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记：第七任泰山府君
《万狱府鉴》第三十六卷记：第七任泰山府君瑕是放走鬾刹素修，涉黑水而逃，纵鬼差行凶，路斩修罗。泰山府无人震慑，日夜鬼哭狼嚎，遂派三十六重天外八卦坎神领罗酆六天及十余北冥使速去捉拿。
……
“许是黄昏老树木，暂别秋冬。”一黑衣和尚靠坐在棵大槐树下对月饮酒。
“有何苦闷，说来听听？”又一遮面女子踏水而来，落于湖中央，发髻簪着七只玉钗，雅的别致。声是从她身后传来的，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怀里抱着篮橘子。
和尚乜了她一眼，转过身去，继续赏月。
那遮面女子也轻哼回了一声甩甩袖子，脚尖轻点水花在湖上行走如履平地，回首间到了那和尚跟前，她开口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人人都说这南国的橘子甜，当真不尝一颗吗？”
“瑕是，你算计我。”和尚抬眼，本该愤怒的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如同平常。
“人间庙宇万千，香火属你这里最旺，怎么不合你心意？”
“你们泰山府的各个伶牙利嘴，人多狡猾。”
二人语速放快，一问一答，话赶着话。
“和尚说笑，我们不是人。”遮面女子放低声，轻笑。
槐树枝摇曳，引来微风小心掀起脸上薄纱一角，和尚注意到她微挑的眉有些入了神，竟不知觉一只手已经掐上了自己的脖子。
“你本是梁武帝在门前为纳谏设立的两个盒子其一，谤木函。他死前最后一口气落在你这里，府君念你受尽风吹日晒，日日听佛念经，以为能将你教化，可惜痴念生恶灵，你五感缺一智坠为鬾刹……
素修！府君以心换心为你养智给你谋职建庙，你竟不懂感激还敢直呼名讳？”方才抱着橘子的女娃娃说话间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你若不安生，今天就将你脖子扭断，把你的头颅挂在……”
“慢。”遮面女子剥了颗橘子将橘皮硬塞进那和尚嘴里，“‘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多美的诗啊，人都说江南美景好，我却觉着好凄凉……
这三百多年过去，改朝换代，日新月异。权贵之争，布衣之怒你皆看在眼里，虽为鬼卒不可插手人间事……
前日庙东头二十里地的老田头家中，他那相依为命啃枯草都不舍得吃的十岁老母鸡，是你硬闯阴阳界给它借了命吧？还有那路经乌河道途中运输的军队粮草，遇到的天火也是你守着才完好无损……”
“你当我真不知你所取的是同我一同生长的另一木函之智？”和尚眉头皱起，挥手打落脖子上的那只手吐出未咽下的橘皮，打乱眼前女子的话，他不领情，“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历代泰山府君执掌天地365路诸神，管阴间十殿阎罗，只有你好多管人间事！”
“鬼卒可没有你这样好的待遇！”被那和尚称为暇是的女子冷了脸，玄风四起，吹的刚才那位要掐断人脖子的女娃娃皱成包子脸。
“我只是你用来掩人耳目的一颗棋子，叫天地六界都知道你这第七任泰山府君的本事，看看你多安分尽职。让三十六重天外的真神们多得意些日子对你放松监管，再趁机搅乱冥界好给你制造逃出泰山府的机会。暇是，你是利用我不是？”
“和尚住嘴！想死别带上我！”女娃娃紧拽着和尚的衣袖，不知道是风大还是她本身的力气就大，和尚的僧衣被撕烂一截。
黑衣和尚虽面不改色，稳如泰山，但已然是抗不下去了。暇是给他心智，替他建庙，他就被那来烧香拜他的祈求声扰的日日烦恼，夜夜噩梦。
“素修！你求我不求？”那声音似从八方而来，自沃燋石下大海最深处直窜入耳，鬼哭神嚎又锣鼓喧天。
和尚腿如铅注，一抬脚血从口出，再抬脚两耳失聪，三抬脚四感全失。
“暇是！你不如杀了我！”和尚跪倒在地，连抬头的力气都不剩。
“这三百年光景这般如此，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千年以后你的脚下之地是什么样子？”暇是揭了面，这是和尚自有心智以来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不过他从未想过，只凭一双眼就能记上千年，眼角尖尖，似秋水如弯刀，那是天生的审判者才会有的眸子。
“好，那我，求你！求你让我进轮回。上望乡台，走黄泉路，过鬼门关……登孟婆栈，跪轮回司，我都能受。”一向清高的和尚求人也这般骄傲，他知暇是吃软不吃硬，但就死活不肯求她一次，咬牙忍着她对他的折磨，在别人眼里是恩赐的折磨。
暇是又怎能不知，他最为像她，她最懂如何不费力气的折磨他。同从痴念中生，灵性就恶，癫狂至极。他受不了那些善，故唤他“素修”。
“你可想清楚了？”暇是皱眉。
“你不懂，暇是。我就是想，为一回人……”素修瘫靠在槐树下，衣衫破烂。
她不懂，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懂，她不想做人，人有什么好的，她要做泰山府困不住的王。但她还是应了，“天地六界，七类不能进轮回，带罪鬼卒便是其一。我虽能替你消罪，待你重生后却不能保你不被酆都的人追杀。”
和尚没半点犹豫，应答到：“再生是死活，都是我的命数，与你无干。”
“好！”瑕是拽起和尚衣襟踏过黄泉，在众鬼卒眼前给他灌进孟婆汤，仰头低眸，那般高傲，“跳吧。”
“瑕是，你无心，哈哈哈哈……”这是暇是第一次见他笑，好怪异。她一脚将他踹入了轮回，那女娃娃紧跟在身后不敢说话，府君发难，十殿都要抖三抖。
“速去告知三司六案七十五司，把话传出去，我把素修放跑了。”瑕是悠哉挥袖回府，心情很是愉悦，“哦对，酆都那头也多说说，最好详细讲讲。”
“府，府君。”女娃娃寸步不敢离。
“素修，他猜对了，我在利用他。”瑕是长叹，“这地困了我有千年，时间久的快记不清我的过去。我曾被上一任泰山府君拘于最底层，由十殿鬼王轮流看管。没人知道我从何处来，但他们都知道我要往哪儿去……”
“泰山府位于大海之底，西北沃燋石下关押的都是些无人敢判的魑魅魍魉……”女娃娃看着眼色轻声道，“您，做错什么事了吗？就，就连酆都鬼王也管不了吗？”
女娃娃是瑕是百年前化作老叟沿路往南乞讨时一位自称是“平”的人所赠，瑕是看它水灵没舍得吃便藏于袖中。后想起“平”遂派鬼卒查其去向，才知此人不久前沉于江中。得知因果，瑕是哀叹，取袖中橘子之灵埋于南国土地，百年后长成位七窍玲珑的女娃娃跟在暇是身边，起名“小橘子”。
“酆都大殿的那块儿通天地的镇魂碑，知道它下边怎么有个缺口吗？”瑕是往酆都方向望去，还是泰山府明媚，酆都鬼城每日被浓雾环绕，让她每次去都好找一番。
“是哦，上次随府君去拜访酆都鬼王时就注意到了，相传镇魂碑就算是蓬莱的仙家见了也敬畏三分都要先拜上一拜，可怎么是块儿残碑？”
“我踹的。”
“啊？啊……哦。”小橘子忽觉头沉，复盘着刚才是否说错了话。
“小橘子，你愿意跟着我吗？”瑕是撩起女娃娃一边碎发，在她右耳轻轻勾上了两只银耳环，风一起，叮铃作响。
女娃娃茫然，又摸了摸耳垂上的银环，眯眼笑道：“府君把我捡回来，府君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小橘子，跟上。”
“府君，去哪儿？”
“去三十六重天外那群老头儿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
我从雪山而来，生于万千布衣之念，权臣戾气给我骨，天地生灵借我衣，赤脚踏万里，不知年岁几何，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后居于垣梁，隐藏身份，学人类耕地种田。村民团结，邻里和睦，遂以己之力助其丰收，愿年年有余粮。又，路遇玄鸟指道，叫我往长江上游西南方向去，不甚感激。末，因三十六重天外仙责我灵性之恶，被拘于无间地狱，以镇魂碑压制，判永世不得入轮回。
记：沃燋石下，瑕是被押第十七年，镇魂碑裂，冥府妄行，人间乱象，六路不通，无神鬼敢插手。碑裂七日后，第七位泰山府君瑕是上任。同年，《万狱府鉴》立卷，细数瑕是的行事种种，以此压制。另有坊间传闻，得《万狱府鉴》者，可掌百鬼，改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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