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7
沈复箴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还在思考宋彧是不是疯了。
他昨天都已经准备睡觉了，忽然接到一个陌生来电，刚说了两句话，宋彧就在那边问：你想结婚吗？
你，想，结，婚，吗？
沈复箴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所以又问了一遍。
“你说什么？”
“我说，沈总想结婚吗。”
沈复箴是一点也没搞懂这个问题在问什么。所以他又皱起了眉，提出了一个合理的假设：“你又喝酒了？”
谁知宋彧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边道：“谢谢您，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笑。”
沈复箴这才注意到，刚刚宋彧的声音一直有些沙哑，听起来也很沉重。
“出什么事了吗？”
“沈总，你忘了我们的赌约了吗，你还欠我一个要求。”宋彧一字一句道，“我现在很清醒，也很认真，我认为结婚是对你我都好的一个选择。”
“结婚对你来说是这么随便的事吗？”
“上次是你说的，如果既得利益足够可观，你会选择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结婚，对我来说也是。我也不是要一辈子，只需要三年，三年内我会满足你一切要求，你完全可以通过结婚解决和家里的矛盾。”
沈复箴坐在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我需要沈总能提供给我的所有资源和曝光。”
沈复箴听懂了，他笑了一声，有些不屑：“宋彧，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答应呢？今天这个电话，会让我觉得你之前几次都是在接近我，如果我把电话里的内容传出去，你失去的恐怕就不只是曝光了。”
宋彧也笑了，她嘴唇有些干裂，稍微一动，就渗出血来。
“做事嘛，总要承担风险。沈总见过的女人不少，谨慎一点也很正常。无论什么后果我都可以承担，只是希望沈总能慎重考虑一下，我可以保证，这是双赢的提议。”
沈复箴身子前倾，闲着的手搭在桌面上，没有过多的停顿，道：“那我也希望宋彧小姐能慎重考虑一下，我可以保证，你今晚说的话，句句都很危险。”
“看来今天是聊不出什么结果了，沈总早点休息，我们下次聊。”
然后宋彧就挂了电话。
沈复箴被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搞得睡意全无，他上网搜了下宋彧的信息，然而充斥首页的全是关于罢演的新闻，他一条一条地翻了翻，好半天才理清了来龙去脉。
事情的最新进展就是宋彧的一个粉丝自杀被救了回来，沈复箴再想起刚刚电话打来时宋彧疲惫的嗓音，似乎是知道了她在想什么。
所以这边郑彬一大早刚进门，就听沈复箴就对他道：“你帮我查下宋彧的资料。”
他得确认一下宋彧是真的有意接近他，还是一时兴起。
郑彬疑惑：“宋彧？那个艺人吗？”
“对。”
“您想要哪方面的资料？”
“能查到的都拿来。”
“好的。”
郑彬没有多问，说完就走了。
当然，现在觉得宋彧疯了的不止沈复箴，还有小酒。
“姐，你是生病了吗？还是我听错了？”
小酒昨天晚上因为担心宋彧几乎一晚没睡，结果一早醒来，不仅看见宋彧神清气爽的，还一直在对她说些她想跟沈复箴结婚的胡话。
“我很正常好吗，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反应都这么奇怪。”
宋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说的明明是人话，怎么小酒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呢。
“我觉得此刻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的你才是最奇怪的。”小酒不可思议地摇摇头，“鱼儿姐，你是不是真的让赵宴粉丝气疯了？还是又上头了？你不是认真的吧？”
宋彧嘴里叼着面包，手上给自己倒着牛奶，吃了两口才腾出嘴来说话，抬起头淡定地看着小酒：“我一开始也以为我是冲动，但是今天早上醒来之后我又仔细想了一下，还是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小酒越听越震惊，甚至起身后退了两步，眼睛圆得快赶上宋彧了：“是什么让你有了这种离谱的想法？”
宋彧疑惑地看她一眼：“这事不是你先提的吗？”
“我什么时候……”话说到一半，小酒想起来了，一纸婚约这事还真是她提出来的，“我那是开玩笑啊姐！你怎么当真了啊！”
“哎呀总之电话我已经打过了，现在撤回也来不及了，”宋彧摆摆手，又去给自己拿了草莓果酱，“而且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沈复箴还不一定答应呢，你不用激动得这么早。”
小酒想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可是这丝毫没有降低事情的严重性：“那你就没有想过他如果不答应怎么办？他万一不答应，还觉得你很有心机故意接近他，一气之下把这事说出去怎么办？他答应了这事就是个炸弹，他不答应这事可能就是原子弹啊！”
“嗯，你说的这个确实是个问题。”宋彧也点点头，“我昨天多少还是有点冲动的，还没来得及想这些问题。”
“你没想？你没想那怎么办？！”
小酒已经在咆哮了，可是宋彧看起来依旧淡然自若，没有丝毫着急的意思。
“这事说出去其实挺离谱的，沈复箴如果真的不答应，顶多也就是把我当成疯子或者禁止我再接近他，我对他来说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真要曝光出去对他也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惹出一堆新闻或者麻烦，他看起来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
“那他要是真的想曝光呢？”
“真想曝光的话，唯一的证据也就是昨天的电话了，咱就赌他没来得及录音吧。”
小酒绝望地望着天花板：“姐，戒赌吧行吗。”
宋彧吃完早餐，起身端起餐盘，边收拾边道：“但是我觉得，如果你那天跟我说的和我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的话，他对于结婚这件事没准跟我一样迫切。”
小酒跟在宋彧身后，寸步不离地念叨：“退一万步讲，他真的答应跟你结婚了，你怎么跟你的族长奶奶交代？你们不是不能和人类结婚吗？”
宋彧转过身来，按住走来走去的小酒，认真道：
“这事我还真想了。这是假结婚，财产之类的问题肯定得签协议，到时候白纸黑字写了就三年，我拿着协议跟奶奶解释，她应该能理解吧？反正不是事实婚姻，只要我不生孩子，三年之后离了婚，奶奶再让我跟谁结婚我都听她的不就得了。”
“姐，结婚这事对你来说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
“嗯，不重要。”
宋彧的父母在她四岁的时候意外去世，从小抚养她长大的奶奶身为现任族长，从小就给她灌输以后只能和同族结婚的思想，导致宋彧的态度逐渐从叛逆，到妥协，最后变为了放弃。
中学的时候她疯狂早恋，就是为了反抗她认为反人性的族规，那时的她认为弋灵和人一样，都应当是自由的，只要是真爱，无论是人是灵，都可以相守一辈子。
显然，后来几任男朋友都没能跟宋彧长相厮守，她也逐渐明白，爱情这玩意，比族规复杂多了。
年龄稍长之后，宋彧发现和奶奶对着干的唯一结果就是一次次把奶奶气病，所以宋彧也干脆对恋爱结婚的事闭嘴不谈，只要避开这些话题，她和奶奶之间就能减少很多矛盾。
同时宋彧也不再渴望爱情，秉持着一种随缘的态度，但依旧对“真爱”这种东西抱有一丝幻想，认为如果有一天它真的到来了，她仍有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勇气。
可当年龄从2开头开始向3开头迈进，奶奶对宋彧的婚事逐渐急迫起来，宋彧看着老人的身体越来越大不如前，再想想自己那些痛彻心扉的失败爱情，于是彻底放弃了期待，不再恋爱，也不再和奶奶抗争。
宋彧已经完全看清了爱情就是个狗屁，不能吃也不能当钱花。结婚也就只是个赌局，谁都不能保证能赌到个什么东西，但已知的牌面是，和人类结婚会把奶奶气死，和弋灵结婚至少能让奶奶舒心，相比之下宋彧更愿意选择后者。所以宋彧早就把结婚当作是灵生最不重要的事情之一，如果需要，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
现在赚钱是宋彧排第一位的事，和沈复箴结婚也是为了赚钱，赚到更多的钱才能让奶奶更舒心，而且不过三年而已，三年之后她保证一定会随奶奶的意，和奶奶喜欢的弋灵结婚，这么解释的话，宋彧觉得奶奶应该也是能理解的。
毕竟这桩婚姻如果成了，那就不能称之为一桩婚姻，只能算是一场生意。
“姐，反正我也拦不住你，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小酒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是不是应该告诉安妮姐这件事，或者让团队先做好公关准备？”
“千万不要！”宋彧惊恐地跳了起来，“千万千万千万别告诉安妮！”
“可是谁也不知道沈复箴会怎么做，如果他真的非但没答应还把事情曝光出去，我们至少得提前做好准备啊。”
“沈复箴会曝光这只是我未来可能会死的一个可能性，但如果你告诉了安妮，我明天就会死。不，现在，立刻，马上，我就会死。”
光是想想，宋彧就已经吓得一个激灵了。
“不至于吧？”
“至于，非常至于。”宋彧神色凝重，“安妮如果知道了，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我，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杀了我。”
安妮是绝对不会允许艺人做出假结婚这种风险极大的事的，这简直是在安妮的雷点上蹦迪。
“可万一你真结婚了，安妮姐迟早也会知道的啊？”
“现在这事八字还没一撇，但如果最后真的成了，你就提前几天和宣传准备一下，但是一定不能让安妮知道，等公布之后我会和安妮说是真结婚，这样我就只是先斩后奏的罪，我去给她跪个几天应该能原谅我吧……”
宋彧说着也没底气，她想这事的时候竟然把最棘手的安妮给忘了。
“姐，你真是选了条不归路。”
宋彧摊手，神色了然。
两天之后，沈复箴就拿到了宋彧的所有资料，因为宋彧的背景真的很简单，实在没有什么好查的。
郑彬整理的文件里，甚至连宋彧和白慕知的十年爱恨纠葛都按时间线仔仔细细地梳理了，还有几段宋彧不堪回首的恋爱史，但这些内容都没有显示出宋彧和沈复箴有任何的关系。
沈复箴正在想或许她真的是临时起意，郑彬就打断了他的思路：“沈总，还有一份学历资料，忘了拿给你了。”
“学历？”
沈复箴想学历有什么好看的，网上随便一查就知道宋彧是电影学院毕业的。
“宋彧小姐和林小姐，曾经在同一所高中上过学。”
郑彬口中的林小姐，是沈复箴的初恋，林时砚。
沈复箴这才抬起头，这个信息显然出乎意料。
“转学前还是转学后？”
“转学前，在y镇一中，是同一届。”
林时砚是高一下半学期从y镇转学到d市的，y镇是个小地方，也就是说宋彧和林时砚是同乡，甚至是同学。
这是巧合吗？沈复箴一时不敢确定。
郑彬见沈复箴不说话了，又开口道：“沈总，还有一件事。之前联系到的那个林小姐在y镇一中的同学，同意和您见面了。”
沈复箴看着郑彬，眼神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却没有回答。半晌，他点了点头。
“她在哪？”
“就在d市，您想约在什么时间？”
“看她方便吧。”
沈复箴调查林时砚的事情，已经查了五年了。
五年前，林时砚是在他们一起租的房子里自杀的。虽然警方调查之后证实没有他杀的可能，但对沈复箴来说，这完全不合理。
沈复箴和林时砚在一起四年多，他觉得自己对林时砚足够了解。林时砚开朗而温柔，比起七月的烈日，她更像五月的风，没有棱角。那天之前，林时砚从未展露出一丝一毫的迹象，也没有对他留下只言片语。
沈复箴想到快要发疯了也想不出来，他之前到底错过了什么，他是不是忽略了林时砚的求救？
甚至那天，还是沈复箴的生日。
他坚信林时砚至少不会选择这一天离开他，所以她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在警方的调查结果里，沈复箴看到了林时砚最后的动线，是去蛋糕店取蛋糕，但在路上，她见了一个男人。之后林时砚就回到了他们的房子，再之后，就是沈复箴回家后看到的，已经失去体温的她。
警方告诉他，那个男人是林时砚继父的儿子，她名义上的弟弟，蒋诺。
虽然他是林时砚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但他之后的行踪也都有监控作证，并无嫌疑。而且蒋诺和他爸因为赌博，欠了很多高利贷，他爸突遭车祸去世，全部的债务落到他一人头上，蒋诺为了躲债，一直游走在东南亚，连警方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这些情况沈复箴都不知道，他只是在交往初期听林时砚说，因为父亲死后母亲再嫁，所以她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一直都不怎么联系，除了她妈妈每年会给她打学费，其他的钱都是林时砚给别人画画挣的，放假也是住在奶奶家。所以沈复箴就一直刻意回避谈到林时砚的家人，之后想来他才发现，关于林时砚具体为什么和家里关系不好，他从来没有问过。
沈复箴从那时起，就一直在寻找把林时砚推向死亡的原因。最关键的就是蒋诺，他觉得一定和蒋诺有关。但因为一直找不到人，所以他只能从林时砚的周边开始查起。
林时砚的老家是个很小的镇子，谁家出点什么事，半个城都能知道。所以沈复箴很快就打听到，林时砚的父亲当年是工伤去世的，留下了一笔赔偿金。而她妈妈嫁给后来的丈夫，按镇上的人的说法，几乎是被“骗”去的。林时砚的继父是为了给蒋诺转学到城里，但钱又不够，不知道怎么花言巧语骗得林时砚母亲嫁给了他，之后就拿着那笔赔偿金，在城里买了个小房子，全家人都搬了过去，这也是林时砚高中转学的原因。
但关于林时砚本人，镇上的人却说不出什么来，就只记得是个普通姑娘，她在y镇一中上学那半年多里的同学，也大都考到了城市，天南海北，很难寻觅，即使找到，也都不怎么记得林时砚。
沈复箴毕竟不是警方，调查渠道有限，所以调查一直断断续续的，也没有什么结果。直到前段日子，郑彬说找到了林时砚当时的一个同班同学，但对方却不愿意见面。沈复箴接连找了她几次，对方直接把他拉黑了。不知道是什么突然改变了她的想法，让她主动联系了郑彬，甚至来了d市。
五年来除了知道林时砚的继父和弟弟对她们母女不好之外，沈复箴并没有找到导致林时砚自杀的直接原因，所以他也没有对这次会面抱什么希望。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疲惫还是绝望，他只是像被设置好了自动程序的机器一样，机械地前进着，这无关他想不想停下，而是他不能停下。
其实沈复箴早就知道，自己不过是为了减轻负罪感，才一直拼命想要找到那个所谓的真相。他无法原谅自己的疏忽，可他又自私地想要放下，所以才不得不去追寻一个能够承担罪责的凶手。
即使最后找不到，他也能安慰自己，他为林时砚努力过了。
随着时间流逝，沈复箴对林时砚的爱越发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份爱里掺杂了越来越多的亏欠和愧疚，越来越不纯粹。
在这份爱面前，沈复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懦弱的小丑，他看着不断扩大的黑洞离他越来越近，他只能不停地跑，他不敢真的沉沦。
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放下了，这也许是一种惩罚，沈复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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