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莺莺竹记

赵珺拨开一个白水粽吃，旁人都爱甜的、咸的，她却最喜欢白水粽简单的味道，清香的粽叶和甜甜糯糯的糯米，是返璞归真的味道，蘸上一点点糖，那一口小小的粽子尖，最是甜蜜。

        三两口吃完，她好奇地问，京中卖端午节盒的酒楼食肆多了去了，怎么他们店中怎么这节盒这么抢手？

        柳兰舟拨开一个蜜枣粽，说道：“一是因为咱们家节盒物美价廉，中等人家也买得起。二是因为逢年过节，亲戚朋友之间都要互赠礼物，包装用心、上些档次的节盒最受欢迎了。三是逢年过节，京中会举办各色雅集茶会，咱们家这香草粽篮和外面那些俗气的节盒又不一样。因而，咱家这香草粽篮自然走俏。”

        赵珺笑道：“原来如此，昨儿白大人特意找我买了两个香草粽篮，说要到他们雅集会当摆设呢。”

        离端午还有三日，汴京城大街小巷常见有姑娘们擓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花篮走在大街上，可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谁见了都问上一句：“唷，这位姐姐，哪里买的这小花篮，可是精致呢。”

        姑娘颇为自豪地说道：“就是州桥夜市那家卖小石子烤肉，俺家官人可是好不容易买到的！”

        “唷，她家啊，上次寒食节我就没抢到她家的寒食节盒，这次的端午竟是这么个精巧的小花篮，我可得早点去买！”

        来买“香草粽篮”的客人，除了爱这精巧别致的小花篮，也有爱那吃花篮里的粽子的，蜜枣粽、豆沙粽、白米粽都很好，更让人惊喜的是那咸口的蛋黄肉粽。

        拨开墨绿色的粽叶，露出白白嫩嫩的粽子，一口咬下去，五花肉肥瘦相间的咸香，流油咸蛋黄，白糯米的香甜，丰富的口味，丰腴却不显得肥腻，闻着清新的粽叶香气，令人神清气爽。

        吃一个咸蛋黄肉粽，如身置夏日绿泼万顷的芦苇荡之中，水禽鸭子红掌清波，一条小船随波逐流，炊烟袅袅，船上烹茶，炖肉煮米，钓竿垂钓，悠然地度过一天。

        这日，烧烤店刚开门，便有客人堵在门口问：“赵掌柜，你们家的香草粽篮可还有吗？”

        赵珺抱歉地说道：“客官，竹篮是没了，店中只有零散的粽子，味道都是一样的。”

        阿彻手拿这一个咸蛋黄肉粽，吃得满口流油：“客官，我真诚地向您推荐我家独一份的咸蛋黄肉粽，带给您甜粽子不一样般的体验！”

        客人一脸沮丧：“但不是为了吃粽子，就是为了送礼好看。现在谁不知道你家的节盒，最是雅致有趣，送礼，最是有面儿。”

        那客人摇头道：“罢了罢了，我今天就买些零散的粽子吧，若是还有粽篮，赵掌柜可一定要给我留着啊。”

        每天都有想买香草粽篮的客人堵在门前，赵珺被他们天天烦都快烦死了，只好去集市上看看有现成的小竹篮，但做的都不好，十分粗陋，比不上莺儿姑娘编的竹篮。

        这日，天还没亮，赵珺本打算躲出去，卜至道却笑道：“掌柜的，你不用出去了，莺儿姑娘来送竹篮了。”

        莺儿姑娘带着一小车的竹篮，走了这半晌路满头大汗，见了赵珺忙说道：“我见赵掌柜喜欢我编的竹篮，我回家后便和弟弟妹妹又连夜编了许多。俺爹特意叮嘱了，不要收掌柜的钱。”

        赵珺忙请进来端了一杯茶，问道：“这大热天的，真难为你亲自送来。你母亲可还好？”

        莺儿姑娘说道：“那日后，我和爹爹拿了银子回家，立刻请了郎中开方子吃药，又吃了许多补品，加上家中宽裕了许多，我娘放宽了新心，身体也渐渐好了，这两日都能下地干活了。”

        赵珺听了真是开心，亲手拨开了一个粽子，说道：“这就好，这就好，来，快来尝尝我们店的粽子。”

        说话间，柳兰舟已是用新鲜香草又装饰出一个“香草粽篮”来，莺儿瞧见原本一个朴素的小竹篮，经过装饰一番，竟然如此华丽，差点都认不出那是自己亲手编的，忙拿起来好好看着。

        赵珺笑道：“莺儿姑娘，你编的竹篮实在好，何不考虑，再汴京城开家卖竹编生意的铺面呢？”

        莺儿姑娘心中一动，却羞涩地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这手艺，哪行呀……”

        他们一行人都鼓励她：“怎么不行，这小竹篮，既轻巧、又细致，你这手艺比汴京城那几家竹编杂货店卖的都好呢。”

        莺儿姑娘却低着头道：“我……我原只是编着玩的，从没想过赚钱……人家看了，怕笑话我……”

        赵珺略一思索：“不如这样吧，你先把这些竹篮放在我店中售卖，看看销路成不成。若是大家都喜欢，再考虑后面的事。”

        莺儿羞赧地点了点头，爹娘年纪大了，家中卖鸭蛋的生意时好时坏，她正想找个生计养活弟弟妹妹。

        自己手巧，平日里最是喜欢编竹筐、小花篮、鸟儿花儿蝈蝈这类的小玩意。虽也想过卖些这些个小玩意，却一直不大自信，经过赵珺这么一番劝导，也十分心动了，“实在感谢赵掌柜，这铺面钱——”

        赵珺笑道：“哎，不用不用，权当你这些竹篮的钱了。”

        莺儿回去后，便和弟弟妹妹在家做竹编，便隔三差五送一些竹篮、花瓶、茶盒、蝈蝈之类的小玩意，柳兰舟专门在茶室辟了地儿，专门摆房售卖。

        前来喝茶吃饭的客人，倒有不少喜欢这些小巧的玩意儿，反正都不贵，随手花十几个文钱买来玩一玩。

        这日，有一位袁娘子十分喜爱莺儿的竹编，便特地询问，不知可否用竹编作一扇屏风，她外甥女要出嫁，便想添置这一间屏风作为嫁妆。

        这袁娘子十分阔气，直接付了十两银子作为定金，若是真能按照她说得图样将竹编屏风做出来，还有十五两银子赏钱。

        一扇竹编屏风可以卖二十五两银子，这抵得上家中半年的开销了，莺儿姑娘十分心动，只是担心自己做不好。赵珺他们都鼓励莺儿姑娘，相信她的手艺，大胆地做，若不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莺儿见大家都如此相信自己，有了信心，便应下了这笔买卖。

        这竹编屏风不比小件东西，莺儿姑娘足足做了三个月，才紧赶慢赶地将这竹编屏风做了出来。

        做好后，这竹编屏风抬到店中，众人皆是赞叹，莺儿竟然在屏风上用花草编出了花鸟鱼虫的图案，在阳光的照耀下，那花鸟鱼虫透着光，竟似活过来一般，十分有趣。

        袁娘子见了这竹编屏风，十分满意，满嘴地夸口：“莺儿姑娘这手艺，京城中那些老师傅也比不得了了。”

        袁娘子又额外给了莺儿姑娘一贯钱作为赏钱，莺儿也极为欢喜。

        做成这笔大单子，莺儿姑娘十分感激地朝着众人一拜：“我能有今日成就，多亏大家相助。”

        众人笑道：“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莺儿姑娘自己的功劳。”

        莺儿做成了这单生意，长了不少信心，她坚定地看着赵珺：“赵掌柜，我想在汴京城开个卖竹编制品的铺面。”

        众人忙祝贺：“真好，那我们就祝莺儿姑娘生意兴隆。”

        经过一番准备，莺儿姑娘当真在汴京的马行街开了一家小小的铺面，叫做“莺莺竹记”。

        因手艺精湛，心思又巧妙，这莺莺竹记生意是极好的，一开始卖些小玩意，也承接屏风这类大物件。

        渐渐地，莺莺竹记手艺冠绝汴京，就连皇宫大内都有她制作的竹编屏风，因独树一帜，世人便将莺儿亲手制成的屏风，叫做“莺竹”，一扇“莺竹”屏风，价值上千两，十分难得。

        因生意越做越大，莺儿一个人忙活不过来，便从许多穷苦人家找来许多姑娘，开堂授业，亲自传授这竹编手艺，让其成为“莺莺竹记”的竹编娘子。

        黄莺儿也从莺儿姑娘，摇身一变成了“黄掌柜”、“黄教习”，许多贫寒家的女儿成为竹编娘子后，终生不忘她的教导：“我们女儿家，在这世上本就诸多不易，没托生成富贵人家的小姐，就自轻自贱，指望着旁人施舍一口饭吃，还不如好好学一门手艺，谁也不依靠，腰也挺直了，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做人。”

        所有“莺竹”作品中，有一件屏风最为昂贵，那是莺儿亲手制作的最为精巧的一件屏风，屏风上不同于以往的花鸟鱼虫自然景色，竟是一个俏丽的女子，那女子生动灵巧，笑容可掬，像是冬日里凛寒绽放的梅花。

        世人见那女子相貌也并非多么天香国色，且打扮不像是养在深闺的富家小姐，颇像市井女子，便好奇地黄莺儿此女是为何人？

        黄莺儿只是笑着，并不回答。

        黄莺儿临死前叮嘱，待她死后，将这件最珍贵的屏风卖了，特用来资助想要学习竹编的贫寒女子。

        叮嘱完，满鬓白发的黄莺儿安然地闭上眼睛，口中喃喃道：“如此，我也算是回报当年的恩情了……”

        黄莺儿的子孙、徒弟们站了一屋子，大眼瞪小眼，满是迷茫：这到底是什么恩情，能让黄教习记着一辈子？

        自后，莺莺竹记虽历经战乱，无数珍贵的“莺竹”毁于一旦，就连那扇最为珍贵的“梅花小女”的屏风也在战火中烧毁，但竹编技艺却如星星之火般传承了下去，无论是太平盛世，抑或是乱世，都让无数贫穷儿女如竹子般有节气的生活下去。

        莺儿姑娘的故事，也就慢慢地湮没在历史的烟河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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