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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Chapter 45


老实说,  程菲这会儿虽然看起来比昨晚清醒多了,但实际上,  她宿醉头疼,  整副脑子还跟搅了团浆糊似的。

        在周清南对她发出最后那句灵魂拷问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有点懵。

        一时间分不清是这位爷想得太多,还是自己的行为确实不妥。

        “你当我出来卖的?”

        话音落地,  套房客厅悄然一静。

        程菲呆滞地怔在原地,  清透晶莹的眼瞪得圆圆的,瞧着眼前这位脸色阴晴莫测的大佬。

        沉默,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足足三秒钟过后,  她才眨了眨眼睛,  迟钝地反应过来——大佬这个结论虽然很诡异,  但也并不是毫无根据。

        前儿夜里刚给人强吻了一顿,  转头第二天就摸出八张百元大钞丢人面前,无形当中就把这场纯粹的意外给转化成了一场一点不纯粹的金钱交易。

        这误会可不就是闹大发了吗?

        失策!

        回过神后的程菲只觉更加窘迫,本来就通红的两腮温度也蹿升得更高,  导致她整颗脑袋直接成了只熟透的苹果,  绯红欲滴。

        “不是不是,  周总您误会了。”程菲面红耳赤地解释,  急得舌头都快抡不直,“我、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周清南低声问。

        昨晚她几两黄汤下肚,醉酒失态,  周清南本来并不打算跟这小东西计较。想着他一个男人,  让她抱了就抱了,  亲了也就亲了,  今天只要谁都不提,  当没发生过,这事儿自然而然就能翻篇。

        哪成想,这姑娘今天一大早起来,会直接干出这么件离谱的事。

        直接扔给他800块钱,几个意思?

        拿他当只鸭打发?

        这头。

        眼瞧这位大佬薄唇紧抿眼神暗沉,程菲就是脑子再迷糊也察觉到了他的不爽,心中又焦灼又不安,顿半秒,嗫嚅着小声说:“我想着昨天晚上自己做的事情,实在太罪大恶极了,肯定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这不是想着,补偿一下你吗。”

        周清南听完,让这小女人给气笑了:“你刚才在屋里磨磨蹭蹭那么久,就想出来这么一个补偿的招?”

        程菲:“……”

        周清南直勾勾盯着她,齿根磨了下槽牙,声音低得危险:“你怎么这么能呢。”

        “总之、总之我不是想羞辱你!”

        他沉声说话时本就极具压迫感,再配上这副像是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的眼神,着实吓人得很。

        程菲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飞快,慌乱地争辩了句,眼风一扫,瞟见自己手里捏着的百元大钞,赶紧藏到身后去,补充道:“你既然不愿意接受我的金钱补偿,那就算了,我向你诚恳地道歉。”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为彰显诚意还特地弯下腰给他鞠了一躬,正色道:“对不起!”

        周清南耷拉着眼皮定定瞧着她,没有吭声。

        这边程菲鞠完躬,等了一秒,见头顶上方的大佬没反应,心中惴惴又忐忑,不禁悄然抬眸,偷看了周清南一眼。

        周清南薄唇紧抿成一条线,又盯着程菲看了半秒,而后便侧过头,压抑什么般沉沉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没有语气地说:“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程菲眸光微闪,溢出一丝诧异的光,徐徐直起身,愣怔地望住他。

        男人英俊冷厉的侧颜被笼在清晨的日光中,因为背光,显得有些模糊,教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

        只听见那道磁性嗓音继续传来,冷静地道:“你我谁都不要再提。”

        程菲轻轻抿了下唇瓣。

        当没发生过,谁都不要再提。

        这些分明都是她希望得到的结果,可当这些话真的从这人口中说出时,一丝淡淡的失落却从心底深处升起,萦绕在了她心尖。

        片刻,程菲回过神,嘴角微勾挤出个礼貌的笑,点点头,应他:“谢谢你不追究,我知道了。”

        屋子里又静了静。

        就在这时,“砰砰”敲门声从外面传来,是客房部的清洁工阿姨,隔着一扇门板询问里面,道:“请问需要打扫房间吗?”

        “哦,不用了。”程菲下意识拔高音量回了句,“我们今天会退房。”

        “好的。”清洁工阿姨离开,脚步声沿着走廊逐渐远去。

        突然出现的阿姨就像一场及时雨,将屋里微僵的气氛打破。

        周清南合了合眸,扭头看身前的姑娘一眼,语气和眉眼神色皆柔缓下来,淡淡地说:“坐下吃饭吧。”

        “哦。”程菲点头,有点不自在地动身挪步,坐到了周清南对面的餐椅上。

        低眸一瞧,面前摆着几份白粥和小菜糕点,样式精致,都很清淡。

        对面的周清南注意到程菲的目光,以为她对面前的早点不太满意,便柔声道:“你昨晚喝多了,今天一整天估计都会头疼,所以早餐我给你点的清粥,有助于解酒。”

        “嗯,谢谢你。”程菲嗫嚅着回了句,然后就低头吃起来。

        周清南又看了她须臾,也动筷进餐。

        之后,两人各自吃着自己面前的早饭,沉默安静,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没一会儿,程菲刚喝完小半碗清粥,夹起一块精致的小花卷咬了口,正咀嚼着,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阵细微而清脆的哐当声。

        她下意识抬起眼帘。

        看见周清南已经放下碗筷,随手抽出张餐巾擦嘴,垂着眸,姿态闲散,脸色平淡。

        程菲怔了怔,目光看向男人面前的餐具。

        包点、清粥还有所有小菜,全都一扫而空,吃得干干净净。

        居然就全都光盘了?这么快?

        她诧异,腮帮鼓鼓地脱口说道:“你就吃完了?”

        “嗯。”周清南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掀高眼皮看她一眼,语气冷静而温和,“你慢慢吃。”

        虽然这位爷放话让她慢慢吃,但程菲想起今天还要赶路,哪里还真的让他等太久,也颠颠地加快速度。

        直接把手里的花卷囫囵塞嘴里。

        嚼吧嚼吧,有点噎,干脆端起粥碗猛喝了一口。

        然后被呛到,又捂着嘴闷闷地咳嗽起来。

        程菲白皙小巧的脸蛋瞬间涨红一片。

        对面的周清南看她吃得太急,眼泪都被呛出来,一双黑玻璃珠似的眼眸蒙上一层雾气,湿漉漉的,瞧着柔弱楚楚我见犹怜,食指很细微地蜷了下。

        骨子里有什么又开始蠢蠢欲动。

        瘾念翻涌,他又想抽烟了。

        “你慢慢吃,不着急。”周清南不动声色移开眼,语气很平静,说话的的同时,顺手还给程菲倒了一杯茶,倾身,推过去。

        程菲飞快接过茶水轻抿了口,等喉咙里的那阵痒意缓下去,才清清嗓子,回他:“这里去兰贵还要好几个钟头,我早点吃完可以早点出发。”

        周清南:“早到十分钟和晚到十分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好像确实是这样。

        程菲被哽了下,汗颜,停顿半秒后又掏出手机,边打开订票app察看今天从平南到兰贵的大巴信息,边眼也不抬地问对面:“周总,现在才早上八点多,我之前查到从这里到汽车总站也就二十来分钟,我订个九点半的票应该能赶上。您意下如何?”

        周清南随手将桌上的烟盒跟打火机拾起,没什么语气地应她:“侯三安排了车。”

        程菲动作蓦地一僵,坐在椅子上反应了两秒,才想起,侯三就是昨天去机场接他们的瘦猴大哥。

        昨天周清南告诉她,这次他来平南,根本没有事先知会过侯三,但侯三却提前收到了消息与他联络。

        现在又连他们去兰贵的车都已经安排好……

        程菲轻皱眉头,意识到,侯三背后的人,对他们两人的行踪是真的了如指掌。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程菲思绪万千,脑子里乱糟糟的,有点担心又有点害怕。直觉告诉她,这次的兰贵之行不会如她所愿的那样一帆风顺。

        琢磨着,她又低头喝了口粥,脸上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这时,对面的男人又再次出声,平缓而冷静地说:“别想那么多。天塌下来,还有我在上头给你撑着。”

        闻声刹那,程菲愣怔了瞬,心头那股强压多时的情愫再次潮浪般用来,将她铺天盖地淹没。

        他的话轻描淡写,却透着令人安定的魔力。

        程菲看着周清南深不见底的眸,须臾,缓慢地颔首,朝他绽开一抹浅笑,“嗯。”

        随后,周清南便径自起身,迈着一双大长腿行至客厅尽头,将用于隔断的玻璃门往边儿上一推,到阳台上抽烟去了。

        晴空万里开阔,天边流云变幻。

        周清南点燃一根烟,缥缈的烟雾袅袅升空,又在风力的摧残下拉扯、挣扎,直到消失。

        人性的贪念何其可怕。

        近得一寸,总会贪求一尺。

        要么就永远碰都不碰,沾过之后再强迫自己放手,难比登天。

        周清南有些颓然地阖上双眸。

        昨晚过后,他已经感受过她嘴唇的柔软、身体的馨香。后来在沙发上睡下,躺了一夜,就梦了她一夜。

        脑海中反复回忆起那张朱润饱满的唇、那脆弱可怜又雾蒙蒙的眸,还有她稀里糊涂间发出那阵哭声,绵软娇嗲,一声声,喊他作“小哥哥”……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逼到周清南快要发疯。

        可是又能怎么样?

        哪怕他已经入了魔,毒入骨髓最疯狂的刹那,也不过只敢亲吻她微凉的发丝。

        如果有未来。

        指尖一阵刺痛袭来,周清南回神,将烧完大半的烟放进嘴里,深深吸了一口。

        今天是5月28日。

        距离下个月四号,还剩7天。

        5月28号,5月28号。

        这日子,说起来还有点儿特殊。

        周清南在晨光和微风里抽着烟,眼神有刹那放空,神色沉寂,不知在想什么。

        滨港市,平谷区程家。

        哗啦啦的水声从厨房里传出,蒋兰腰上系围裙,将一个大号洗菜盆放在水槽里,正在往盆里放水。

        没一会儿,水满至洗菜盆的三分之一处,她看差不多了,反手便拧紧了水龙头。

        一个白色食品袋挂在厨房门的背后。

        蒋兰过去取下来,打开袋子看了眼,里头一条大花鲢瞪着一双鱼眼睛张着嘴,唇部一开一合,显然出气已经多过进气,时不时还能挣扎着摆摆尾巴。

        见鱼还活着,蒋兰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将袋子整个提起来,拎到水槽上方往下一倒,大花鲢掉进菜盆,鱼得水,瞬间生龙活虎地游动起来。

        “你运气挺好啊。”蒋兰洗了把手,边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迹,边凉悠悠地对大花鲢说,“本来说中午就把你给红烧了,结果我老公要出门办事,晚上才能回来,好好享受最后的鱼生吧。”

        话音刚落,一阵低笑便从卧室方向传来。

        蒋兰微皱眉,回过头。

        程国礼已经换好衣裳走出来。

        能生出程菲这样的漂亮闺女,程国礼和蒋兰这对夫妻的颜值自然也不会低。事实上,程国礼身高一米八几,宽肩窄腰身形挺拔,五官轮廓也立体而流畅,年轻时也迷倒过一大片少女。

        只是人到中年变得不修边幅,随时就套个大裤衩子大t恤到处溜达,久而久之,就连妻子蒋兰都忘记了自家丈夫还是个大帅哥这件事。

        今天的程国礼倒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他翻出了衣柜最里面的白衬衣西装裤,没怎么走样的身材往这身装束里一套,盘靓条顺,精气神十足,乍一瞧,还颇有几分年轻时的影子。

        程国礼听见了蒋兰跟鱼的对话,心下好笑,边往手腕上戴腕表边打趣她,说:“你跟鱼说话,那鱼能听懂?”

        “它就是我桌上一道菜,我管它能不能听懂。”蒋兰回了句,视线在程国礼身上打量一遭,目露疑色,“你不是陪你老领导去花水溪钓鱼吗?”

        程国礼面不改色心不跳,回她:“是啊。”

        蒋兰不理解,伸手隔空在程国礼那身行头上比划比划,“那你怎么穿得这么正式,钓个鱼而已,连白衬衣都翻出来了。”

        “你懂什么,这叫尊重领导,向领导同志表达最高的敬意。”程国礼笑,过去抬臂抱住妻子,语气柔和,“时间不早了,得走了,你胆子小不敢杀鱼,等我回来拾掇。”

        “嗯。”蒋兰也没多怀疑,朝程国礼点头。

        程国礼又在蒋兰脸上亲了一口。

        这个举动惹得蒋兰脸发热,抬手就打了他一下,低嗔道:“四十几岁的人了,还腻歪个什么劲?”

        程国礼还是笑,大掌在妻子的脑袋上习惯性地轻揉两把,转身出门。

        程国礼开着车,平缓驶出小区车库门。

        蒋兰趴在楼上的窗户里打望着,看眼车辆行驶的路径,一琢磨,确实是去花水溪的路,便也没再多想。

        滨港市今天的天气和平南一样,都是大晴天。

        程国礼的车从平谷区驶出,约莫八分钟后,在滨港市第八小学的后门附近停下。

        坐驾驶室里等了会儿,不多时,副驾驶席的车门便被人从外面拉开。

        程国礼侧目,瞥了上车的人一眼,面露不悦:“让你给我带的红牛呢?”

        “没忘。”陈家槐对这老情敌八万年也没好脸色,语气冷冷的,随手从装早餐的塑料袋里掏出一罐红牛扔过去。

        程国礼接过,手指扣住拉环“刺啦”一声打开,喝进一大口。

        运动饮料冰冰凉,瞬间提神。

        他发动了引擎。

        汽车重新开上大路。

        陈家槐不怎么想搭理程国礼,自顾自打开食品袋,从里面取出一几个小笼包,一口一个,三两下吃完,又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咚往嘴里灌。

        程国礼开着车,看他一眼,凉悠悠地说:“早让你讨个媳妇,死犟吧,现在人到中年,家里连个给做饭的都没有。”

        “我有手有脚,需要女人伺候?”陈家槐语气轻蔑,“而且我也没见蒋兰给你做几顿饭呀。”

        程国礼:“她晚上就要给我做大鲢鱼。”

        陈家槐无语。

        程国礼凑近几分,表情贱兮兮的:“鬼哥,要不一起来吃,尝尝你弟妹的手艺?”

        陈家槐抬起一根手指,隔着空气指着程国礼,压低声,“当年你给老子偷偷下泻药的仇我还没跟你算呢。少说两句,别逼我扁你。”

        程国礼一点不带怕的,漫不经心说:“马上上高速了,鬼哥要不怕出车祸,就照着我后脑勺捶。”

        陈家槐拿这外表一本正经实则满肚坏水的混蛋没辙,冷着脸收回视线,多跟他说一句都嫌嘴巴脏。

        之后,这俩死对头就当真再没说过一句话。

        驱车一路飞驰,数分钟后,车辆平缓下了高速,拐个弯,顺着一条小路拐进去。

        一阵风徐徐吹过,菜田里的青叶杂草在风中摇摆,参天的梧桐树也沙沙作响。繁密的枝叶让风扫开,露出一个已经斑驳脱色的指示路牌。

        【白鹤公墓】

        祭品是陈家槐准备的,他这人糙了一辈子,给兄弟的祭品也很简单,二两煮熟的刀头,一瓶二锅头,还有一碟子的油炒花生米。

        几样祭品摆在了墓碑前。

        程国礼拿出事先备好的干净抹布,在墓碑上仔细地擦拭起来,神色平静,一言不发。

        平时活泼的人静下来,平时安静的人,这会儿倒是打开了话匣子。

        “又一年了。”陈家槐抬手,仿照当年拍古人肩膀的动作,在墓碑的上方轻拍两下,“老兄弟,平时闲着,也给拖个梦什么的,不然咱们都不知道你在那边怎么样。”

        今天不是清明,也不是周末假日,偌大的墓区放眼望去,好像只有陈家槐和程国礼两个人,安静到极点。

        陈家槐看着墓碑上那行冰冷的刻字,沉吟片刻,又道:“今年……还是没有那孩子的消息。”

        话音落地,正在擦墓碑的程国礼动作骤顿。

        片刻,他转头看了陈家槐一眼,迟疑地说:“当年你远走云城,就是为了打探那孩子的下落,这么多年,就一点消息也没有?”

        陈家槐摇头,眸光深远而沉重,道:“为了找到他,这些年我几乎踏遍了半个中国,可是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程国礼皱眉:“当年是谁把他从桐树巷带走的,查到了吗?”

        陈家槐还是摇头。

        须臾,他垂着眸哑声挤出一句话:“我对不起阿城。”

        见陈家槐这副样子,程国礼心里也不好受。他轻轻叹出一口气,将手里的抹布丢回水桶,过去拍了把陈家槐的肩,道:“只能怪老天不公。当年阿城出事的时候,我在外地出远差,你和顾静媛也都在国外回不来,兰兰对阿城又一直都……真要说对不起,我比你更对不起他。”

        陈家槐没吭声。

        程国礼又道:“你为了找到那个孩子,已经付出你大半生了。”

        陈家槐仰头看了眼天,好半晌才说:“我会继续找下去。”

        风似乎有片刻静止。

        程国礼看着陈家槐眼角爬上的皱纹,轻微拧了下眉,道:“要是一辈子都找不到呢?要是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呢?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陈家槐侧目,盯着程国礼道,“除非他化成一团灰,不然我一定能找到他。”

        对上陈家槐锐利如炬的目光,程国礼怔了怔,脑子里莫名便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轮廓照片……

        陈家槐看出程国礼神色怪异,蹙眉:“你怎么了?”

        “……”程国礼回过神,被自己那个离谱又荒诞的猜测给逗得笑出一声,摇摇头,“没什么。给阿城敬酒吧。”

        “嗯。”

        两人说完话,便弯腰将碑前的两个酒杯举了起来,扬手一撒。

        最后一道仪式完成,今天的扫墓之行就算结束。

        陈家槐和程国礼跟故人道了别,随后便转过身,并肩朝墓区的停车场方向走。

        走到半途,天空忽然划过一阵鸟鸣,几只飞鸟扑扇着翅膀穿越云霄。

        程国礼忽然出声,用最随意的口吻,问陈家槐道,“顾静媛之前看到过菲菲那个地下恋男朋友,她跟你说过什么没?”

        “没说过什么。”陈家槐有点不解地看程国礼,“怎么?”

        听见这个回答,程国礼愈发笃定了自己的联想是天方夜谭,失笑之余,语气也轻松几分,给陈家槐递过去一根烟,说:“听说长得不错,下次有机会,帮我见见。”

        陈家槐把烟接过来,懒洋洋地笑:“能见上当然最好,也看看咱们小丫头的眼光。”

        侯三开车野得很,上了高速就像解除了封印,一百码急速狂飙,程菲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这么快的车,让这位掌舵的兄弟甩得心惊肉跳,魂都差点飞出去。

        她脸色隐约有些发白,手指无意识抓住了车里的把手,指骨用力收紧,本想让侯三稍微慢一点,又怕这么一来会显得自己事多,只好又作罢。闭嘴不做声,硬着头皮强撑。

        一旁,周清南将姑娘的所有微表情与动作尽收眼底,轻微拧了下眉,寒声交代驾驶席:“车开慢点儿。”

        闻言刹那,车厢里的另外两个人都是一愣。

        程菲眼神轻微动了动,条件反射般转过眸,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紧接着,车厢内便响起侯三的声音,忙颠颠地赔笑:“是我开太快,嫂子不习惯吧?不好意思啊大嫂,我年轻那会儿是赛车手,开车的习惯不好,您千万别跟我计较。”说话的同时,一脚踩刹车,车辆行驶速度也随之降下来。

        “没事的。”程菲有点窘迫,回道,“稍微慢一点点就可以,我适应一下。”

        侯三也是细心人。他扫了眼中央后视镜,看那年轻姑娘脸色微白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便问道:“嫂子喜欢哪个歌手?我给你放点音乐听。”

        干巴坐车是没什么意思。

        程菲想了下,说道:“最近我都听的老歌,你放《一生所爱》吧。”

        侯三笑:“巧了,我也喜欢卢冠廷。”

        没一会儿,旋律响起,男歌手磁性的歌声飘扬出来:“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开始总结总是没变改,天边的你漂泊白云外。苦海,翻起爱恨……”

        程菲听得入迷,忍不住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程菲的个性平易近人,侯三和她相处久了,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跟着哼了会儿歌,升起个念头,鬼使神差般就对程菲说:“嫂子,你喜欢这首歌,其实应该让周先生唱给你听。”

        程菲怔住:“嗯?”

        “大嫂没听过周先生唱歌吗?”侯三有些讶异,脱口而出地接道,“咱们老大唱歌是一绝,我很早之前在ktv听过一次,那可不输任何当红歌手。”

        “是吗……”程菲干笑,悄悄用又瞟了眼身旁的周清南。

        男人此时正合着眸子假寐,侧颜在窗外晨雾的映衬下冷峻而凌厉。

        老实说,就这副桀骜到好像分分钟就能干翻全场的脸,程菲是真想象不出来这位大佬柔下嗓子唱歌,会是副什么画面。

        肯定很惊悚。

        程菲试着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对侯三的话愈发怀疑。

        这时,始终闭着眼一言不发的大佬终于开口,参与进了程菲和侯三的话题。

        周清南眼也不睁地说:“侯三。”

        侯三一听老大有示下,赶紧打起精神:“周先生您说。”

        周清南:“以前我没发现你话多。”

        这句话里的阴沉和不爽显而易见。

        侯三噎住,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今天有点儿忘形,当即惊出一身冷汗,之后便全程眼观鼻鼻观心,不再多说一句。

        中午十二点刚过五分,程菲和周清南乘坐的商务奔驰便下了高速,抵达兰贵县城区。

        其实,说是城区,也不过是周围的建筑物稍密集些。

        兰贵县的整体面貌仍停留在九十年代,最高的楼房没超过七层楼,核心商圈就是个破败的大超市,左邻一个同样陈旧掉墙皮的电影院,右邻一个名为“兰贵之香”的大饭店,建筑大部分都还是方格子白转这类外观式样。

        老旧,落后,而又贫困。

        对比起滨港云城这些大城市日新月异的飞速发展,兰贵就像一本已经落满灰的老书,被时代遗忘在历史的边角。

        梁瀚提前一天就已经到达兰贵,和这边的政府人员做好了对接工作。

        程菲在路上跟梁瀚联系了一下。

        梁瀚对于徐霞曼安排自己只身赶夜路的事相当不爽,但又不敢把这份不满表露在上级面前,因此,他心安理得地将这笔账又记在了程菲头上。

        电话接通,梁主任先是明里暗里地讽刺了程菲两句,程菲不想跟蠢人计较,听到也当没听到,梁主任见她打定主意要装听不懂,只能愤愤咬牙,说起正事。

        梁主任说,兰贵政府对考察团一行非常欢迎,县里的领导们会亲自来迎接从滨港远道而来的贵客,并设宴为贵宾接风洗尘。

        此时,烈日炎炎,梁主任早就随几名政府人员一道,等在了兰贵之香大饭店的门口。

        梁主任的身材壮硕肥圆,很有辨识度。

        程菲坐在车里,隔着数米远便一眼看见了他,当即招呼驾驶室里的侯三停车。

        商务车靠边停稳。

        侯三率先下车,拉开了后座车门。

        程菲跟在周清南后头下了车,挤出笑容,正准备跟梁主任一行热情地打个打招呼,一道清冷的男性嗓音却从后方传来,声线清润低沉,语调温文尔雅,教人一听便过耳不忘。

        “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程菲闻声,眼中跳出几缕惊诧的光,扭头。

        一旁的周清南也脸色微沉,冷冷侧过眸。

        梅四少爷一袭纯黑色西装,笔挺如画丰神俊秀,轻轻抬了下眉,朝两人露出一个绅士又温和的笑,意味深长道:“程助理,周总,我们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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