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黄雀在后
舒牧昭走进门,一下子就察觉到了空气中的不对劲儿,仿佛闻到了媚香楼前那些小虫子身上的气息,血腥味儿里带着一缕酸涩。
她心中起疑,站到慕容凌身边,凝眸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几株柳树孤零零地长在窗下,此刻正随风摇摆着,柳条纤细婀娜,衬着暗沉深远的天幕背景,却像是半夜舞动的鬼魅般,教人心中胆寒。
她只看了几眼,随即将视线收了回来,唇角一勾,打趣道:“我本来以为王爷已经早早歇下了,过来也只是碰碰运气,谁料想,竟然还被我碰到了。”
慕容凌眸光微闪,目光自那侧脸上掠过,随即收了回来,淡淡问道:“这样好的夜晚,舒大小姐竟然睡不着?”
舒牧昭不禁挑眉,“王爷不也一样?”
忽然之间,沉默无话。
慕容凌多少能猜出她来此的用意,只是在见过沉巧后,已经没有倾吐内心的欲望——
见她,只是想起了他的阿靖。
可他知道,眼前这个人,不是阿靖。
他的阿靖,已经随着那场大火灰飞烟灭。
当年的沈皇后是何其残忍,竟是连全尸都不给留,可这些年他对她的想念,并没有付之一炬,反而是日渐增多,多到溢出的时候,他忽然就想见她。
而他居然从舒牧昭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他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和陌生的表情,心中却是备受煎熬。有时候,他甚至在想,如果阿靖还活着,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否也会如舒牧昭这般视他于无物,又或是纯当陌路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手指忍不住扣住窗棂间的缝隙,不一会儿,指缝已经稀稀落落掉下一点点碎屑。
正心烦意乱间,他听到舒牧昭冷静而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王爷为何睡不着?可是今晚的戏太精彩,以至于兴奋过了头?”
“呵……”慕容凌深深吐出一口气,自嘲笑道,“如今看来,似乎你更兴奋些?莫不是你对这出戏有什么想法?”
舒牧昭揉了揉眉心,懒洋洋地靠在了窗棂上,眼眸微垂,遮住此刻的冷静和疲惫。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在窗棂上刮了刮,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慕容凌正望着那只手出神,却听她说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王爷。若非是你及时阻拦住了芙蓉的邀请,此刻该待在大牢里的人就是我了。这个坑,瞧着就在脚下,让人瘆的慌呢!”
“你会怕?”慕容凌挑眉问她,想要从她脸上找出点害怕的情绪,奈何不知是她太善于遮掩,还是他功力不够深厚,竟然瞧不出任何端倪。
舒牧昭却只是嘲讽一笑,懒洋洋道:“别人挖坑,我是不怕的。怕就怕,王爷某天来了兴致,突然想要试试挖坑是什么感觉,一把将我坑到了里面。”
顿了顿,她继续道:“其实,芙蓉是你的人吧?”
慕容凌凝视了半晌,丝毫没有意外,只是淡淡道:“你比本王想象的要聪明很多。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其实王爷早就出手了,今夜这一切的目的也是为了我,对不对?”舒牧昭自始至终都是低着头,脚下在不停地画圈,她怕一抬头,就被人看到脸上无法掩饰的落寞。
从李管家告诉她,那黑衣男子还没走到府衙就被毒死之后,很多事情就已经想通了。如果不是他杀,那就是自杀,但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与闵东脱离不了干系,甚至——
那毒药还是闵东提供的。
到了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黑衣男子是慕容凌特意安排的人!
他算准了她会上台救离悦,便让黑衣男子准备了那些小虫子,专程等着她走入。如今,她更好奇的是,临到那一刻,他为何会突然跳出来,阻止了那黑衣男子的动作?
她眸光暗沉翻涌,想到差点就成了他的瓮中鳖,心头开始浮上一抹躁意,“王爷,能否告诉我,那蛊虫是做什么的?你原本是想要往我身上种蛊虫的吧,为何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又为何……不这么做了?”
“不得不说,你很聪明,但是太聪明未必就是好事。”慕容凌却不欲回答她,反而是岔开了话题,揶揄道,“若是本王没记错,你似乎欠了本王很多人情。可想好怎么还了?”
“王爷希望我怎么还?”舒牧昭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半真半假道,“让我猜猜看,这人情还真是不好还。本来还说要出手收拾南信侯府的,谁料到,王爷竟然等不及了。这样看来,似乎我也毫无用武之地了!”
她摸了摸下巴,眼里盛满了狡黠,像极了想要惹事的小狐狸,正打着满肚子的坏主意。
眼见他没有告知的打算,她也暂时撇下蛊虫的事,一股脑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既然你不想说,那些蛊虫有什么用,那你让芙蓉来邀请我的目的,总可以说一说吧?”
“知道那么多,有用?”慕容凌问。
舒牧昭点点头,一本正经道:“俗话说,死也要死个明白。你不否认这些事,那我是否可以猜一猜,玉罗公子的处境,也本该是我的处境?你原本打算让芙蓉邀请我进那屋子,之后引来王公公,虽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法子,能让玉罗公子那样谨慎的人翻船错手杀了王公公,但总归是算计成功了不是?一旦我将王公公推下楼,若是运气好点还推了陈晨,那么我便要面对来自皇上和南信侯府甚至是沈皇后等人的刁难,就算我不想,你也会逼得我出手去为难南信侯府,甚至是沈皇后。我说得对不对?”
越说到最后,她的语气越发急促尖锐。
看,她还是了解这个人的——
如此深而隐晦的布局,却能成功地让他坐收渔翁之利。到了现在,她却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乃至将军府会被他选为棋子,用以对付沈皇后那些人。
可饶是如此,想起这一连串的阴谋,她还是忍不住胆寒——
他怎么能这么发疯?
万一,她没办法替自己洗脱罪名,是不是就葬身之地?
又万一,太武帝早就不耐烦再捧着她,想要借此机会将她摔下来呢?
“你是辅国大将军府的大小姐。”许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慕容凌悠悠道来,“前阵子,本王听说东北边境有异动,舒家二房那位大公子已经严阵以待,在这个当口上,皇上肯定不会动你。”
“那之后呢?”舒牧昭猛地揪住他胸口的衣襟,气得差点想扇他巴掌。
就算太武帝不会立即处理她,可心头还是有根刺,以后想必会将人前做的戏全部收回。到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众人皆知,她的靠山来自于太武帝的“圣眷隆恩”,若是连这点都被他毁掉,那依照她现在的根基,又能去谈其他的什么?
慕容凌似乎也知道此举不厚道,没敢看她,语带愧歉道:“之后,本王自然会想办法弥补你……”
“你要如何弥补我?”舒牧昭突然冷笑,一把放开了他,后退一步,满脸讽刺,“是给我多点钱财,还是帮我拔去皇上心头的那根刺?我知道你手握权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你这么能耐,当初不也没救回你的王妃吗?”
她语气里满是讽刺,说出来却只剩满腔凄凉。
那些悲恸和折磨,全部化作此刻这一句话——
到底,还是有怨的!
怨他没能救下她,甚至连两人的孩子都不曾知道过!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什么用?
到头来,还不是阴阳两隔,夫妻离心?
忽然之间,她觉得浑身冰冷,像是整个身体被浸泡在了冰水里,连牙齿都在不停地打颤。她连忙伸手捂住肚子,疲惫地靠在墙壁上。身后那冰冷的触觉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转瞬之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回到了被沈皇后逼至冰冷绝路的时候。
而那个时候,他在哪里?
慕容凌听了她的话,瞬间勃然大怒,一拳锤在了窗子上,窗子应声而碎,他看都不看一眼,绷着脸寒声道:“舒大小姐,你若是知道本王这么做的目的,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他欺身逼近,一手抵在她身后的墙壁上,低头看入她的眼睛,冷峻的脸上似乎终于裂开了道道痕迹,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此刻的自己,面目狰狞,眼神恐怖,宛若疯子。
可做疯子又如何?
他只想替他的阿靖报仇而已!
“本王不止一次说过,你是个聪明人,可这点聪明不该放到这上面。本王还跟你说过,本王的王妃从来只有一个人。谁害死了她,本王会不计一切代价,取他性命!”他微微站直了身子,垂眸看她,那张脸上是她完全陌生的冷酷和漠然,“至于你,本王承认一开始想过利用你,甚至如你所说,今晚这局本就是为你而布的。但是,本王临时收手了,甚至还将你从中摘了出来,给了一个看似麻烦实则有利的处境。你应该清楚,这是本王最大的让步了。”
舒牧昭脸色白白的,凄凉一笑,“那我岂不是要感谢王爷手下留情?”
“不,若非你身手与本王王妃相似,本王也不会救下你。”慕容凌冷冷道。
舒牧昭闻言,心中一动,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个人,利用现在的她,为过去的她铺路,听来却是无比可笑。
可这一切,该怪他吗?
还是怪她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告知?
她不知道,至少此刻脑子已经糊成一团,没有心思亦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事。
一时之间,两人各怀心思,也没再继续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容凌收起了满身的戾气,问起了她的伤势,“还有几个月,就要到年关了。如今王公公已经死于非命,京城那边必然会再派个人过来,到时候……”
“王爷能决定谁来吗?”舒牧昭打的是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可反正她已经欠了那么多人情,也不在乎这一次,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不如先借此谋点便利。
似是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慕容凌心下讶然,却又摇了摇头,“不出意外,那人选应该是皇上定的。当然,最近朝中事务多,也有可能皇上将此事移交给沈皇后处理……”
舒牧昭嘴角的笑意一僵,下一瞬却笑出声来,目光漫无目的地游走在窗棂地面上,嘴里边念叨着“沈皇后啊那敢情不错可以可以”,搁在窗棂上的手却刮下一层木屑。
慕容凌还想说什么,却见闵东砰砰砰地敲门走了进来,一脸焦灼道:“主子,府衙牢房里出事了,有人趁乱下手,差点出了人命。”
“你还想要在府衙里动手?”舒牧昭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目的。
慕容凌瞥了她一眼,神色复杂道:“本来是这么想的,只是临时收手了。看来,这次是被人钻了空子了,竟然想要趁机生事!”
闵东一脸震惊,手指在他俩之间指了指,不明白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自家主子都能跟舒大小姐分享这些“秘密”了?
一时之间,他对舒牧昭更加佩服了。
慕容凌凉凉扫过,他只觉脖子上凉了几分,连忙低下头,问道:“主子,现在该怎么办?”
“先去看看。”慕容凌看了看舒牧昭,问她,“你去不去?”
“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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