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陈垣在家里呆不住,隔了两天去了孙家。
孙家阿姨哭成泪人,“阿妹啊,我家老孙是好人,如果他去坐牢,我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老孙一夜之间就老得不像样,老实男人垂头丧气,端坐在小板凳上,畏畏缩缩,不敢多开口,生怕开口没说几句,就又要哭哭啼啼。
陈垣再三向孙家夫妻保证,她不会撒手不管,一定会给老孙一个交代。
孙家阿姨差点就给她跪下,“阿妹你说的,我记住了。你要说到做到,我这一家老小就靠你了,我们老两口的后半生就要靠你了……”
下午,她回了报社,经过报刊亭时,看里面堆满没来得及退的杂志,现在孙家夫妻没心思管这些,不免叹息一声。
先去找王总编了解情况,方强也在,王总编招呼她坐下谈。
没一会儿功夫,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保安大叔没拦住,章老板带着满头缠着绷带的章鱼上门讨说法。
章老板蛮横得像只张牙舞爪的螃蟹,“什么狗屁律师,来和我谈条件,我说了,现在不用谈。你们既然拖拖拉拉不赔钱,我就让姓孙的坐牢!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怎么可以被个乡下人打?”
陈垣第一次直面章老板,看他狂妄恶心的嘴脸,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了。
她气得直接破口大骂,一家老小都不要脸!
章鱼斜着眼上下打量陈垣,挑衅地抖着腿,“爷我那天喝醉了眼瞎,才看上你。就这这身板,啧啧,都不像女人。”
她火了,骂了声去你妈的,“你爹妈不教育你,放你这野狗出来咬人,我砸烂你的臭嘴!”说着抄起桌上的笔筒就要砸过去。
还是方强眼明手快,用后背挡了一下,笔筒斜飞,没有打到人。
方强哎哟一声,这下手够狠,他感觉背后肿起个大包,皮都被蹭破了。
“你冷静点,为这种人不值得!”王总编拉住暴跳如雷的陈垣,塞到自己身后。
章鱼乐得不行,捂着肚子大笑,怕了吧,怕了吧,怂货,凶女人,丑女人!
方强冷面如霜,他朝章鱼挥了挥拳头,单手提起几十斤重的转椅,做了个要砸的动作。
“你不怂?你牛逼,来啊,咱们比划比划?生死自负怎么样?”
章老板赶紧护住宝贝儿子,“回去和姓孙的说,洗洗干净准备坐牢吧,走!”
人走光了,陈垣却一下子焉了,她觉得人生怎么那么操蛋,忍着痛忍着泪从坑里爬出来,发现前头还有更深的坑等着她跳。
老孙因涉嫌故意伤害罪被正式批捕,后面就只能按部就班走程序。
孙家阿姨在家里急得晕过去,邻居帮忙送到医院,陈垣赶过去帮她办理住院手续,支付医药费。
孙家阿姨一开始还哭,后来就开始破口大骂,“阿妹啊,你没良心,你狼心狗肺啊,爷叔对你那么好,你答应过我的,答应过我的,怎么现在弄成这样!”
孙家阿姨气不过,一个巴掌扇过去,陈垣没躲,五个手指印明明白白。
她捂着红肿生疼的脸,给非木打电话,字眼都咬不清。
非木心疼她,可又没有进展,只不断安慰她放宽心,一切都在进行中。
她已经找了经验丰富的刑事律师介入,他们也在收集证据,很快就会有结果。
“你千万不能再冲动了,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老孙。”
是的,这巴掌是陈垣活该。
她挂了电话,站在医院门口,茫然无措。
救护车闪着红灯,拉着凄厉的警报声,由远而近。
担架上的男人受了重伤,白色的床单染红大半,慌张的女人紧跟其后,手里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左手抱着脏兮兮的熊猫,惊恐地左右看,女人步履太急,女孩一个踉跄,熊猫落在地上,可来不及伸手,就被女人硬拉着往前追赶担架。
担架被抬进急诊间,女孩一张煞白的脸,大眼睛闪着泪,左手空空,目光盯着咫尺之遥的熊猫玩偶,那是她的宝贝。
陈垣快步走过去,捡起熊猫,拍了拍灰,跑几步塞回女孩手中,女孩对她笑了笑。
女人回头,警惕地瞪了她一眼,把女孩往自己身边拉,两人同时消失在玻璃门后。
已经记不清楚,多少次她追着担架,进出这扇门。
那些难受的过往又排山倒海般向她涌来,无力感把她吞没。
蹲在医院门口的角落里,她紧紧抱着膝盖蜷缩成团,呆坐许久。
周六照常去康复医院看望母亲,没想到碰到韩亭,他跑来送新买的药,特意在病房等她。
她不能视而不见韩亭的好意,主动提了,谢谢他的帮忙。
“你别骂我就行,徐律师说对付无赖只能比他们更无赖。我们最熟,我当仁不让。”韩亭脸红耳热,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陈垣咬着唇,心里也说不出个什么滋味。
韩亭只坐了会儿,就起身告辞,说有急事要走。
陈垣送他出去,韩亭突然回头扶着她的手臂,目光缱绻点到为止,“别怕,有我呢。”
她一失神,见他已转身走远。
过了两天,医院打电话叫她去结账,说孙阿姨已经跑了。
按照上次支付的账号,找到陈垣的联系方式。
电话里的联络人很不客气,“这都什么素质,医院又不是游乐园,病好了就跑,以后谁敢收这种没诚信的病人,你们家属就缺这点钱……”
陈垣乖巧地应者,说下午一定来补交,请放心。
电话那头还在唧唧歪歪,她耐着性子使劲道歉,谦卑得快把自己埋到土里。
下午,请假去医院付钱,又被收费处负责人做了思想教育。
陈垣态度很好,不辩解不反抗,低头认错,确实是家属的责任,给医院添了麻烦。
负责人是位中年阿姨,专管这档糟心的追账事儿,今天这个倒是让她省心,她不免多问了句,“病人是你什么人?”
“恩人。”
中年阿姨眼珠子转了几圈。
“小姑娘你倒是有情有义,我骂得不好听,给你赔个不是。现在的人呢,都掉在钱眼子里,你看看。”说着甩着手里一堆账单,“有病的时候,看见医生哭着喊着求救命,病好了,拍拍屁股就跑,唉。”
陈垣了解这类中年阿姨,刀子嘴豆腐心,工作所迫,天天和老赖打交道,其实内心都留着善念。
她随口说了句,“阿姨您是有心人,我知道的。”
中年阿姨抽抽鼻子,突然生出些许感动。
这么多年真没落得好,看着面前这个文弱又客气的女孩,心中便多了分亲近,话也多了。
“唉,谁家没个难处。可这人啊,就是要分三六九等,有些人是真浑,人没救回来,就赖医院,不肯付医药费。有些是能逃就逃,就爱占便宜。可有些呢,是真穷,可怜呐,看得让人难受。”
她说着,朝角落里指,“那对母女看见没,老公是工地上拉水泥的,人摔下来没了,老板不肯出钱,说是自个儿走路不看道,要怪就怪老天爷。现在欠着钱,没办法办手续,只能天天耗着,等老乡筹钱。”
陈垣回头,看见角落的凳子上缩着两个人,女孩躺在女人的腿上,怀里紧紧抱着脏兮兮的熊猫。
她把收据放好,在远处站了会儿,还是走过去,在女人身边坐下。
小女孩坐直身子,把熊猫举起来给陈垣看,笑着比划谢谢的手势,她不会说话。
女人充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陈垣,胆小怕事的模样,把女孩往自己怀里揽。
女孩儿嗯嗯啊啊,和母亲比划一通,女人神情才缓和下来,对陈垣笑了笑,谢谢。
陈垣从包里把名片拿出来,犹豫片刻,还是递给她,“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女人看着,却不接受,似乎没明白。
再抬头时,眼中燃起光,只在刹那之间,又熄灭。
她惊恐地摇头,把女儿搂在胸前。
陈垣给非木打电话,非木沉吟片刻,“这事倒也不难。可能就是小老板故意骗孤儿寡母,你把电话给她,我来说。”
非木在电话里说了很久,女人一开始木木的,眼睛直盯地板。
到最后,终于开口,眼中泪花闪动,哇的一声哭出来。
小女孩紧紧环抱女人的腰,陈垣伸手,摸着她的头,温柔说,“别怕,有我呢。”
几天后,二师兄转了个新闻链接给陈垣。
“一男子心怀不满,故意纵火烧毁报刊亭,已被刑事拘留。”
陈垣看照片里的场景很眼熟,正琢磨着呢,二师兄的电话追来,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章鱼进去了,纵火,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财务损失还挺高。你晓得伐,这小子刚过十八岁生日,哈哈,生日大礼就是坐牢,爽吧?”
监控探头这次拍得清清楚楚,章鱼故意烧毁报刊亭,这把火差点殃及隔壁的报社。
他本来也想对报社下手,警察先一步赶到,把他抓了个现行。
同时,又有新证据出现,老孙被认定为见义勇为,当天就被放了出来。
区领导上门慰问,还送了一大笔慰问金,秦光和王总编分别代表集团和报社,也上门看望孙家夫妻。
孙家夫妻带着赔偿金和各种荣誉,欢欢喜喜回了家。
孙家阿姨临走前给陈垣打了个电话,说真的对不起,当时她太着急了,所以就动手打了她。
陈垣的脸已消肿,可那巴掌的疼似乎还在。
她淡淡地说,没事,都过去了,老孙是她的恩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忘怀。
医药费的事,孙家阿姨都没提起,大概就是忘了。
章老板四处蹦跶为儿子喊冤,说章鱼是被人设局坑死,他在酒吧里被歹毒恶人唆使去纵火泄愤,这傻儿子居然真的去了。
警察很负责,特意去章鱼提供的酒吧调查,监控看了几遍,全程只看到这个败家子喝酒到烂醉,到处在女孩身上揩油,根本没有外人接近过他。
章老板还要闹,警察生气了,再闹,父子一起进去喜相逢!
没几天,章老板因为拖欠房租跑路,酒吧正式关门,小区居民自发组织放鞭炮庆祝瘟神滚蛋。
街道又恢复平静,岁月静好,祥和美满。
陈垣心情起起落落,淤堵的心结终于疏解了,人完全放松,身体却垮了。
周末在床上躺了两天,连康复医院都没法去,俞芹替她去给母亲送了点日用品。
非木来探望她,坐在床边,想骂两句,看她苍白无力的病容,又不忍心骂太重。
“和你说过,不要急。看吧,本来就不用受苦,就是不听,就是要逞能!”
非木是真生气,要不是陈垣激怒章老板,原本和稀泥事情拖一拖,老孙都不会正式批捕,他们只是在等待时机,才能一击即中。
“唉,知道错了吧。以后做事情前,用用脑子。”非木特意指了指脑门,又点了点陈垣。
陈垣把自己裹紧在毯子里,只露出水汪汪的眼睛,很识趣地点头,知道错了,真的错了。
又说起那对母女,非木说没事了,这是小案子,他们大所通常不接。
不过看在陈垣的面子上,她帮忙做了,材料提交到劳动监察部门,就等着走程序。
估计钱不会太多,但也够基本生活,人生真是不易。
女人看着老,年纪比陈垣还小,家里穷,早早说了亲事,现在唯一的依靠死了,又拖着个不会说话的女孩,将来也不知道怎么生活。
“冯秀说你给她找了工作?”非木想起来便问。
“嗯,康复医院需要护工,我就问她要不要去做。她肯的,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毕竟还有孩子要照顾,呆在那里不方便,再看看吧。”
非木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就是停不下来,少折腾吧。害得我们一帮子朋友鞍前马后得跑。说吧,怎么谢我们?”非木眨了眨眼。
陈垣笑了,“你说什么就什么。”她拉着非木的手,说谢谢,鼻子又开始酸。
非木像老母亲般慈祥得笑,“知道就好,这事你要去谢谢秦山,鬼主意是他出的。当然,事情大多是韩亭找人做的,你心里要有数。”
陈垣不住点头,知道了,她会给秦老师发消息致谢。
“你还不知道?”非木有点奇怪。
知道什么?
秦山不走了。
非木离开后,陈垣再也睡不着,睁大着眼看天上的星斗,看了整整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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