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端午、龙舟竞渡、灯火阑珊处

从五月初一开始，汴京人就开始过端午了。各色小贩沿街叫卖柳、桃、葵花、蒲叶、佛艾道等各色辟邪草木，家家户户将其悬挂于门上，与粽子、五色水团、茶酒供奉神明，还把艾草做成的草人订在门上，以此辟邪。

        这几日，有不少老相识来给自己下帖子请吃饭，汴河脚店贩酒的顾掌柜、卖炊饼的武大郎、卖菜油的沈娘子，甚至还有白虎神君等等，赵珺一一推托了，这几日她包粽子忙得不可开交，每日一睁眼，便欠了人许多订单，哪还有空去吃酒。

        终于到了五月初五。

        一大早，太阳就毒辣辣的，像下火一般，闷得又无一丝风，却也抵不过汴京人去往金明池看赛龙舟的热情。

        几乎全城人都出动，游人如织，摩肩擦踵，饮食、伎人密匝匝摆摊做场，勾栏瓦肆声喧喧争高抢低。

        除了随处可见的挑担小贩，汴京城内酒楼正店也纷纷出动，如会仙楼、狮子楼、鸳鸯楼、快活林酒店、均在金明池旁占据一方人群聚集的风水宝地，搭起棚子支起临时食铺，卖些茶水饭食，借以打响自己的食肆招牌。

        因而，这一日有两场竞渡。看的见的，是金明池赛龙舟竞渡，另一场看不见的，是各家酒楼食肆暗自较劲，看谁家今日售卖的粽子最受欢迎，民间谓之曰“粽子竞渡”。

        赵珺他们也索性关了店，带着包好的粽子，一众人就浩浩荡荡地往城郊的金明池来了。

        到了之后，赵珺就招呼大家自去游玩了。

        她自己在一棵大柳树底下，支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几样粽子，又立了一个“灶神爷烧烤店咸蛋黄肉粽”的木招牌，弄好后，她就躺在树荫底下，眯着眼睛休憩。

        包了大半个月的粽子，她有些身心俱疲，晚上睡觉梦里都还在包粽子，醒来手指都还抽抽，似乎在捆线。昨儿终于把所有订单都完成了，她再也不用包粽子了，心中那个开心，无债一身轻啊~~

        她迷瞪之中，听到一阵“嘿嘿嘿”的笑声，一睁眼，发现阿彻竟没出去逛，竟在树荫底下看一本书？

        赵珺觑了一眼：“你看什么呢？”

        阿彻连忙把书藏到身后，“没、没什么。”

        赵珺嘿嘿一笑，“我还不了解你小子吗。大节下的，京城中多少花儿般的姐姐妹妹都出城来了，你竟然不去凑热闹，竟然在看闲书，定然不是好书，快拿来我瞧瞧！”

        阿彻见瞒不住，直接把那本书甩在了她怀中，“给你看！给你看！”

        赵珺忙结果这本书，一看书名，好家伙，俏掌柜金钱赠少年？

        她随意翻了翻，竟然是一场禁忌之恋？这书中热辣程度不亚于后世小岛国，顿时也露出了“嘿嘿嘿”的笑容。

        阿彻幽怨地剜了她一眼，“喂，这是我借人家的书，我还没看完呢。”

        赵珺已经完全沉浸在书中，头也不抬，随口应付道：“知道，我晚上就还你，白天你先随意逛逛。”

        阿彻嘀咕了一句“你看的懂吗”，转身就走。

        赵珺突然想起来，喊道：“这本书你是问谁借的啊？”

        她寻思着，谁私藏了这么好的书，改日我也借两本瞧瞧。

        阿彻头也不抬，“白虎大人！”

        赵珺口中的茶全喷了出来，小老虎看上去那么禁欲的一个人，私底下竟爱这些热辣辣的话本子。

        可真是闷骚啊！

        赵珺已经完全沉迷在话本子的世界里了，若有人要卖粽子，她只摇着蒲扇，指了指蒸笼里的粽子，又指了指旁边的竹筐。

        意思是，你想买多少粽子，自己拿，就把铜钱放在这竹筐里。

        “喂，姑娘，你这里有没有卖咸肉粽的？”一个姑婆问道，近来汴京城流行吃什么“咸蛋黄肉粽”，她家那口子馋得很，打发她来买几个。可是旁家卖咸蛋黄肉粽的都排大长队，大热天的，她可不愿意遭罪，绕来绕去，见这家小摊儿不排队，便过来问一问。

        赵珺正看到那多情女掌柜与那少年郎你侬我侬，正是最要紧处，竟是连头也不抬一下，拿着蒲扇，指了指蒸笼里热气腾腾的咸蛋黄肉粽。

        那姑婆不满道：“嘿，你这小姑娘怎么做生意呢。”

        但她一瞧，这家的咸蛋黄肉粽竟然只要三十五钱一个，旁家都要四五十文钱一个，看那样子也不错，便打算买几个。

        这姑婆自行拿走了五个粽子，她往竹篮里扔铜板的时候，瞅了一眼，那姑娘仍然埋头看书，便少给了十个铜钱，自以为占了小便宜，洋洋自得，心情大好。

        这姑婆一边走，一边剥开了一个肉粽，尝到那肉粽，浑身一颤，好吃，太好吃了！五花肉的丰腴与流油的咸蛋黄在口中迸发，这种肉粽所带来的充实口感是甜粽无法比拟的。

        前儿个日子，邻居冯婶子的闺女回娘家，带回来一盒会仙楼的咸蛋黄肉粽，听说卖六十文钱一个呢！她正巧在冯婶子家做针黹，沾了光尝了一个，那会仙楼的咸蛋黄肉粽，也不比这家的好吃！赶紧呼朋唤友，都来买这家小摊儿的咸蛋黄肉粽。

        不到半晌的功夫，赵珺准备的咸蛋黄肉粽一售而空，她索性收了摊，依旧在柳树阴里看闲书。

        金明池的龙舟竞渡开始了，锣鼓喧天、喝彩呐喊声如雷鸣，赵珺依旧坐在柳荫下看闲书。

        到了傍晚，夕阳西下，游人缓缓归去，各大酒楼食肆也开始收摊，今年的“粽子竞渡”也结束了，夺冠者是今年会仙楼推出的“咸蛋黄肉粽”，六十文钱一个，虽说价格破贵，但买者无数，汴京人吃腻了甜粽，都想想尝尝这咸粽子的鲜。

        却有一些食客们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意，他们看着会仙楼大掌柜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十分不满，暗自啐了一口，“又不是你家独创的点子，用的也不是什么好料，还敢卖六十文钱一个！人家一摊儿上卖的三十五文钱一个，都比你好吃许多！我呸。”

        然而，赵珺对这一无所知，她依旧在柳树阴下看闲书，直到众人玩完回来，喊她一起收摊回家。

        此时天已暗了下来，众人路过顺天门，城里有人表演社火的，许多人举着火把，组成好大一条火龙，人潮涌动，十分拥挤，赵珺也跟其他人走散了。

        她有个坏毛病，那就是看话本子就是要一气儿看完了，正看到多情掌柜与那少年郎起了争端，一场误会，二人竟是要恩以断绝，她这心里就跟猫爪挠似的，恨不得立刻知道后面的故事情节。

        此时，天虽然已经黑了，但熊熊燃烧的众多火把，把天映得火红，赵珺心中一喜，忙从怀中抽出那本话本子，一边走，一边继续看了起来。

        她且看到二人解开了误会，执手相看泪眼，聊着聊着，那俏掌柜就把那少年郎压在身下，在耳边低声耳语：“郎君，你就从了妾身吧。”

        “妾身一定好好好待你的。”

        赵珺不由自主地“嘿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脸满足的姨母笑。

        这时，有人突然推搡了她一下，她冷不丁地要往前倒去。

        却被一个人拉入怀中，在她耳边低语，“小娘子，你看什么这么开心。”

        赵珺微微一怔，随即觉得很很好笑，没想到，竟然有人耍流氓耍到她头上了？

        她抬起脚狠狠地踩了下去：“哪来的登徒子，敢欺负到你姐姐的头上。”

        身后那人一声惨叫，“啊——”

        她冷笑，姐姐还要更疼你呢，回首就要扇一巴掌，却被那人紧紧抓住。

        那登徒子苦笑道：“是我。”

        赵珺张大嘴巴，一脸惊讶：“张大人？”

        这登徒子，正是许久不见的张叔夜。

        赵珺脸一红，“你——你不是说六月才回来吗，怎么这刚五月就回来了？”

        张叔夜依旧拉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想你，所以我就快点回来了。”

        他一忙完公事，便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踏上归程，回到汴京，甚至连家中都没回，直奔州桥夜市，却发现店门关闭，向街坊邻居打听，才知道今日闭店，他们一行人到金明池来了。

        他又在金明池挨个找，找到灶神爷烧烤店小小的摊子，空无一人，应该是回城去了。

        他从社火队伍的最末，一路寻来，跌跌撞撞，才找到了人群涌动中借着火光看话本子的她。

        灯火阑珊处，暖暖的火光映在她的脸上，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竟然露出了傻兮兮的笑容，他只觉得，半个月来日夜兼程的辛苦都值得了。

        后面的人潮拥挤，赵珺一个不留神跌到了张叔夜的怀中，她刚要说声“对不起——”

        却已是被他紧紧抱住。

        敲锣打鼓声、人群吆喝声、小孩啼哭声，如此喧闹的地方，她在他的怀中，紧贴着他的胸膛，依旧清晰地听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低声说道：“见到你，真好。”

        这么近的距离，她似乎能闻到他身上带着几分塞外边疆的风沙，干涩，凛冽，似乎能看到他在苍茫大漠中的孤月清辉下日夜兼程的身影。

        他只为快些回到她身边。

        她呼吸一滞，只觉得她知道此时的自己，是被全心全意地爱着的。

        或许是他胸膛传来坚定的心跳，或许是话本子里的勇气，她没有退缩，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我也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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