼,眸中跳跃出几丝诧异的光。

        那是一个身姿清挺而修长的男人。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大男孩。

        他皮肤白净,五官清秀,一头纯黑色的短发蓬松柔软,在明晃晃的烈阳底下一照,反射出浅金色的细碎光芒,脸上的笑容也十分阳光爽朗。

        和其他人一样,大男孩身上也穿着老气横秋的行政夹克衫,但身上那种青春的气息却遮掩不住。

        男孩实在太年轻,杵在一堆中老年人里颇有几分扎眼,程菲看了第一眼后又忍不住看了第二眼。

        心中暗道:难怪梁瀚介绍这人的时候要在姓氏和职务前面加个“小”字。

        年纪是真的小。

        这是大学刚毕业就过来当村官儿了吧?

        她在心里猜测着。

        这时,梁瀚介绍完兰贵政府一行,又转头向他们介绍起了考察团的具体人员组成,面上笑容依然灿烂,道:“张书记,这就是周总和梅总,另外还有梅氏集团的两个高层领导。”

        张书记等人笑着走上前,依次同周清南、梅景逍一行握手,口中连声说欢迎。

        梁瀚见两边的主角已经打完招呼,稍微顿了下,余光带着几分轻蔑和不爽的味道扫过周清南身旁的程菲,随后便故意收了声,不再说话。

        这边的程菲面容含笑,胳膊微抬,都已经准备伸出去和县领导们握手了,见梁主任忽然闭嘴,连自己名字都没提一下,整个人顿时愣住。

        这种场合,程菲这种职位的小角色本来就不好发言,加上没料到梁瀚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下马威,她确实是有点始料未及。

        这边,县委书记等人也已经上前准备握手,看眼被梁瀚晾在一边儿的漂亮小姑娘,也是愣了下,彼此对视一眼,不明所以。

        气氛有半秒的僵硬。

        就在程菲微抿唇,准备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做自我介绍时,一阵人声却突兀响起,对县委等人道:“这是程菲,程助理。”

        为什么是“一阵”人声而不是一道?因为这句话,是由两个截然不同的声线同时发出。

        一道清润低柔和如春风细雨,一道低沉淡漠,光听声音便令人觉得疏离不近人情。

        是周清南和梅景逍。

        话音落地。

        说话的两个男人似乎都没料到对方会出声,拿眼风互扫一眼,目光不善。

        夹在中间的程菲:“……”

        再简洁不过的一句介绍词,从这两位口中说出来,瞬间令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微妙。

        张书记等人在官场上混了大半辈子,个个都精得很,按理说什么阵仗没见过。可眼下这种场景,还真是令几位领导有点儿懵。

        滨港电视台的一个小助理,这职位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上司把人晾旁边不理睬,两个最重量级的大人物却异口同声上赶着给这小姑娘做介绍,什么情况?

        张书记和许副书记悄然对看了一眼,一时间都没做出反应。

        两个县领导没反应,可边儿上的梁主任反应却大了。

        他本来就对程菲这段时间得到的“特殊待遇”不满,这会儿见周清南和梅景逍两尊大佛同时替她解围,心里那股不平衡的感觉顿时变得更加强烈。

        梁瀚又不爽又嫉妒,可他也不是傻子,周清南和梅景逍都开了尊口,他再继续无视程菲给她难堪,岂不是驳这二位的面子?

        因此下一秒,梁瀚就故作抬手拍了拍脑门儿,一副懊恼表情,说道:“瞧我,怎么把程助理给忘了。对对对,还有程菲程助理,咱们台现在最受器重的大红人!”

        “程助理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建树,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张书记脑子灵活得很,赶紧顺着梁瀚的话往下接,笑盈盈地和程菲握手,“小同志,之后的一周,要是发现咱们这边有做的不妥的地方,还请多多指教。”

        “书记您太看得起我了。”程菲也很快调整好情绪,回张书记一个谦虚温婉的笑,恳切道,“徐总监有要事在身走不开,所以才派梁主任领队过来,我就是个跑腿打下手的,还想在各位领导身上学东西呢。”

        到底是个年轻小姑娘,张书记等人被这番朴实又真诚的言论逗得笑出几声,看向程菲的眼神里也多出几分赞许意味。

        就在这时,一旁的年轻村主任笑着开口,对众人道:“周总梅总,书记领导,里头的茶水点心什么的都备好了,要不咱们进去坐下聊?”

        “是是,是我糊涂了。”张书记含笑点头,转眸看向周清南与梅景逍,说,“周总梅总,里面请!”

        周清南淡淡笑了下,应道:“书记请。”

        梅景逍面上也是种保持着那抹温雅浅笑,温和地说:“早就听说,兰贵之香的傣家菜在全国都排得上名号,今天可算有口福了。”

        几人说笑寒暄,齐齐进了饭店大门。

        程菲很乖觉地走在最后面。

        走着走着,默默抬眸,看向走在队伍正中,被其余人众星拥月般包围的周大佬和梅四少,她不禁小肩膀一塌,两侧太阳穴隐隐作痛。

        也不知道这两位兄弟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一见面就刀光剑影的。

        之后的日子,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很“精彩”。

        事关县里的扶贫工作,考察团一行自然而然被张书记等人奉为了上宾中的上宾,接待涉及的食住行,全都用的规定范围内的最高规格。

        进了用餐的雅间,程菲抬眼一瞧,才发现张书记等人确实用心。

        就连吃饭的座位都是提前排好的,每个位子前方的桌子上都摆着一个姓名牌。

        周清南和梅景逍分别在左主位与右主位,张书记和许副书记则一个在周清南左侧,一个在梅景逍右侧。

        座位已经提前定好,便省去了各位大佬之间推拉谦让这件麻烦事。

        众人也对这样的排座没异议,进屋之后便对照各自的座位牌落座。

        程菲打望了一圈,看见自己的姓名牌后,安静入席。坐定,侧眸瞟向自己身边的空位。

        左侧是空出来的上菜位,右侧位子倒是有人坐,打印的姓名牌上写着三个字:赵逸文。

        赵……

        程菲微蹙眉,在脑海中回忆了下之前同梁瀚口中听见的介绍,想起来,县委这行人里,似乎有且仅有一个姓赵的。

        正琢磨着,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她右侧的位子便坐下来一个人。

        果然是那位年轻帅气的大男孩村主任。

        “程助理,你好。”赵逸文的性格阳光开朗不拘小节,坐下之后便热情地跟程菲打招呼,脸上洋溢开灿烂的笑容,“我姓赵,是兰贵县白杨村的村委会主任。”

        程菲见这位年轻的村长同志这么热络,也没那么拘谨了,笑着回应道:“你好,小赵主任。”

        赵逸文长得阳光帅气,皮肤也白,是那种很容易让人放下芥蒂心的面相。他目光在程菲小巧娇艳的脸蛋上打量两秒,笑着说:“其他人喊我小赵主任,是我真的比他们年轻,可你怕是比我还小吧?”

        程菲说:“我都大学毕业好几年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跟我一样,都是才毕业呢。”赵逸文说。

        听见这话,程菲忽然生出了点好奇,又问他:“你是兰贵本地人?”

        “不是。”赵逸文摇头,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去年白杨村面向全国高校招大学生村干部,我报了个名,然后就过来了。我老家云城的。”

        程菲诧异:“这里和云城差别不是一般大呀。你能适应这儿的生活?”

        赵逸文耸耸肩,回答:“刚开始还是有点不适应,但是这不是已经过了快一年了吗,早习惯了。”

        程菲:“你是为什么想来这里当村官?”

        “听说这里很多村子都穷,好些村民连吃饭都成问题。”赵逸文语气随意,“就想着过来试试看,能不能帮点什么忙。”

        程菲闻言,看向赵逸文的眼神里不禁平添一丝敬意,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赵先生大义。”

        赵逸文被她可爱的小表情惹笑,对这个从滨港来的漂亮姑娘好感更甚,动手给她添了点茶水,说:“兰贵虽然比较落后,但民风淳朴美食也多,程助理刚来路上也辛苦,先安顿下来,之后我再带你去好吃的。”

        程菲默默喝了点茶水,本来想婉拒的,但又觉得初次见面这样驳政府方的面子不太好,只好还小赵主任一个笑,不作回应。

        饭局正式开始。

        张书记先举杯提酒,又是热烈欢迎贵客的到来,又是感谢各方力量对兰贵县脱贫工作的支持,不愧是整个县的一把手,开场白流畅自若地说了整整五分钟,硬是没打一个磕巴。

        首杯过后,众人便边吃菜喝酒,边聊起了后续的具体工作。

        周清南全程都没怎么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吃东西,偶尔遇上张书记等人来敬酒,便意思意思喝一杯。

        偶尔看几眼饭桌的对面位子。

        程菲和赵逸文各自作为考察团和政府方最年轻的人员,似乎理所当然就该坐在一起。

        加上二者年龄差不多,说说笑笑地聊着天,场面出奇和谐。

        可这一幕落在周清南眼中,却令他格外不爽。

        也不是第一次因为类似的事儿不爽了。

        上回在滨港的一个中式餐厅吃饭,这小东西全程对着梅景逍大献殷勤,又是跟梅四谈天说地聊油画,又是一杯接一杯地向梅四敬酒,当时就把周清南气得够呛。

        这顿饭倒好。

        梅景逍这头没了动作,又莫名其妙杀出来一个大学生村官,壮志凌云意气风发,简直要把她的魂都给勾走了。

        周清南手里端着一杯白酒,眼帘微抬,眼睛直勾勾盯着桌子对面。

        大学生村官不知说了什么,又拿出手机给姑娘看。她像是感兴趣得很,抻长脖子凑近了去看,然后又抬起乌黑晶亮的明眸望向身旁的男孩,舒眉展颜那么一笑,居然风情万千。

        表情,眼神,仪态,动作,甚至一双眸子弯起的笑弧,都透着股莫名的勾人。

        周清南面无表情,喝完剩下的酒,然后将已经空了的白酒杯重重放回了桌面上。

        白酒杯是上好的骨瓷质地,底部撞击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声。

        这响动不大不小,却正好被对面的程菲听见。

        “……”她面上的笑色稍凝,下意识转过视线,看了主位上的男人一眼。

        隔着一张圆桌直径的距离,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

        张书记等人都是酒场上的老江湖,加上盛情难却,周清南已经被敬过不少酒。此时浅茶色的瞳仁已经变得暗而深,黑沉沉的,晦涩难辨。

        程菲愣了下。

        看不出这人醉没醉,只觉他眼眸深处像打翻了两池浓稠的墨,直勾勾盯着她,像下一秒就要拉出丝来。

        心跳无端漏掉一拍。

        对视不到两秒钟,她便慌张地重新低下头,往嘴里喂进一勺乌鸡汤,在心里嘀咕道:不好好吃饭看着我干什么?

        我长得比这满桌子菜还好吃吗?

        这时,旁边的小赵主任察觉她脸色有些异常,关心地问:“需不需要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

        “嗯?”程菲迷茫,抬眸看赵逸文,“把空调温度调低干什么?”

        她人长得本来就好看,这会儿双颊浮起两片红云,愈发显得娇艳明丽。

        赵逸文到底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血气方刚,让女孩儿妩媚的容光晃得有点失神。意识到自己失态,当即干咳一声撤回视线,故作镇定地说:“看你脸这么红,以为你觉得热呢。”

        程菲闻言窘迫,迟疑地抬手摸摸脸,干笑着鬼扯:“不热,就是有点闷,我等下出去透个气就好。”

        赵逸文很殷切:“那我陪你?”

        “不用不用。”程菲赶紧拒绝,“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

        两人低声说着话,周清南注视着不远处的年轻姑娘和年轻大男孩,又面无表地喝下一杯酒,脸上不显愠色,周身的气场愈发凌厉森冷。

        就在这时,耳畔蓦地响起一声低笑。

        周清南垂眸,放下酒杯,拿余光凉凉扫去一眼。

        “怎么,咱们周总今天有心事?”梅景逍纤长的直接捏着手里的酒杯,轻挑眉,碰了碰周清南面前的酒杯,骨瓷撞击,发出清脆的轻鸣,“叮——”

        梅景逍:“自己一个人一声不响,都连喝三杯了。”

        话说完,梅景逍嘴角勾着抹玩味的笑,也抬起手臂,将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周清南扯唇,皮笑肉不笑,淡声回道:“菜好酒也好,多贪了几杯而已。”

        “酒喝多了容易不清醒,不清醒就容易误事。周总还是少喝几杯比较好。”梅景逍含笑瞧着他,也放下酒杯。

        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响,是椅脚摩擦红木地板的声音。

        梅景逍和周清南同时抬眸。

        程菲脸蛋红扑扑的,觉得雅间里确实有点闷,加上汤喝多了有点内急,站起身挪步子,悄无声息地拉开雅间门,离席出去了。

        这顿饭的酒是张书记等人带来的。

        兰贵的本地酒,67度,口味纯正,据说酒后也不容易头疼,唯一的毛病就是度数太高。

        一喝得急,就容易醉。

        其实梅景逍那句话说得对,不清醒就容易误事。

        周清南脑子有点儿沉,闭眼捏眉心,缓了两秒,顺手从桌上拿起烟盒跟打火机,准备去外面点根烟醒酒。

        不料,跟张书记等人打完招呼,刚站起身,旁边的梅四公子便也站了起来。

        “一个人喝酒一个人抽烟,多没意思。”梅景逍朝周清南笑,声音轻几分,语气意味悠长,“周总,一起啊。”

        滨港市南三环外,坐落着全滨港乃至全国最大一座私立医院:安山国际医院。

        安山国际医院隶属梅氏医药,是梅氏集团在整个生物医疗界的王牌产业之一,云集世界名医、全球一流的各项先进设备,现任院长叫麦克·基维尔,中美混血,美国籍,曾在梅奥诊所担任过七年院长,其医术水平享誉全球,是被梅氏以高出梅奥诊所三倍的薪资挖过来的重量级人才。

        同时,麦克·基维尔也是国际癌症专项研究协会的副会长,扎根癌症领域多年,为人类攻克癌症这一难题做出过多项重大贡献。

        也正是因为麦克医生的存在,安山国际医院每年都会接诊数以万计的癌症患者——全球各地的富豪们不惜斥下重金,不远千里来到中国滨港,求医续命。

        午后的滨港艳阳高照,天上没有一片云,碧蓝如洗,只有微风轻拂树叶的沙沙声。

        安山医院的院长办公室内,白发苍苍的外籍医生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坐在办公室后方,眉头深锁神情凝重,正翻阅着手里的一摞检查报告。

        不多时,轻轻一声“砰”。

        青花瓷茶杯扣上盖子,被对面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放在了办公桌上。

        梅凤年抬手掩唇,又闷闷地咳嗽了几声,一旁西装革履的助理见状,当即上前替他抚背顺气,却被梅凤年不耐烦地摆了下手,挥退到一旁。

        今天夜里,梅凤年还要乘公务机飞去澳门参加一场晚宴,因此他身上衣着考究,剪裁得体的纯手工西服勾勒出一副高大颀长的体格,领间不系领带,而是一块深紫色的温莎结,往上牵连的脖颈线条修长而优美,整个人的精气神比之前要好许多,也像年轻了好几岁。

        咳嗽完,他轻轻喘了口气,淡声问对面:“你拿着我的检查报告,翻来覆去看了都快十分钟了,有救没救,倒是给句话。”

        一旁的助理说着一口纯正的伦敦腔,同声翻译。

        麦克医生听后,又沉默了大约三秒钟,才迟疑地抬眸,回了一长串。

        助理闻声,脸色瞬间微妙变化,迟迟道:“梅总,麦克医生说,最新的检查报告显示,肿瘤已经……转移到了骨和肝脏。”

        “那就是没救了呗。”梅凤年面上不见丝毫的惊慌与恐惧,轻轻嗤了声,“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说完,梅凤年又给自己点燃一根雪茄。

        麦克医生看着吞云吐雾的病人,表情说不出的无语,沉声,用中文一字一顿道:“梅先生,从你确诊肺部ca的第一天我就警告过你,一定要戒烟,你……”

        梅凤年:“戒烟我就能活?”

        麦克医生被噎了下,回答:“至少情况会有好转。”

        梅凤年不耐烦,在心里吐槽着糟老头子话还不少,敷衍地应:“知道了知道了。”

        数分钟后,梅凤年在助理的陪同下从院长办公室离去,见花园里的花开得不错,难得生出几分雅兴,便随便寻了个长椅坐下来,抽烟赏花看风景。

        看了没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朝他而来。

        梅凤年闻声,侧头撩了下眼皮,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楚,一道小小的身影便飞扑似的落进他怀中。

        梅凤年皱了下眉,眼风冷冷扫过身旁的助理。

        助理被吓得不寒而栗,诺诺低下头,颤声说:“对不起梅总,是蝶小姐吩咐的,一定要把这次的复查报告第一时间详尽汇报给她。如果我不照做,蝶小姐不会放过我的。对不起,请您饶了我。”

        梅凤年没再看助理。

        怀里小小的女孩哭得声嘶力竭,要岔气似的,肩膀抽动个不停。

        梅凤年无奈,抬手轻轻抚了下她满头乌黑的发,漫不经心道:“几年也见不到你哭一次。这哭得还挺好看,等我死了,也要像这样给我哭丧。”

        周小蝶抬起通红的大眼,狠狠瞪他:“你要是敢死,我就杀了你。”

        梅凤年被她惹得笑:“我死都死了,你怎么再杀。”

        周小蝶被哽住,想把眼泪憋回去,又实在忍不住,再次痛哭失声。

        “好了。”梅凤年抬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他声线本就沙哑,低着嗓子说话,无形间便显出几分难言的柔,对她说,“真羡慕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当年,我在福利院门口第一次见到你的样子,没什么区别。我都这么老了,你还像个孩子。”

        “不要离开我。”周小蝶将脸贴上他的手,眼底赤红,“梅凤年。我求你。”

        梅凤年嘴角很轻地勾了下,说:“说起来,养了你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听你喊过我一声爸爸。到我咽气之前,能听你叫一声吗?”

        周小蝶讥讽又凄楚地笑:“你明知道不可能。”

        她微微合上眼,脑中依稀浮现出多年前的一幕:

        福利院门前,阴雨绵绵,男人一袭笔挺的纯黑西装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倨傲矜贵,指骨如玉的手撑一把黑伞,便替她挡去头顶所有风雨。

        那年他冷冷对她说:“我知道你有病,也知道你的病终身不治,但是我不介意。只要你是个忠心的好孩子,我就会为你冠上我的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护下的人,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当年初见,周小蝶记那一幕记了几十年。

        如今再回首,才发现已经过完了半生。

        养父和养女?

        周小蝶脸颊紧紧依偎在他掌心,在忍不住笑出声,笑得泪如雨下:“其实也没关系。你死了,我跟你一起走就是了。”

        闻声刹那,梅凤年眼底狠狠一震,面上的戏谑和无谓在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眯了下眼睛,抬指一把挑起周小蝶的下巴,低声道:“听着。我死以后,你就自由了。你求了一辈子的自由,唾手可得。”

        “装什么傻。”周小蝶讥笑,“梅凤年,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只是你永远给不了罢了。”

        兰贵之香这家饭店修筑于零几年,虽是整个兰贵县最拿得出手的“高档餐厅”,但毕竟年头已久,整个建筑不论是外观还是内部,都十分老旧。

        整栋七层高的楼房只有一个电梯厅,楼梯倒是有好几个,分别位于大楼正中和左右,铺着淡黄色的过时地砖。

        整个饭店唯一的亮点,就是在五层的用餐区外有一个露台,上面打造成了一个小型的露天儿童乐园,有滑滑梯、秋千、软网爬架等,造型卡通搞怪,充满了童趣。

        午后日光晴好。

        周清南斜倚着深紫色的卡通造型柱,被太阳晒得微微眯眼,点燃一根烟。

        梅景逍坐在一个木板秋千上,两条裹在西裤里的修长双腿踏着地面,膝盖一弯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着,眼睛定定盯着几米远外的周清南瞧,眼神里满是探究和兴味。

        不多时,梅景逍伸出一只手,朝周清南摊开。

        周清南脸色阴沉,瞥梅景逍一眼,没搭理。

        梅景逍便笑嘻嘻地说:“都说一起抽烟,南哥,你烟不给我,让我在这儿抽西北风?”

        周清南收回视线掸了下烟灰,垂着眸,语气散漫而又讥讽:“想说什么就直说,在这儿荡着秋千绕弯子,不是四少的风格啊。”

        “你当然不想跟我在这儿耗时间了。”梅景逍嘴角的弧度越咧越大,眉峰抬高几分,“不赶紧回去守着,你的妞要是跟那个小村官勾搭上,那可怎么办。对吧?”

        听见梅景逍提起程菲,周清南点烟灰的动作蓦然一顿。

        须臾,他慢条斯理撩眼皮,再次看向眼前的漂亮美少年,眼神狠戾,如覆严霜。

        “别这么看我。”梅景逍嘴角的笑意纹丝不减,温声细语地说,“南哥,咱们兄弟这么多年,你最懂我的心思,也最懂我想要什么。”

        周清南语气冷静:“不准碰她。”

        “那可不是我说了算。”

        梅景逍微侧过头,清秀无暇的面容犹如雪色般纯净,佯作苦恼:“你忘了,我是她们新栏目的赞助商,滨港电视台想和梅氏集团签长期合作协议,巴不得抱紧我的大腿。我要是真的不理她,她回去没办法跟台长交差啊。”

        周清南眸色骤凛,指尖将烟头碾得稀碎,沉声:“我再说一次,不准碰她。”

        这冷戾的愠色取悦了梅景逍。

        四少爷端详着周清南盛满怒意的面容,片刻,忽地低低笑出声。

        他笑了好几秒才停下来,微动身,从秋千上站了起来,低眸整理衣摆,仪态优雅而从容。

        “那个赵逸文是挺讨厌的,我也看不惯。”梅景逍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抬手习惯性地敲了下额头,语气温雅,“这个人你不用管,我来帮你搞定。”

        周清南冷冷直视着他,没有出声。

        梅景逍整理好身上的黑西装,径自便迈开长腿往用餐区的方向走,经过周清南身侧时,稍顿步,倾身侧头贴近他左耳。

        梅景逍低声说:“周清南,你绝对不能死在除我以外的人手里。你的女人,当然也只有我能上。”

        话音落地,周清南冷着脸站原地,像是觉得有点儿可笑又有点儿无厘头,他嗤的轻笑出声。笑完,反手便是狠狠一拳砸向梅景逍,眸色阴狠彻骨。

        梅景逍没料到这人会忽然动手,略微怔了下,回神时那记重拳已经照着他的左脸砸过来。

        “……”梅景逍被揍得歪过头,唇舌间尝到了腥甜,是嘴唇被牙齿磕破了皮。

        他恼怒,眼中凶态毕露,正要还手时,一阵轻盈脚步声却从用餐区的方向传来,渐行渐近。

        梅景逍余光瞥见什么,眸中的戾色顷刻间消失殆尽,拿手背将嘴角的血迹拭去,又恢复成往日高山白雪般不染纤尘的美少年。

        脚步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便是一个声音,惊愕地问:“周总,梅总?你们怎么在这里?”

        程菲微皱眉。

        她刚上完洗手间出来,看见这儿有个儿童乐园,就想过来溜达溜达,谁知道刚推开露台大门,就瞧见了这两位爷。

        又是什么情况?

        程菲又惊又疑地走到两人身旁,看看周清南,又看看梅景逍,暗搓搓地打量。

        周清南瞥了程菲一眼,脸色不善,没吭声。

        旁边的梅景逍却笑着开口,温和地说:“程菲小姐也出来透气?”

        “是呀。”程菲笑着点了下头。

        两人随口聊了两句,梅景逍便提议一起回雅间。

        程菲应声好,转过身正准备和四少爷一同离去,背后却又冷不丁响起一嗓子,冷冷地唤道:“程助理。”

        程菲下意识停步,不解地回过头去。

        梅景逍眼中浮起耐人寻味的笑色,拍拍程菲的肩,低声提醒她道:“程菲小姐,咱们周总这会儿不爽得很,路过的狗都得挨两脚,你小心点。”

        程菲:“……?”

        之后,梅景逍便施施然地走了。

        儿童乐园这边只剩下周清南和程菲两个人。

        前者脸色冷峻阴郁莫测,后者一头雾水十分迷茫。

        一秒钟过去,两秒钟过去。

        平地起风,天空中的流云被吹动,大片大片堆叠起来,挡住了太阳,原本还晴好的天空瞬间阴沉下来,黑云压城。

        程菲仰起脖子看了眼头顶:“好像快下雨了,我们还是……”

        话没说完,便被男人给硬生生打断。

        “为什么对姓赵的笑得那么甜。”周清南嗓音微沉,语气却很冷静,问。

        程菲:“?”

        周清南更加冷静地问:“自己有多勾人,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程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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