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或许是惊蛰过后天气转暖,脱去棉衣后身段灵活了些,今儿添花客栈说书先生老李格外起劲,放下折扇取下一把木剑,讲到尽兴处挥动木剑起舞。别说,这年迈的老先生耍起剑来还是有模有样的,气势剑式一样不缺,台下人纷纷拍手叫好。
今天这出,是讲的李幼安,幼安先生醉里一把凉秋,舞得潇洒,又不潇洒。幼安先生生在六合谷幽州内,自小饱读诗书,家里祖上是当年被八荒人赶到六合的,过了几代也有着回到故土的想法,故此他从小也有去八荒一观的念头。父母无力去做,他怎么也得替他们看看故土如今是什么样子。那时八荒大军渡过界线打到青冥州岸边,推过了半数的土地,六合那些读书人之间一盘散沙,瘦弱无力,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一个临时的朝廷,一支散乱的军伍。二十年后李幼安已经是个以诗文能触动整片六合文人的诗才,文章诗词豪气干云,如龙滚云壁,广受好评。十年之后久无动静的八荒军旅又再次迈开了他们的铁蹄,李幼安与几位好友一同渡海来到青冥州,聚集了当时一同渡海阻挡八荒铁蹄的千位江湖义士。但也仅仅就是个没有军纪的散沙般的江湖团体,好在,有着能聚人心的老大哥,宋义,还有一个李幼安,李先生在文采出名之时便有将才之风,在他的部署下,即便是在正面六合大军失利的情况下仍旧一次次地阻断了八荒军伍的冲锋。对于这支找不到看不着的幽灵,八荒开始重视起来。
“可惜啊,伏击三年虽有建树,但身经百战的八荒军伍也不是吃素的,”李先生停下剑舞,举起桌上白玉杯,饮尽杯中酒,咂嘴续言道,“逐渐摸清了行踪之后,就对李幼安的部署有了应对之法,连战连捷,几战下来这支幽灵被逐渐从虚空拉出,损失了将近半数的人手,虽然后面还不断有江湖义士加入,但失去了神秘感的奇兵,也显得有心无力起来。队伍里许多人也开始担忧,毕竟下一次会死的人是谁,没人说得准。”
这一回啊,很出奇的,台下江湖之士没有愤懑不平的出声吆喝也没有窃窃私语轻声讨论,都静静地听着李先生讲李先生。
“李幼安看得出人心惶惶,自己也接到很多正面军伍传来招兵的消息。想着是时候了,便与宋义提出自己亲自去与六合军队商量合并之事。可是这一走啊,很多事情就突发而来了,团队里不知什么时候混入了一个奸细,叫做张苦海,他向八荒队伍上报了这事,李幼安前脚一走,八荒军后脚就杀了过来,杀的他们当时就懵了,再加上张苦海背后偷袭直接割下了宋义的头颅。那么后来的事情就明朗了,一只无头苍蝇还如何存活,最后没几个人活下,凭借着这个军功,张苦海在八荒军营中混到了个校尉的军职。”
“那李先生呢?”说书先生忽然神色严厉,重重拍桌,“生气啊!谁能受这个鸟气啊,简直就是怒从心中来恶向胆边生。他恨不得把这个叫张苦海的给千刀万剐,一场屠杀只剩下了藏在尸体堆里的三个弟兄还活着,加上在外探查情报的归来,总计也就三十个人,现在没了大哥,没了兵力,只剩这些人,再恨张苦海和八荒人又能怎么样呢。当时李幼安在团队里只是个军师的地位,最有说话地位的是那位被张苦海割下头颅的大哥,领兵打仗皆是他在前。所以八荒皆知有个李幼安善于排兵布阵,其余一概不知。”
李先生横木剑身前,轻晃剑身,木蜡反射日光,竟有一丝寒意。
“既然仇结下了,那必不能不报,也不必要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自踏上战场那一刻,李幼安便早已放下了君子身份。他率领那三十人,夜深之时潜行埋伏在八荒营帐四周,他自己则孤身一人提一壶酒拎一把剑站在八荒营帐门口大呼六合李幼安,前来归降。主帅自然是大喜,就是这个李幼安的排兵让他们三年损失惨重,这下倒好,送上门来了。便绑了李幼安进帐,质问归降是何居心。李幼安说只身归降并未告知兄弟,并且坦白跟了三十弟兄埋伏在帐外且将位置悉数告知,本来还有疑心的主帅立刻就打消了疑虑,亲自为李幼安松绑,派人出门收拾那几个乌合之众,请幼安先生入座喝酒。”
李先生忽然一拍桌案:“谁知道那蛮军前脚刚出大营门口,忽然就以大营边界为界限,燃起数丈高火。火势之大,冲不进,也不好出不来,加上军士身披重甲,一进火中就是在焖肉。而这时那火墙五丈之外又燃起另外一道火墙,将外出兵队尽数困于两座火圈之中!火圈外三十人齐齐射箭,箭上涂油,燃起火墙之间,两墙之间火势蔓延,出者尽死!”
“主账内大帅坐主位,李幼安坐次位,二人饮酒作乐,李幼安提议舞剑起兴。张苦海得知李幼安进入大营便知事情有诈,他一路直冲大帅营帐,不顾士兵阻拦,可当他踏进主账的那一刻,幼安拔剑而舞,登时寒光凛冽,账内灯火尽数熄灭。人死,血溅满营,八荒军如瓮中之鳖,被李幼安一人一剑一壶酒,杀得没有活口。”
李先生挥木剑而舞,口中念念有词:“时过子时,火光漫天,荧月争辉,有剑光横扫,火墙骤然断裂消散,李幼安手中凉秋负后,喝尽壶中最后一口酒。月光温柔,银辉铺洒大地,照亮李幼安沾血却并不狰狞的面容,但是对于八荒人而言,不似鬼中魔主,更是人间杀神!在大大小小江湖战争之中,以少胜多,甚至以一敌百敌千这事,只有他一人做到。故有人言曰:不入人间军中帐,凉秋起舞剑如龙。”
“之后李幼安提着那蛮军大帅轩辕烈和张苦海的头颅万里狂奔至当时的西庭,以此为投名状换了将军的位子,当时的皇帝予他的赏赐他一概不要,孤身离去,背影落寞。后来文人对他的评价是:人散去,一钩淡月天如水,洗尽人间万里花。”
孙老头坐在门口听着,口中也说起来:“而后李幼安将兵,连连退敌,败八荒军至无定海,将敌人打回八荒界,过海者无人生还,那一年身为界线的无定海上还没有牵魂雾,能清晰地看到海上尸骨万千,血染千里。正当李幼安势头大盛冲入八荒界时,遭到了西庭百官的猜忌,收回了他的兵权。而他也走的干脆,没有留恋权柄虎符,自己独自乘舟佩剑去了八荒,十年之后归来。那时候槐城初建,六合局势大变,他便将凉秋插在城头,长歌: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而后数十年,江湖再无李幼安。”
老孙口中所言,与李先生同时说出,无一句不同。
李先生长剑舞却,故事戛然而止。
“年年都讲,年年都讲,耳朵都快听出老茧咯。”孙老头挖了挖耳朵,喝了口酒。苏明卿看他,他继续说道:“长剑凉秋至今还插在城头上,就那被封了许久的梨雨门。后来虽有攻伐,但槐城一建,青冥这条战线也就再没有破绽了,铁面城主也是个厉害角色,连战连捷。八荒过不来,我们也不打过去。长此以往就成了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年年都听,不会厌么?”苏明卿问。
“你懂什么,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而言,那一个长剑青衫的读书人,就是我们全部的江湖。”孙老头给了苏明卿一个白眼。
“以李幼安当时的影响力,其实即使那朝廷收了他的兵权他还是可以带走大部分的兵力去八荒。孤身一人去,这就是江湖人的潇洒?”苏明卿又问。
“小丫头片子懂个屁。”孙老头转头啐了一句,过了一会儿又转回来笑道,“诶小苏啊,帮我个忙呗。”
“不要。”她果断拒绝,“你从来不会让我干什么好事。”
“喂喂这话能这么说?你说说我给你介绍的差事儿那个不是报酬丰厚,而且很有意思,做起来也不累。”老头满脸写着不服,还不忘扔两颗花生到嘴里。
“两旬前,和风巷王婶儿家走丢了一只花猫,你让我去找,然后,我找着了,但是啊,你和我说一只两个我大的花斑老虎是猫?”苏明卿瞪大一双秋水眸子质问道。
“老虎不就是大猫嘛,这么说其实也没啥问题对吧。”老头眼神飘忽,“而且二十两银子,你也不亏了。”
“那好,一旬前,谱严寺一位年幼的小沙弥走丢了,贴出告示,你问都没问我就替我揭了下来,我骑马跑城外去找,反倒差点被一伙土匪抓回去当压寨夫人,然后一位身高八尺,身材健硕的光头师傅救了我,一问才知道这不就是我要找的思成小师傅吗,哦,小师傅?你见过健壮如牛把凶悍土匪当老鼠甩的年幼弱小沙弥?”苏明卿眯起眼睛,心里盘算着该用什么砸在老孙头上比较好。
“这不是人家小师傅的确才十岁出头嘛,就是长得有些着急了,而且你不是轻功好嘛也没抓着你啊,而且你还拿了一次不收香钱和大师求教的机会。”谱严寺僧人主张清修,所以根本没什么钱,就送出了一次与主持不收钱解惑的机会。老孙给苏明卿倒了碗水,递过去,“消消火,消消火。”他笑嘻嘻地赔罪。
苏明卿没好气地接过水一饮而尽,猛地就咳嗽起来,脸上火辣辣的红。她厉色转头瞪老孙,桌面上哪有什么白水,分明只有一坛子酒和一盘花生,和一个憋着笑的邋遢老人,只是她生着气一直没在意罢了。苏明卿深吸了一口气,头别向一边,不再理老孙。
老孙一看大事不妙了,便试探两句,苏明卿果真不再理他,他左思右想讨好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到无话可搬的时候就搬出了自己的宅邸。
面色微红的动人姑娘微微一笑,总算是笑了起来——其实她本身也没有那么生气。
“好家伙,你又诈我?”孙老头忽觉大事更加不妙。
苏明卿朝他吐了吐舌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事儿你说了可不能反悔。‘我可是响当当的江湖名士’,你好像这么说过的吧。”
“苏姑娘别折煞老孙了,从我认识他开始这糟老头子就是个混迹在街头巷尾的落魄老头,哪里当得上什么江湖名士,估计连个名号都没有。”满脸胡茬的汉子是姓孟,位置也挺固定,离得不远。年龄不知多少许,胡子一刮是个年轻人也不是不可能。喝酒转身之时一条大袖飘摇,因为里面空空荡荡。
老孙说过槐城读书人之外的人大多都是有些故事埋在心里,不愿说也不敢想,但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才会在这个边境之地为这个客栈增添些他们所谓“光彩”。
老孙脸上没有苏明卿想的苦笑,反倒有些爽朗笑了起来,他摆了摆手。倒有种罢了的感觉,他膝下并无儿女,唯一的家产只有柳花巷的那间空宅子。
“老孟你别说的你有多年轻似的,你来的时候槐城也才初建,老子还是一个能皮甲上阵的精壮人,别说的我有多老,你来之前我老孙的名号有多响亮我是没和你说,说出来怕吓死你。”
“嘁,拉倒吧你。”
一些与孙老头熟的人立刻开始拆他的招牌,嘘声当即就起来。老孙也不尴尬,继而转头和苏明卿说:“本来我也没打算留着空宅子到多久,但是先说好啊,我这条老命虽然本来就没多少日子了。可是我只要还活着一天,那宅子就还是我的,你想住两天当然可以,就是一直很脏很简陋就是了。”老孙喝了口酒,转头望了望外面往来的人群,打了个呵欠。
“我又不蠢,这事儿还用你给我提醒,就你一个糟老头子家里能好成什么样子,到时候还不是得我亲自打扫。”苏明卿轻轻一笑。
“好好好,你有理,你有理。”老孙捻起为数不多的花生塞进嘴里,“你可想好了?你才刚来六合,刚到青冥州,就决定要在槐城安家?”
苏明卿没有犹豫就点了个头,他早就与老孙这些人说过自己从哪里来想到哪里去,但在六合说自己是八方之人这显然不是件十分讨喜的事情,在这边境之城倒是没什么,毕竟在西市,与八方人打交道多了去了,到内里一些,可就说不定了。
那苏明卿自己有多喜欢槐城?她说不准,她喜欢槐城的气息,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这儿的孩童瓜果,朗朗书声;喜欢紧张的说书氛围,喜欢一位位豪气的江湖人。她神往六合的江湖,但于她而言真的不感兴趣,她有些累了,该停一停,找个家,会让人安心。所以她想在这个自己喜欢的地方买栋宅子,不管是大还是小,是个家就行了。老孙说他死后把自己的宅子送给她她当然开心,但她并不是很想太早地收到。
“既然是自己想好的事儿,那老头我就不多唠叨咯。”
老孙拿起手边的小酒壶往碗里倒酒,没到小半碗酒壶就只能洒出小滴酒水出来,今天看来也就只能到这里了。他轻轻抿了一口,表情有些忧郁,每次酒快喝完,他便一直很忧郁,就像喝酒就是他一日中最快乐的时间。
就着花生下酒,酒尽花生自然也剩不下多少,老孙有些扫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一句话也不说便走了。这个时候将近晌午,街上来往人群繁多,老孙这佝偻的身材,很快就没入人群见不着了。
老孙在客栈只是喝酒,一日三餐似乎都是在那个小院子中解决。苏明卿目送着老孙背影消失。目光停在他走前排在桌子上的三枚通体雪白的钱币上,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又转头看了眼老孙消失的地方。
她觉着,觉着今天老孙,有些落寞。
客栈里的江湖传闻每段时间都会有些新的出来,什么前段时间在青冥州江湖闹得沸沸扬扬的女子剑客,见不平就杀,见匪寇就荡,一手剑法出神入化,潇洒得很,这会儿就是城里来了什么有名的刀客,从别州来访,就有人磨刀霍霍想去会上一会。
客栈内有动静传出来,有人离座,那人浑身没入黑袍,露在外面的双手缠满白布,他经常带着一把朴素的长剑。听说也是个在这里呆了许久的男人,只在最里桌上落座喝酒。约莫也是被仇家追杀的落魄人,被刀剐了个面目全非,才不敢以面目示人。
说起来苏明卿觉着槐城还有意思的地方是什么呢,这地方以礼律压胜为重,城内不允许发生不合理的争斗,想要分生死决斗,还得签个生死状,去城头或是去城外,所以青冥州江湖被什么仇家追杀都会跑到这里来避难。也委实是铁面城主威名远扬,没人敢在他的地盘造次。
老孙留下三枚钱币首先肯定不是为了付酒钱,自己都给这个为老不尊的老不羞给包完了,那怎么想都是留给自己的了。
苏明卿捻起一枚打量,与市面上流通的不大一样,中间镂空的不是方形,而是一枚剑形,四围的雕花呈现着晶莹的光,看着也不是凡物,钱上铭文:半枕黄粱醉天下。
“这玩意儿在我们这儿叫剑钱。”
半日活计结束的说书先生坐在了老孙的位置上,捻起一颗他没吃完的花生丢进嘴里,声音温润,与他说书时大不相同。
说书先生与老孙关系还算不错,按照老孙的话说就是:都是蹭酒蹭出来的感情。
在这个遍地都是读书人的土地,见多了读书人,苏明卿还是觉着李先生最像是那传说中的读书人,儒雅端庄,与世无争,与在外面那些喜好争强好胜的书生都不一样。
这么一比较起来,倒是还有一个像真读书人的。
“这剑钱可比银子贵多了,”李先生的儒雅淡笑把苏明卿的神思拉了回来,“在六合之中,分为两种钱,黄粱府的钱和其他的钱。这是与槐城齐名的九城之一,算是六合最大的钱庄。这与中庭和各国户部发行的钱币不同,它只产像这样子的剑钱。铭文大多只有这一种。”
苏明卿摸了摸剑钱上的铭文:半枕黄粱醉天下。
“江湖上这钱可比银子受欢迎多了。”李先生继续说道,“这大抵与八荒的黄金差不离。”
“那这枚……”
苏明卿看着第三枚剑钱,这上面的铭文就不同了,刻有“应是天仙狂醉”。
“有时候恰逢特殊的年份,黄粱府也会出一些特殊铭文的剑钱,这枚是当年李幼安八荒归来之时,黄粱府为纪念而造。”
“苏丫头这几枚剑钱可比你在这儿赚的那些银子值钱多了。孙老头舍得送你倒也是稀奇,这枚天仙狂醉他当时拿到的时候给我们炫耀了快有一个月。那样子你是没见过。”隔壁桌的老人头伸了过来啧啧称奇。
大概是槐城与八方界接边,这里的白银的流动很大,苏明卿这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剑钱,入手冰凉似有寒气,与金银铜钱完全不同。
“六合聚灵,虽然土地没有八荒界那么浩广,但是什么骑鹤飞升,神仙降世这种事情,你在八荒界或许只是听听,在六合可是真有这回事儿的。万物皆有灵,就是这两方世界最大的不同。”李先生微笑着离开位子,走进了内间。
苏明卿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她本身就对银子这类不甚在意,自然也不会觉得这剑钱又怎么样。不过照这么看,老孙身上的银子的确是有不少的,那他还天天去别人那里蹭酒喝,老被打趣抠门也不是没有道理。
“老孙这人挺奇怪对吧。”李先生提了两壶壶酒回来,一壶送给了一桌的剑客,一壶拎回了桌上,开封泥的一刻苏明卿闻得出来这是梅子酒,李先生也喜欢喝酒,但那些烧酒之类倒是从来不碰。
至于江湖散人,以他刚拎到那桌的烧酒来看,都是一样的。
“我去清槐酒,老李你认真的啊。”那位灰衣游侠对着那坛子槐城清槐反复打量,摸着下巴瞅了一眼李先生,“你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送你的。”李先生没有回头看他,半合着眸子喝了口梅子酒。
清槐酒是苏明卿在槐城听得最多的酒,具体味道不知,喝了会怎么样不知,只知道这些店里的江湖人嗜酒如命,每天不厚着脸皮讨要一番然后被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给拒绝心里就不是滋味。只知道这酒只有槐城特有,几年才能酿出几坛子,稀少程度等同于你能在这个地方看到一位货真价实的剑仙。
“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游侠嘿嘿一笑直接开封,清酒的醇香一瞬间就布满了整个客栈,不少人腆着脸往那张桌子靠了过去,本来略显空旷的桌子转瞬人都挤不下。
“不奇怪啊,我觉得他挺有意思的。”苏明卿看着那边的争酒闹剧,笑了笑,“老孙这人怎么说呢,他老是吹嘘自己当年是怎么在战场上杀人,怎么英姿勃发,怎么凶狠怎么来,但他在我看来,就像是这水一样。”她指了指李先生碗里的酒。
“说他没打过仗吧,也不好说,它有股狠劲,非上过战场的人不会有,但他又很温和,完全不像是手上沾过血的人。”
“他老伴走的早,儿女没有,亲人嘛,不好说,是躲去内地了还是死在了当年的战乱里谁也不知道。他啊,一个人大概有了五六十年了。说自己不孤单可没人信,呵,还是苏姑娘你的功劳,他最近喝酒可是开心了不少。”李先生晃了晃酒杯,将剩下的酒喝干净。
“他开心了我可累坏了。但说实在的,他找我干的那些活儿,虽然怪是挺怪,还挺好玩儿。”
那一坛子清槐也没撑过一时半刻,也不知道那游侠喝没喝上就已经空了,树倒猢狲散这话用在这上面苏明卿觉得好像不太礼貌,但看着就挺像的,她不禁笑了笑。那游侠一身狼狈,看着自己面前空空的酒坛子,苦笑着叹了口气。
没记错的话他叫高延,身上常带着一把半锈的直刀,连刀鞘也只是用破木头凑合。从仪表和平日的花销来看不像是个刀都买不起的人。
她看了眼李先生,李先生轻轻摇了摇头,不该问的别问,这是规矩。
“老李啊,看着架势你是又送走了我一坛清槐,这架势掌柜回来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刚进门就闻着酒香的年轻人看着坐在门口的李先生也叹起了气。
方文竹是添花客栈的店小二,客栈掌柜听说是个老大不小的读书人,喜好四处游学,膝下并无子女,只有方小子这一个养子。添花客栈这么大一个地儿靠他一人运转这么多年实属不易,所以熟客们都有着同样的默契,第一自己拿酒付钱,第二从来不叫他小二。
方文竹不爱读书习武,只爱琢磨小零件,学机关术。
李先生与方掌柜是旧识,经营客栈也有他一份,那些珍贵的酒也只有他才能有这个能耐拿出来随便送人了。
“没事,算我的。”李先生眯起眼睛微笑喝酒,方小子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老高,城头,找你的。”方文竹把一张红帖放在了高延的桌上,推到他面前。
“不去行不?”高延看了眼红贴苦笑。
槐城有槐城的规矩,江湖人再怎么厉害,想打架都得下这张鲜红的战帖,这玩意儿只能从官府买到,而且售价不低,虽然接不接是人自己的事情,但收到不战,名声可就说不过去。
有剑气不知隔多远破空而来,突入客栈之中,银灰色的气凝实到肉眼可见的地步,转瞬间将高延的桌子和那张红帖一道搅了个粉碎。
高延看着破碎的桌子,挑了挑眉毛,拎起倒在一旁的锈刀,放了十两银子在凳子上,看了看外头,阳光正烈,将近午时。
“哎真麻烦,不去还不行了。”
他笑了一声,苏明卿不知其意味。
只是他走的时候,袖间翻动,苏明卿看得见他手腕上缠着的一串佛珠。
“走,”李先生拍了拍苏明卿的肩,“带你去看点好玩的。”
梨雨门城头之上有把凉秋剑,这把充满着传奇色彩的长剑即使是数十年的风吹日晒也没让它有过半分锈迹。
一袭红袍拄着自己的长剑,立于凉秋之侧,远远望着城内。
一袭灰袍抓着长刀,刚走出客栈,顶着正午的烈阳,望向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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