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王总编这些日子情绪很差，经常上班上到一半，一个电话过来，人就不见了。
他不在时，林胜就顶了他的位置，几期报纸发行倒也没出差错。
王总编回来后，当众夸赞林胜能力出众，有时甚至让他留在自己办公室里帮忙做事，自己又跑了。
下午，王总编刚来上班，推开办公室的门，惊讶地发现林胜居然在。
林胜正安然坐在办公桌后面，翻着他昨晚没有看完的文件。
见王总编进来，林胜不慌不忙让出来，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一边随口寒暄。
王总编发现左边抽屉被拉开，原本藏在最下层的文件，如今错了位，摆在最上层，他不动声色坐下，顺手关上。
林胜开门见山，“王总编，我在等你，想和你谈谈李苒的问题。”
王总编抬眼瞪他，一边整理办公桌，“我没发现李苒有任何问题，她负责的版面从没出过任何差错，”
是吗？林胜呵呵一笑，扔出一封信。
“这是刚收到的读者来信，您请过目。”
王总编打开一厚叠信纸，越翻越心惊，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有作者反映，李苒私下约作者见面，当面索要好处费，有几百元的转帐记录……
“行，这事我知道了。”
林胜一拍椅子扶手，有些激动，什么叫知道了，难道不应该现在就把当事人叫来对质？
就算李苒请了长假，只要她还是单位员工，这事就该说清楚。
“领导，你不能因为和李苒的私人关系，就包庇她。”林胜说得义正严辞。
“林胜，你好歹也给我点面子。李苒毕竟是我前妻，大家又都是新闻系的同窗。何必撕破脸呢？小事而已……”王总编说着，讪讪地笑，把信扣在掌心之下。
林胜嗤笑一声，小事吗？现在正在严查媒体从业人员的违法乱纪行为，这可不是小事！
王总编站起身来，勾住林胜肩膀，“给我点面子，有个广告客户找了我几次，晚上一起来。”
林胜眯起眼，却不答应，“您这样让我很为难，这信的复印件，已经送到上头。”
王总编心中骂了句小人，“你放心，我总归有办法。只不过，小林啊，以后这种事情，你还是应该先告诉我。都是好同事，好朋友，这点忙你总该给我薄面的吧。”
林胜说行。
彼此心照不宣，堆着一脸假笑又东拉西扯几句，林胜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王总编呆坐许久，直到天色暗淡，他从沉思中回神，拿起手机。
他问电话那端的人，“领导，他们动手了，您觉得我们还能保住报社吗？”
“林胜动作很快，看来他们等不及了。”秦光低沉的声音响起。
“领导……”王总编犹犹豫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权力动人心，不是你躲着防着，就没人觊觎你的位置。只不过，就算要退，也不能担着污名退。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我们共进退。”
“领导你……”王总编喉咙哽咽，胸膛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谢谢你一直以来照顾秦山。王宇，你的员工忠心又能干，我是真心羡慕你。许凤伊打报告想回报社，电视台不肯放人。而陈垣呢，你也看到她的表现……”
足够了，王总编眼角滑落几滴晶莹的泪。
兢兢业业从记者做起，跟着秦光一步步走到今天，二十多年没有休息日，报社是王宇最深的牵挂，也是最大的荣耀。
他的人生已经走过半程，有老领导这几句话的肯定，他只觉此生已无憾。
王总编弯下腰，打开最底层上锁的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个相框，摩挲许久。
相片上，他和李苒穿着硕士毕业服，两人相拥微笑。
那天他们毕业，那天，她答应嫁给他。
王总编又拿起电话，喂一声后，柔声道，“我来看看你。”
电话那头很沉默，或许是他声音中的温情让她不习惯。
“你过来吧，我也有事想和你聊聊。”
转眼就到了八月中。
周一例会，王总编宣布了三件事情。
第一，陈垣从副刊部调回新闻部，跑社会新闻条线。
第二，秦山继续在新闻部做摄影记者，合同续签一年。
第三，李苒因身体原因，暂离工作岗位，副刊部由林副总编负责。
二师兄在门口堵住陈垣，问她是不是脑袋被枪打了，糊涂成一滩烂泥，怎么想去做最累人最落不得好的社会新闻？
这是女孩子干的事儿吗？做副刊不好吗？再不济，做娱乐新闻也行啊！
如果觉得林胜太讨厌，就回时政版，他把位置让出来还给她！
陈垣劝他先别发火，这次的调动，她考虑很久，是她主动向王总编申请。
李苒为了她受罚，被收了采编负责权，现在又激流勇退，请了长假。
陈垣也没必要留在副刊部受罪，所以此时回新闻部是最好的选择。
而二师兄刚在时政版面跑出点名堂，写了几篇特稿，得到领导赞扬。
这时更应该乘胜追击，怎么可以让？
“你是男人，将来我还要把俞芹托付给你，你不好好奋斗几年，怎么养家？”
二师兄的脸刷得就红透，“这个，那个，没有的事情，你不要听别人乱传。”
陈垣气他今时今日还睁眼说瞎话，“我自己看得见听得见，不是别人瞎说。你有功夫耍赖，不如省着精力，想着多挣点钱，多长点名气，将来对俞芹好点。”
二师兄乐呵呵应了，可转眼脸上又阴云密布，俞芹始终不松口表态，就是拖着。
陈垣除了同情，还是同情。
“俞芹心思重，想法多，旁人不能多劝，只能靠自己悟。春风化雨，哪天她一糊涂，说不定就从了你。”
二师兄起先还认真听陈垣的教诲，听到后面听出不对味。
他嘿嘿笑，也不恼，“哟，这张嘴知道损人了，垣垣，你总算是活过来了，真好！”
许凤伊有大智慧，一语中的，二师兄就是个让人心疼的大傻子！
报社有了新变化，最特别的一条就是但凡有女同志加班，必须要有男同事送到车站。
陈垣第一天值班下班，正好在门口碰到方强，她很不好意思地问他，背上的伤好了没？
方强故意板着脸训她，看起来是手无缚鸡力的弱女子，怎么下手那么狠，好几天才消肿。
陈垣不停说对不起，当时是气急了，恨不得把章鱼炸成铁板章鱼。
方强笑了，怎么会生气，逗你玩的，“走吧，陪你走一段，去车站。”
转头看见秦山走出来，看见他们也是一愣，打了个招呼匆匆离开。
夏末的夜晚，暑热消散后，夜风吹在身上，有了丝缕的凉意。
晚上十一点，路上行人寥寥，两人边走边聊天，脚步放慢不少。
陈垣突然停住，“方强，你说我们做记者的，到底是图什么？我以为自己是寻求正义感，安全感，可事到临头，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
“你怎么还是那么悲观。我倒觉得这件事情给了我启发。凡事要多想办法，从来没有死路，总能有办法盘活。”
陈垣听不懂。
“新证据是派出所的郑警官，一家家走访知情者时，碰巧发现的。有一户人家正好在窗口装了探头观鸟，意外拍到整个过程。”
“朱老师天天赖在派出所打听，秦老师想的法子，还有你的律师朋友也来了报社好几次，大家商量着，把事情做到无懈可击，就等章鱼过了十八岁生日。你看，现在不是把局做活了嘛。”
陈垣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大傻，一生气就冲动，闹出这么多事端。
“这事也不全怪你。章鱼这人就是个坏种。人啊，若没坏心，任凭谁在耳边吹风，都不会起念头。章鱼被人随便一挑，就栽了。看来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现在，有没有一种替天行道的感觉？”
她笑着对他抱拳，还真有，不过她是旁观者，各位大侠的搭救之恩，没齿难忘。
方强转头看身旁，哎呀大叫，还不快跑，末班车刚从身边掠过。
陈垣笑着挥手告别，轻快地跑起来，她笑了一路，从来没有那么舒畅过。
上了车，她坐在窗口的位置，转头看窗外。
街对面站着一个人，好像是秦山，她摇下车窗看他，他大方地对她挥手。
陈垣打开手机，发了消息，“秦老师，有事？”
秦山回，“路上当心点。”
“谢谢您一直帮我。”
“应该的。”
车起步，陈垣的目光追随着对面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见。
……
陈垣请韩亭到俞芹的咖啡馆，想当面感谢他。
韩亭不是孤身前来，带了一个人。
他带着穿孕妇装的林书。
俞芹给陈垣使眼色，把她叫过去，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陈垣反问她，你说呢？
“哼，难不成唱一出浪子回头？”俞芹话语刻薄，说得倒也不差。
林书没有把孩子打掉，坚持要生下来，韩亭也无法，时间一久，倒也接受了自己要做爸爸的现实。
他终于收起玩心，把莺莺燕燕都断干净。
唐菲找陈垣哭了几次，陈垣只能用千古不变的真理劝她，天涯何处无芳草，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林书这个乡下女人，用孩子套住男人，输给这种人，我怎么能甘心？”唐菲气坏了，要不是为了讨好韩亭，介绍同学去云间弹琴打工挣钱，怎么会多出这档子事。
唐菲哭了好久，陈垣只能耐心地劝，“谁的人生没碰到一两个渣男渣女呢？没有人渣陪衬，你怎么知道将来的老公是良人？”
“姐，你把渣男渣女都踩在脚下，可你到现在都嫁不出去，我不想嫁不出去啊……”
陈垣气到牙疼，摔了电话，这熊孩子，原来是来挤兑她的，活该被甩！
韩亭对林书爱护有加，全程都不让她动手，一个人忙前忙后。
俞芹端着果汁送到林书面前，饶有趣味地望向韩亭，“几时办喜酒？别忘了给我送一张请帖。”
韩亭装作没听见，拿起手机出去打电话，林书低头端起果汁慢慢喝。
陈垣笑着恭喜她，“看来你已做好决定，我衷心祝你们幸福。”
林书羞红了脸，说了声谢谢。
韩亭从外面进来，见陈垣亲热地拉着林书的手，说得正高兴。
林书目不转睛地看韩亭，眼中都是浓情蜜意，“陈垣问我，有没有给孩子取名字。”
“取了，韩树，一棵树的树，不管男孩女孩都叫这个名字。”
陈垣一愣。
林书开心得眉飞色舞，“和我的名字读音很接近，好，我喜欢。”
陈垣跟着笑，是个好名字，她也觉得好。
俞芹站在柜台后冷眼看面前三人，目光阴晴不定。
阿利有点拿不准状况，悄悄问，“俞姐，您是盘算着杀人还是放火，知会我一声，我帮你打前站。”
他现在越来越活泼，说话也开始没大没小，都是跟陈垣学的，也不学好，尽学她耍嘴皮子。
“阿利，你过来看看，帮我分析一下，韩亭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阿利停下手中的活计，托着下巴看了会儿，看出了门道，“韩总对陈姐还不死心，你看他两只眼睛，就没停在大肚婆脸上，全都在瞄陈姐。”
俞芹恨得哟，猛拍大腿，她就知道。
这小子绝对贼心不死，他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他，只是陈垣个傻姑娘根本没在意。
陈垣在感情上太过稚嫩，韩亭以退为进，让她彻底放下警惕，步步为营，温水煮青蛙。
不行，她得去给陈垣提个醒，阿利却一把拉住她，“俞姐，你觉得陈姐会在乎这些？陈姐心里有人。”
俞芹却愈发脸色阴沉，她当然知道陈垣心里的是谁，那个比这个更难办。
一群臭男人，没一个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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