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上)
丁范生的脚总算能穿上皮鞋了。可是风光了不到两年,突然来了一道命令,野战部队一三五师换防调离皖西城,705医院从军队序列中划出,交给地方,作为皖西第三医院。原705医院的军职人员集体转业。
丁范生想不通啊,自从当年他在皖南老家参加了新四军,他就是组织上的人了。他从来没有想到他会离开组织,会脱掉军装。医院其他人都换装了,有的穿了中山装,有的把领章帽徽和肩章摘掉,穿着光屁股军装。只有丁范生还穿着上校军服,蹬着那双历尽千辛万苦的皮鞋。他甚至觉得集体转业的事情根本就是一个梦,或者是上级把事情搞错了。他就这么穿着一身武装整齐的上校军服去找地委书记陈向真发牢骚,没想到,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陈向真说,你想不通?我还想不通呢!我原来还兼任警备区的政委,我的薪金都是从警备区领,我的住房用车都是警备区的。这下不再兼职了,我的军装也脱了,薪金一下子降了三十元,原来住小红楼,现在住招待所。可是你说怎么办?不服从命令?闹个人主义?那好,你就闹吧,你要带头,我跟你一起闹。
丁范生愁眉苦脸地看着陈向真说,老政委你别挖苦我,我也知道一切行动听指挥,可是我人服从了,我这心里疙瘩解不开啊!你想我一个日龙日虎的解放军团长,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身上打一百个窟窿我都不会装孬,可是我怎么就成了第三医院的院长了呢?组织上还真的认为我丁范生没有用了吗,真的要抛弃我吗?
陈向真把桌子一拍说,混账话!让你当第三医院的院长怎么就是抛弃你了?让你当这个院长,已经是非常重用了!你老丁掰着手指头算算,皖西解放以后,有多少干部转业到地方工作!你不要以为你打过几个漂亮仗,你就是天下第一号功臣了。我们有好几个团长政委,有的还是老红军,照样转业了,有的去当了农场场长,有的在园林当保卫科科长,还有的在殡仪馆工作,火化尸体。你凭什么,就是因为你读过两年书,你还以为你是大知识分子?
丁范生说,我宁肯去当农场场长,我也不想当第三医院的院长。
陈向真说,你不想当院长?我跟你说,你还真的不适合当这个院长。你以为组织上都是傻子?这几年你丁范生作了一些贡献是不错。皖西刚刚解放的时候,你勒着裤腰带带领大家艰苦创业,白手起家拉起了荣军医院,筹建了我军在皖西的唯一的野战医院,这是有目共睹的。可是后来呢,医院建成了,条件改善了,你就浑浑噩噩了,居功自傲,目中无人,在医院里搞“一言堂”,耍军阀作风,贪图安逸享受,多吃多占。你们医院的群众对你早就有反映了,你还执迷不悟!
丁范生目瞪口呆,瞬间冷汗就出来了。
陈向真说,你的问题我也有责任。以前705医院是警备区和专区双重领导,我这个专员兼警备区的政委,工作重心是在地方。百废待兴千头万绪,我们往往因小失大,抓了物资建设,放松了人的改造。我们掉以轻心啊,我们太相信我们的同志了。我们认为,社会主义刚刚进入初级阶段,我们的各级干部都是经受战争考验的,都是党的忠诚战士,在困难的时候都能够自觉地为党分忧。哪里知道羊群里就出了个骆驼?我们个别人就在我们放松教育、放松管理的时候,开始腐化堕落了。
丁范生大张着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陈向真,张口结舌地说,老政委,没有这么严重吧,我还是艰苦朴素的啊!我的生活都是按照标准来的,我享受的都是该我享受的。革命成功了,进入社会主义了,你总不能还要求我像过去那样小米加步枪吧?
陈向真冷笑一声说,艰苦朴素?你那也叫艰苦朴素?看看你的皮鞋,比镜子还要亮堂。你丁范生这几年别的本事没有什么长进,倒是学了一手擦皮鞋的过硬功夫啊!
丁范生说,这皮鞋是组织上发给我的,我得爱惜啊。我要是老是穿着一双脏皮鞋,那不是丢社会主义的脸吗?
陈向真说,老丁你把脑袋伸过来,离我近一点。
丁范生莫名其妙,骨碌着眼珠子看着陈向真。陈向真鼻子抽动两下说,老丁你说老实话,你的脸上是不是还搽了雪花膏啊?
丁范生的脸扑哧一下红了半边,躲躲闪闪地说,我这张脸,饱经风霜,粗枝大叶。可我是医院的院长,我也不能老是一副大老粗的形象,我总得斯文一点吧?
陈向真笑了,笑得很怪,似笑非笑,手指头点着丁范生的鼻子说,老丁啊老丁,真有你的,你可真能出洋相!皮鞋是组织上配发的是不错,可那也不是让你天天穿在脚上耀武扬威的,更不是让你冒充斯文的,你以为武大郎戴上眼镜他就是知识分子了?皮鞋是发给你整肃军容、威严礼仪的,不是让你天天磨蹭舞厅的。你逮住组织上发给你的皮鞋往死里穿,这也是一种浪费!
丁范生红头紫脸地说,老政委,我,我没觉悟,我没有想那么多。您要是认为我穿皮鞋是对国家的浪费,那我以后不穿了就是了。
陈向真说,栽赃!我说过不许你穿皮鞋了吗?你给我听着:一、院长先当着,必须当好。再有人反映你贪图享受多吃多占,我立马撤了你。二、皮鞋可以继续穿,但是再不允许进舞厅了。你们那个军官俱乐部立即封了,改造成业务学习室。三、雪花膏坚决不许再抹了。如果让我再发现你脸上有雪花膏,我就让你手下的医生往你脸上搽酒精给你消毒!听明白了没有?
丁范生两脚一靠,咔嚓一声,给陈向真敬了一个礼说,听明白了。
陈向真说,从今往后,705医院不再是解放军的序列了,完全交给地方**管辖。要教育全体同志,从思想上和行动上,都要完成这个转变,要尊重地方领导。
丁范生说,我们尽力做好,请老政委放心!
陈向真说,首先你自己就要做好。不仅要尊重地方领导,还要研究工作方法。以后不再是军队医院了,就不能再搞强制命令那一套了。医院是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你的职责,不仅是管理,更重要的是服务。我们是公仆,不是官僚大老爷,不能居高临下吆五喝六。
丁范生的冷汗又出来了,说,是,我记住了。
陈向真说,要讲科学,以后再也不要动不动就说,只要我们忠诚党的事业,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这样的话了。这不科学,不要让人家说我们的丁院长是个二百五!
丁范生眼珠子又骨碌一圈子说,报告老政委,这话我还要说,人的因素是第一的,人定胜天,只要我们忠诚党的事业,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
陈向真说,扯淡!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我们要尊重知识、尊重科学、尊重人才。以后,再也不要搞“一言堂”了。党务工作,多听听于建国的;业务工作,多听听肖卓然的;家里的工作,多听听老婆的。听明白了没有?
丁范生这次没有马上回答,立正站着,看着陈向真办公室里的那张中国地图,看了半天才说,听明白了。
陈向真的话,丁范生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是有一点他搞明白了,那就是他被人告了一状。而这个反映他的人,最大的可能性有两个:一个是于建国,一个是肖卓然。
最近一段时间,有种种迹象表明,肖卓然越来越不听招呼了。集体转业的命令下达后,705医院多数人怨声载道,陷入一片混乱,肖卓然却平静自若。在党委会上,肖卓然还说过这样的话,医院本身就是个事业单位、服务机构,转业到地方,进入到一个新的管理系统,对克服官僚主义和主观主义也许会有好处。
对于肖卓然的话,丁范生是理解的。肖卓然的弦外之音是,705医院由于过去是军队医院,他老丁的那一套行政命令强制手段仍然有效力。而以后交给地方,不执行作战任务了,业务干部的地位和作用就要上升了,他老丁的那一套就不灵了。
几年以后,丁范生坦诚地说,上级决定705医院集体转业的时候,他之所以如丧考妣惶惶不安,之所以在内心深处抱着很大的抵触情绪,确实有担忧自己的权威会受到挑战的成分。
丁范生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应该说他是有政治敏感性的。就在705医院集体转业之后没过多久,丁范生再次感受到了威胁。秋天皖西卫生系统召开“五年计划”协调会,要各个医院上报项目。丁范生把程先觉叫到办公室,程先觉看完通知说,丁院长,您太英明了、太有远见了。您当年亲自拟定的那个《关于705医院五年规划的初步意见》,现在该大白于天下、大放异彩了。
丁范生矜持地笑笑说,先觉同志,你也不要一味表扬,你再推敲推敲,要尊重科学哦。
程先觉说,好,我不过从文字上推敲,大政方针还是丁院长把关。
程先觉熬了几个通宵,充分发挥他的强项,把当年给舒云舒、后来给舒晓霁写情书情诗的本事拿出来,其主题以当年丁范生梦想的那个宏伟蓝图为基础,就第三医院的基础设施、业务范围、人才引进等方面进行了大胆的设想。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多字,既有理性的规划,又有抒情的展望,在他笔下的未来五年的第三医院,将是一座花园式的、别墅式的、比苏联还要苏联的社会主义的新型医院,全套的先进设备和保障通道,一流的手术设备和医疗技术,患者住进这个医院,可以充分体验到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草案拿到常委会上,多数人保持缄默,因为当时有个口号,“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全国各条战线上都在捷报频传,社会主义建设蒸蒸日上、日新月异。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丁范生的宏伟蓝图歪打正着地迎合了当时的气候。即便是觉得有些离谱,但大家还是不好轻易否定。
只有肖卓然提出异议。肖卓然说,我同意盖十八层大楼,也同意按照苏联医院的方式改造住院部。但不是现在,至少应该是在十年以后。现在盖十八层大楼干什么?过去我们还有一个野战师需要保障,现在成了地方医院,是皖西地区六个医院的其中的一个,担负的任务有限,皖西的患者,需要住院的、能够住得起院的,全部加起来送到我们的十八层大楼里,也装不满。我觉得我们的规划还是应该从实际出发,从我们医院的职能和患者的需要出发。
丁范生说,肖副院长,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荣军医院刚刚成立,一天早晨出完操,我们两个在杏花坞东北角的高岗上聊天,你那时候就跟我说,要彻底改变皖西地区老百姓有病不医、有药吃不起的状况,要像苏联那样,建设高耸入云的医疗大楼。那时候我认为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你还不高兴,认为我是土包子。没想到将近十年过去了,你怎么也变成土包子了?
肖卓然苦笑道,那时候我还年轻,过于理想化,确实不符合实际。
丁范生说,那时候你都有那样的朝气,你跟我说,可以暂时做不到,但是一定要想到。我们国家发展了十年,我也想了十年,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们再也不能让我们的病人有病不医、看病找不到门了,再也不能让我们的父老乡亲到了医院就像进了收租院,像狗一样嗅来嗅去、转来转去、问东问西了,我们就是要提供一个挂号、诊断、治疗、住院一体化的医疗大楼,我提议把它命名为康民大厦。
肖卓然说,如果说建设好的医院,我认为这个草案仍然是保守的。我本人不仅希望把医院建设成花园式、别墅式,不仅希望有全套的先进设备和保障通道,一流的手术设备和医疗技术,我甚至还希望办起自己的新药研制机构和制药厂,能够生产出价廉物美的特效药,能够保证患者、保证我们的人民长生不老。可是现在做不到啊!
丁范生瞪着眼珠子说,那你说什么时候能做到?
肖卓然说,依我们目前的经济情况,一年两年不行,三年五年可能,十年之内准行!
丁范生说,保守,你太低估人民群众无穷无尽的创造力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们不能再等了,我们要立即行动起来,只要我们忠诚党的事业,只要我们有正确的路线方针,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能创造。
肖卓然说,丁院长,话是这么讲,搞动员,鼓舞士气可以,但是真的实施起来,并不是所有的人间奇迹都能创造的。我们又不是孙悟空,就算我们大家再忠诚党的事业,我们的路线方针再正确,我们也不会七十二变啊!别的不说,经费怎么办?
丁范生说,要什么经费?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地方现在在大炼钢铁,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我看了一下,我们的仓库里有那么多报废的汽车、器材、工具,我们每个家庭都可以捐献一些多余的钢铁制品,我们如果在设计上更合理一些、更节省一些,钢筋的问题就可以解决一部分。先盖一幢七层大楼,绰绰有余。
丁范生讲完,大家面面相觑。丁范生得意地说,同志们,难道这不是事实吗?人心齐,泰山移啊!
肖卓然说,要完成这个规划,还不光是钢筋的问题,就基础设施而言,还要砖瓦水泥。
丁范生说,这个问题更好解决。还是那句话,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我们第三医院有干部职工二百多人,搞义务劳动,自己脱砖坯,自己烧水泥。
肖卓然不吭气了,表情奇怪地看着丁范生。
丁范生说,肖副院长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
肖卓然说,丁院长,我有些糊涂了,我想保留意见。
丁范生说,那好,我们表决。同意我们这个大发展计划的请举手。
到场的包括于建国在内的七名党委委员,除了肖卓然以外,全都举手同意。不过于建国提出来,原则上同意,细节上还要推敲。
会议结束后,肖卓然回到家里,舒云舒把饭端上来,肖卓然望着饭菜发呆。舒云舒问,你是怎么啦?工作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肖卓然说,何止不顺心,简直是窝心。
舒云舒再问,肖卓然却把话题岔开了,说,吃饭吧,吃饱喝足不想家。
当天晚上,程先觉登门拜访,披露了一个爆炸性的新闻,说郑霍山要和舒云展结婚了,并且将由丁范生做证婚人,郑霍山下一步要调到第三医院工作了,丁院长提名他担任中医科主任。
舒云舒手里挽着毛线,她在为两岁的女儿织毛衣。听了程先觉的消息,停下手说,怎么会这样啊?他们那个订婚仪式,妈妈根本没承认,爸爸也回避了,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
肖卓然坐在饭桌前抽烟,没有说话。
程先觉说,我也没想到,丁院长这个人会对郑霍山这么看重。
肖卓然说,哦,你是不是有点酸溜溜的感觉啊?郑霍山不是你引进来的吗?
程先觉说,我介绍他们认识是不错,但是我没想到他会把郑霍山调进来。郑霍山当了中医科主任,他还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舒云舒把毛线套在肖卓然的手腕上说,你是不是搞错了,郑霍山一个劳教犯,怎么能到第三医院来当中医科主任,况且他的专业是西医外科。
肖卓然说,云舒你别这么说,郑霍山是前劳教犯。而且他改学中医,成功地实现了中西结合,现在已经是岳父大人最看好的中医了。
舒云舒说,那也不能丁院长一个人说了算,总得征求你这个分管业务的常务副院长的意见吧?这太不正常了。
肖卓然说,这年头,是不按常规行事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只要有决心,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别说郑霍山到第三医院当中医科主任,在丁院长那里,就是公鸡下蛋,都不算新闻。
舒云舒说,你是怎么啦?为什么这样说?
肖卓然不理舒云舒,转向程先觉说,丁院长是个好人,是个想做好事的老革命。但是我们都知道,丁院长是一个激情大于理性的人,是一个充满了革命的浪漫主义的人。丁院长有什么奇思妙想都不足为奇,我奇怪的是,那么一个荒诞的想法,居然就由你程先觉变成了白纸黑字。我更奇怪的是,党委会上,大家都装聋作哑。程先觉,你认为丁院长的想法真的能够实现吗?
程先觉说,肖副院长,你是指规划建大楼的事情?
肖卓然说,还能有什么事情?
程先觉眨巴眨巴眼睛说,肖副院长,卓然同志,你希望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肖卓然说,说真话、说假话随你的大小便,但是我不想听鬼话。
程先觉说,肖副院长,你是一个领导干部,你参加革命比我早,按说你比我有眼光、有经验。可是,有时候啊,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傻子也有聪明的时候。要我说真话,那我就说,丁院长的想法是一相情愿,目前是不可能实现的。但是,话又说回来了,现在是大发展年代,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丁院长的想法虽然脱离实际,但至少出发点是好的。
肖卓然把手腕上的毛线扯出去,猛地摔到舒云舒的怀里,霍然起身说,你程先觉到底还是说鬼话!出发点是好的有什么用,空想、幻想谁不会?我们搞社会主义建设,不能光凭一相情愿。你们这样做,第三医院以后的工作怎么做?难道你真的希望我们大家都不上班了,搞义务劳动,炼钢铁、脱砖坯就能把第三医院建设成苏联老大哥那样的新型医院?简直是痴人说梦!
程先觉说,肖副院长,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不是讨论能不能的时候,而是讨论说不说的时候。有些事情,可以不做,但是不能不说。说了不做,说明有想法,说明不保守。有了想法,即便现在不做,将来也会做成。但是连想都不想,那就永远没有做成的时候。扪心自问,我本人并不认为丁院长的想法都是异想天开,我认为早晚会有这一天。第三医院建设成新型的社会主义医院,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我和你的分歧就是在什么时候建设的问题,而在必须建设的问题上,我们并没有分歧。
程先觉不卑不亢的一席话,振振有词,掷地有声,竟然把肖卓然说愣了。肖卓然像不认识一样地看着程先觉,突然笑了,说,程先觉,老程,我真是小看你了,你离医学越来越远了,离政治却越来越近了。我——祝贺你的进步。
程先觉说,肖副院长,你可以讽刺我,但是我还得提醒你,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睁开眼睛看看吧,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啊!
郑霍山后来果然被调到第三医院当了中医科的主任。人还没有到任,先把婚结了。婚礼定在第三医院的小礼堂举行,形式是个茶话会。婚礼请柬发到汪亦适的手里,汪亦适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舒雨霏说,这还有什么说的,眼看他们已经把生米做成熟饭了,这个妹夫,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反正是他了。
汪亦适说,不知道岳父岳母是个什么态度,你最好回家问问,或者跟舒云舒商量一下。
已经是深秋了,傍晚刮起了风,空气中有些潮湿的气息。两个人坐在小院里正发着愁,舒云舒和肖卓然一前一后地过来了,舒云舒进门就说,大姐,亦适,这件事情怎么办好啊?
舒雨霏明知故问,什么事啊,慌里慌张的,像天塌下来一样。
舒云舒说,看来二姐真的要嫁给郑霍山了,婚礼还在第三医院举行,就在我们家门口给我们难看。
舒雨霏说,是啊,还搞茶话会,不摆酒席了,像老革命一样新事新办呢!你们参加不参加啊?
舒云舒说,不参加吧,那就难堪了。全院谁不知道新娘子是咱们的姐妹,咱们不参加,那不等于把家丑往外扬吗?
舒雨霏说,那就参加呗,哪有自己的姐妹出嫁不捧场的?我们不仅要去,还要积极地去。这一年多,老二顶住了多大的压力啊!父母压,社会压,咱们姐妹袖手旁观,还冷言冷语,可怜老二孤军作战,真的不容易啊!
舒雨霏说得动情,说着说着激动了,眼泪刷刷往下掉。
舒云舒说,大姐你也别激动,我们做的是有点过分,可是二姐她自己也有责任,她给我们舒家出了多大的难题啊!
舒雨霏说,什么难题,她不就是自由恋爱吗?她不就是爱上了郑霍山吗?回过头来说,郑霍山也没有什么不好,又不是什么毒蛇猛兽,还是皖西医疗卫生系统的先进工作者呢!我们干什么要那么道貌岸然地阻挠人家?想想心里都不是滋味,我们太对不起老二了。你们要是还讲亲情,就跟我一起进城去看老二。
舒云舒惊问,啥时候?
舒雨霏说,现在。明天人家就举行婚礼了,还有别的时间吗?
舒云舒问汪亦适,亦适,你的态度呢?
汪亦适说,在我们家,我听大姐的。你们家谁说了算?
肖卓然说,我觉得大姐说得有道理。郑霍山即便是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但是二姐还是我们的二姐,在她困难的时候我们确实应该拉她一把。问题是在过去这么长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在保持沉默。现在去是不是迟了一点,有没有急功近利的感觉?
肖卓然说这话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关于郑霍山调到第三医院来当中医科主任的情况,他事前知道,但并不是通过组织程序,而是先从程先觉的嘴里听到的小道消息。这个小道消息让他很不舒服,不舒服的原因并不完全因为他认为郑霍山来当中医科主任不合适,而是因为这件本来连影子都没有的事情,等他听到小道消息的时候,就基本上既成事实了,也就是说,丁范生一个人就把这件事情大包大揽了。在会上,他的思想很复杂。一方面,他也为郑霍山高兴,郑霍山洗心革面这么多年,终于修成正果,这也是他希望看到的。但是问题的另一方面是,这只是丁范生一个人的意见,事前根本没有同任何人商量,就连他这个常务副院长也蒙在鼓里,就直接由办公室拿出商调意见和调配方案,而且在会上的所谓研究,实际上就是个走过场,这让肖卓然感到非常不能接受。
医院划归地方之后,没有政委编制了,于建国担任党委书记,前不久又参加社教工作队下乡去了,医院的事情虽然是集体决策,但是基于丁范生的资历和地位,其实除了他肖卓然,没有谁会唱对台戏。但凡需要表决的事情,有的采取无记名投票,有的鼓掌通过,有的举手通过。至于采取哪种方式,全看事情的难易程度,同时取决于丁范生的兴趣。对于这样的决策方式,肖卓然是深感忧虑的。
在对待郑霍山的问题上,肖卓然的态度表现得比较暧昧,因为这次根本就没有搞什么投票表决之类的过场,丁范生让院办主任李绍宏介绍了郑霍山的基本情况,然后就说,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连陈向真书记都说,郑霍山同志是思想改造成功的范例,加上我们第三医院中医科一直缺乏骨干力量,现在归地方了,这方面要加强。把郑霍山同志调来,顺应形势,符合政策。大家议一议,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意见,就这么往上报吧。
然后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自然多数都是赞成的。副院长秦莞术说,我也听说了,这个郑霍山在皖西中医药界挺有名气,来我们第三医院工作是件好事。医政处长周梦蝶和供给处长张迈新都表示同意。据说李绍宏本来是对这件事情持不同意见的,但是自从于建国脱产下乡之后,李绍宏想当副书记的愿望落空,这个人的原则性就不像过去那样强了,不知道丁范生事前跟他许诺了什么,他在会上对于郑霍山的问题也是一反常态地积极支持。如此一来,就是大势所趋。
肖卓然最后说,我同意郑霍山调到第三医院来工作,但是不是马上就当中医科的主任,我看还可以斟酌一下。是不是先当一段时间副主任,考验一段时间再说?
丁范生说,肖副院长,你是怎么啦?我记得皖西刚刚解放的时候,你多次跟我谈过,这个郑霍山人才难得,用得好就是一块宝,用得不好就是一堆草。现在万事俱备了,还考验什么?什么叫培养,提拔重用就是最好的培养。人家表现好了,我们就要重用,我们不去重用,难道留给资产阶级重用?
肖卓然说,我没有意见了。
事实上,在郑霍山的问题上,肖卓然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不是郑霍山的问题,而是医院的用人程序出了问题。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心理障碍,所以肖卓然这几天一直拿不准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郑霍山,甚至还产生了此时看望舒云展有急功近利的担忧。
舒雨霏说,什么叫急功近利?我们去看自己的姐妹,想白天去就白天去,想半夜去就半夜去。肖副院长你要是认为不妥,你可以不去,老三也可以不去,我和亦适去就行了。
舒云舒说,那怎么行啊,让大姐你一说,我也觉得挺对不住二姐的。卓然,我们一道进城吧,我现在就想见到我的二姐。
肖卓然说,好,我去找两辆脚踏车。
舒雨霏说,天都快黑了,路面本来就不好走,看样子还要下雨。坐上你那脚踏车,能把屁股磨出趼子,你不心疼自己,也不心疼我们老三?
肖卓然说,大姐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徒步进城?
舒雨霏说,徒步哪行啊?你是排头的副院长,你就不能摆摆官谱,把医院的小汽车调给我们用一下?
肖卓然说,那怎么行,我从来不用公家的车子办私事。
舒雨霏说,哦,那你真是天下一字号的清官了。可是我们这件事情,说是私事它是私事,说是公事它也沾边。我们不是到郑霍山家里去吗,第三医院的中医科主任啊!
肖卓然想了想,还是说,不妥,说到底还是私事。我去找脚踏车吧,你们等着。
肖卓然说完就走。舒雨霏对舒云舒说,你们家的肖副院长,真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
舒云舒说,他就是那个性格,不过也好,收敛一点不会犯错误。
正说着话,程先觉来了。程先觉也是因为接到了郑霍山的请柬,来探探舒雨霏和汪亦适口气的。见舒云舒也在,很高兴地说,啊,这么说肖副院长也接到请柬了,这下就好办了。
舒雨霏说,什么好办不好办的?
程先觉说,见风使舵啊!肖副院长和你们两口子是什么态度,我也是什么态度。我跟你们一样。
汪亦适说,这是我们的家事,你怎么能跟我们一样?
程先觉讪讪地笑着,走近汪亦适,压低声音说,你们的家事,用不了多久也是我们的家事。
汪亦适嘿嘿一笑说,恐怕是痴心妄想吧,你以为你可以成为第二个郑霍山啊?门都没有。
程先觉东张西望说,哎,你们都杵在这儿干什么,肖副院长呢?
舒云舒说,去借脚踏车去了。
程先觉问,借脚踏车干什么?
舒云舒说,进城去看二姐,明天她就是新娘子了。
程先觉说,真是死脑筋,这么晚了,借什么脚踏车!那段鬼路,一半人骑车,一半车骑人,你让肖副院长把医院的吉普车调来不就行了吗?
舒云舒说,卓然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开会都骑脚踏车,他什么时候让我们坐过公家的吉普车?
程先觉说,啊,是了是了。可是怎么办呢?程先觉的嘴里说着,脑袋转着,突然一拍脑门说,有了,你们先聊着,我去办点事。说完,慌里慌张摆摆手,一溜烟走了。
过了十几分钟,肖卓然回来了,推着一辆脚踏车,老远就对汪亦适说,亦适,你也帮帮忙,到秦副院长家把他那辆车子推过来。咱们四个人,至少需要两辆。
汪亦适说,秦副院长那辆脚踏车太破,根本就带不了人。你这辆也不行,你是想让大姐坐大梁还是让舒云舒坐大梁?太硌人了。
肖卓然说,那你说怎么办?我一个副院长,跑东跑西觍着脸跟人家借东西,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挑三拣四。
汪亦适说,我又没有让你去借车子,是你自作主张,与我什么关系?再说你当副院长的脸大,你去借也是应该的。
肖卓然说,好好好,你有理,我再去找找行不行?
汪亦适说,算了,那段路难走得要命,弄个脚踏车还是个累赘,不如从杏花坞街上租个马车。
肖卓然说,亦适,你可真是少爷做派,租马车要多少钱,用得着吗?
汪亦适说,你不愿意出,我们可以两家分担,一家出一半,或者去的租金你们出,回来的租金我们出。
肖卓然说,还不仅仅是钱的问题,是影响不好,解放军租马车进城像什么样子?
汪亦适说,肖副院长别忘了,我们已经不是解放军了。
肖卓然说,那也不能掉价,打死不坐马车。依我看,什么车也不要了,十公里急行军,野营拉练得了。
舒雨霏说,我是没问题,但不知道老三能不能吃得消?
舒云舒说,这算什么?在朝鲜战场上,卓然带领我们,一夜走了六十公里,不照样跟上了吗?
舒雨霏说,那是在战场啊,那时候你才二十郎当岁,现在大家都是三十开外的人了。再说,这天恐怕要下雨。
舒云舒说,那也不要紧,我没有那么娇气。
意见一致,大家就往外走。刚走出大门,就听后面传来喇叭声。停下步子一看,是医院的救护车。程先觉从副驾驶的位置上探出头来问,肖副院长,你们这是干吗,散步啊?
肖卓然说,这鬼路散什么步?我们进城办事。
程先觉说,啊,那怎么不骑车子?正好啊,丁院长让我到郑霍山家里把他的铺盖先搬过来,搭你们一程如何?
肖卓然喜出望外说,啊,还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就是到郑霍山那里去的。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上车吧!
终于下雨了,秋风秋雨。
这段日子,舒云展如坐针毡。自从她和郑霍山恋爱的事情公开之后,她的日子就很难过了。母亲扬言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小妹舒晓霁甚至骂她贱货不要脸,老大老三一致反对。她在舒家,已经成了人民公敌了。好像只有父亲有恻隐之心,但是父亲也没有公开支持,只不过没有参与“围剿”她罢了。
转眼之间,她和舒家生分了。最初一段日子,礼拜天她还回去看看父母。母亲旗帜鲜明地跟她说,你不跟姓郑的一刀两断,你妈就跟你一刀两断。你以后没有这个妈,我也没有你这个闺女好了。
母亲讲这话的时候,她可怜巴巴地看着父亲。父亲吸着水烟筒,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后来她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她都有大半年没有见到几个姐妹了。她的性格不像老大那样泼辣,不像老四那样勇敢,似乎也不像老三那样有主张。她性子慢,重感情,说话慢声细语,做事有条不紊,可是家里对她的婚姻大事竟然普遍反对,一不留神就成了众矢之的,她就沉不住气了。平心而论,她对于郑霍山并没有爱到地老天荒的地步,最初是对这个人有些同情,然后有些好感。郑霍山不厌其烦地给她写信打电话,不屈不挠地向她发起爱情的攻势,她有些招架不住了。终于有一天郑霍山强行拥抱了她、吻了她,她也没有太多的反感,稀里糊涂地就被这个人俘虏了。这毕竟是她的初恋,她没有经验可循。渐渐地,她和这个人已经分不开了,渐渐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郑霍山虽然为人处事有些怪癖,但是郑霍山对她还是一往情深的。郑霍山聪明好学,悟性很高。听郑霍山给她讲他学习辩证法的体会,给她讲自然辩证法和社会辩证法的结合,给她讲辩证法原理和中医药原理的结合,她往往茅塞顿开。终于,她对他的感情由好感上升到敬佩甚至爱慕的程度。郑霍山在舒皖药行的工作是一流的,不仅善于经营,也善于管理,尤其是他自己研制的那些新药成果,在皖西医疗卫生系统很有影响,连续两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郑霍山说,他的成绩,大的方面应该归功于伟大领袖毛主席,是毛主席的辩证法为他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小的方面,应该归功于她,是她的温情点燃了创造的激情,鼓舞了他攻关的斗志。可是这样一个人,他到底有什么过失,到底有什么卑贱之处让舒家不能接受呢?说到底,就是他的那个“前劳教犯”的历史包袱。可是郑霍山他现在已经不是劳教犯了,他已经是皖西医疗卫生系统的先进工作者了,既然政治上都没有被一棍子打死,那么难道他就没有恋爱结婚的权利?他已经二十七岁了,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他应该有这个权利。
事实上,在压力最大的那段时间,在母亲口口声声要和她一刀两断的日子里,在小妹口口声声骂她贱货、骂她不要脸的日子里,她也曾动摇过,也曾想过,为了一个郑霍山搞得众叛亲离合算不合算。有几次她都想和郑霍山摊牌,她想对他说,要不,我们分手吧,天涯何处无芳草,离开我,你的生活也许会更幸福。可是,每当她欲言又止的时候,她就会看见郑霍山那双热切的眼睛。一个声音马上就会在心中响起,不能!这个人够不幸的了,这个人的过去已经声名狼藉了,自己刚刚帮助他从失望和绝望的陷阱中挣脱出来。他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我不能再往那上面撒盐。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变得坚强而决绝,义无反顾,越是想到家庭的压力,就越是觉得郑霍山的无辜。到了最后,她基本上不回家了,长期住在发电厂的集体宿舍里。
现在,最后的决战到来了,明天她就要和郑霍山结婚了。第三医院的丁院长看重郑霍山的才华,披荆斩棘地把郑霍山的工作关系调进了第三医院,并且让他当了中医科的主任,这对她是个鼓舞,至少说明她爱的不是一个白痴。丁院长拍着胸脯说,他要亲自到舒家游说,他要做二老的工作,说服他们接受郑霍山。她想象不出来,会不会有什么效果。父亲对郑霍山也是很器重的。矛盾的是,让郑霍山这样一个“前劳教犯”给他当女婿,哪怕感情上不排斥,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同宿舍的同事去图书室了,剩下她独倚窗前,望着在风中摇曳的杨柳,一丝浓郁的忧伤袭上心头。她想到了郑霍山,不知道这个人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通过几年的接触,她了解他,他看起来桀骜不驯,实际上内心敏感而脆弱,多愁善感,只不过他是以玩世不恭的态度掩盖了真实的灵魂。他一再提出结婚,她一再推迟。他表面上嘻嘻哈哈,内心却焦躁不安。他怕失去她,他不能失去她,他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他一旦真的失去她,那对他的打击将是致命的,那她就是世俗的帮凶,她再一次把他推向心灰意冷的境地。
这时候,她是多么希望见到大姐啊!在四姐妹当中,大姐吃苦最多,受的委屈最多。虽然大姐也先后几次软硬兼施地劝她和郑霍山分手,但是她知道,大姐有一副柔肠侠骨,只要她坚持到底,大姐就有可能最终支持她,给她温暖。这时候她就有点埋怨郑霍山过于自尊、过于自强,她几次提出到第三医院去找大姐,都被郑霍山阻止了。郑霍山说,没有用的,他们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们不会理解我们的爱情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一切都靠我们自己。
就是郑霍山的这个态度,堵住了她去向大姐、向老三和老四求情的道路。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前景,假如明天在她和郑霍山的婚礼上,她的家人都避而不见,那该是怎样的情景?那她成了什么?成了孤家寡人,成了被抛弃的孩子,成了舒家的叛逆。她真的想成为被舒家扫地出门的不屑之女吗?不,她做不到,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绝情。她必须行动,她要去第三医院,哪怕老三不给面见,只要见到大姐,哪怕给大姐下跪,她也要争取大姐出席她的婚礼,全世界都可以唾弃她,但是只要大姐一个人出现,那她就不是一个人孤军作战了,背后站着大姐,就等于站着舒家。
现在还来得及,尽管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郑霍山给她买的凤凰牌自行车就在楼下。她刚刚学会,还不熟练,上下车还经常摔跤,但是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那辆小巧的女式自行车,就是她今晚的救命稻草。
舒云展决心定下,想给郑霍山打电话,可是走到传达室门口,她又决然地否定了这个念头。以郑霍山的秉性,他是不会同意的,他的座右铭是我行我素,宁肯天下人骂我,我绝不求天下人。
舒云展不再犹豫了,从二楼的楼梯口拖出自行车,凭借院墙跨上去,摇摇晃晃地冲进雨中。还没有走出发电厂的大门,就看见一辆白色的救护车迎面驶来,似乎在老远的地方刹了一下车,走近了又刹了一下车,终于停了下来。舒云展想下车,由于不熟练,趔趄了一下便摔倒了。待她从雨中爬起来,老远便看见郑霍山像猎狗一样向她扑来,一把抱住了她,连声问,云展,你怎么啦,你没事吧?
舒云展挣脱郑霍山说,我没事,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要加班吗?
郑霍山说,加什么班,我明天就要当新郎了。云展,你看,谁来了?
舒云展顺着郑霍山手指的方向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和滂沱大雨汇在一起。
从救护车上下来的,是她的父亲和母亲,后面跟着大姐、三妹,还有肖卓然、汪亦适和程先觉。
舒云展一边哭喊叫着爸爸妈妈,一边向那边跑去,扑进父亲的怀里。舒南城抚着舒云展的肩膀,老泪纵横,泣不成声说,孩子,孩子,爸爸不好,妈妈不好,什么都不要说了,什么都不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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