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对付楚木最好的办法呢苏明卿总结一下还是不理的比较好，虽然说自己若是差遣他拎个东西跑个腿他的确是像条乖狗狗一样都会去做，但总觉着有些不太厚道，就干脆晾他在一边，反正赶也赶不走，随他开心吧，偶尔听进去一些老故事就像刚路过的梨花剑阁阁主是阳土淮水剑炉的唯一传人打的一手好剑也有家事儿女，因为战争随时都可能爆发想直接拖家带口来边境槐城，可惜家里人丈夫不同意，就直接孤身拖了百来把好剑直接跑来了这里三十年没回去过一次。去掉一些废话听着故事逛起街来还是蛮惬意的。
那个无赖眯眯眼庸医登徒子在去往酥叶街的那条道上与她告了别，苏明卿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怎么说呢，被这么个人跟着也是挺可怕的。
一只顶着青绿莲叶的小毛驴在夕阳沉下的时候才慢悠悠地跑到小桥上，找着自己那没见着影的主人。
她拐角走过西市门口，从岁安街的入口进去的话走几步就是文轩阁了。那白天见着的几辆马车还能在不远处看见，不知道是做什么生意。被楚木烦了快一天实在也是没有心力再去想这些事情，可得好好歇一下。
可进门就是曹老板跪着算盘，曹夫人手中倒持着鸡毛掸子对着手心敲打，一脸凶神恶煞。桌案上呢，立着那只幼安寸白玉，看起来是被发现了。藏那么深都能找着，苏明卿也不得不佩服曹夫人的慧眼如炬。
“老实交代，花了多少银子。”曹夫人厉声询问。
曹夫人即便是上了些年纪也没有一点人老珠黄的意思，在苏明卿看来二人走在一起就像是对一起走江湖的小姐妹，眉眼温柔的紧，就是对着曹老板的时候呢，万分严肃不给好脸色。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呆子不敲打两下不开窍。
曹老板跪着算盘双手放于膝上，头低着面地思过。缓缓举起三根手指。又被曹夫人一掸子抽了回去。
“你当老娘没读过书啊，怎么说也是个官封的五品才人，品级还比你高上不少，三百两，你唬我呢？”曹夫人蹲到曹老板面前，“是不是男人，平时晚上不是挺凶的嘛，怎么现在像个小绵羊似的，豪爽点，我们俩都多少年了，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对吧。”
听到这里曹老板心中一阵诽腹你会把我怎么样我心里还不清楚嘛。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缓缓说道：“三枚剑钱。”
然后苏明卿躲到了门后，不忍再看，因为这是一顿惨不忍睹的战斗，曹老板什么下场已经在她脑子里很明晰的浮现而出。
“剑钱？三枚？你知不知道一枚能换到千两白银！但千两白银也换不到一枚！败家爷们儿，败家爷们儿，气死我了，这么多年咱存着的总共也就六枚你一下子花出去一半，你咋的，抱着一只笔过日子啊！”曹夫人骂骂咧咧，还不忘记手中掸子抽一下子。
平日里老孙常说这俩夫妇交好最好，平淡之交也不错，就是不能惹上，曹老板为人温厚，交友甚广，因其文才言行在书林县读书人之间广受好评，曹夫人呢，曾为正五品才人，品级不低文采更好，但坊间对其评价是有一“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说法，为人极其护短，就像是自己能欺负的人怎么都轮不到别人头上，有一次一刚来的外地读书人上门踢馆不服曹老板的文章，仗着自己家室显赫还想白拿东西不付钱甚至起了砸店的心思，曹夫人反手给人拍了出去拎着那读书人跑了四五里路去城外临县那读书人家里讨公道，差点把人家府邸给拆了。苏明卿顿时觉着曹夫人温文尔雅且豪气干云，以前觉得老孙说这喝起酒来比男人还豪放的女豪杰是句屁话，但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洒脱至极，不拘一格！
“呀苏姑娘来了，”曹夫人见到这个观感极好的小姑娘造访自然是满心欢喜，牵着她的手就往二楼走。一楼却没看见曹老板。
上二楼是才返现原来曹老板在柜台后面撅着屁股，脸与地面紧挨着贴地思过，那根鸡毛掸子就差在他脑袋旁边的地板上。
去闯江湖的话肯定名声不小。苏明卿心中赞叹。
“别在意那个没出息的男人，”曹夫人和苏明卿在二楼的大厅内紧挨着坐下。
这二楼厅堂是个简单的小书房，也充当存货的仓库，挨着墙放着不少书架，曹老板的藏书大抵都在这里，还有些品秩不高不低的宣纸和硬毫，曹老板自己也时常会做一些熟宣，但是相比起大家而言还是不尽人意，家里有些钱的人家都还是会去长安县肃明堂买纸。所以一看啊，还真是没什么出彩的，也怪不得曹老板对那只寸白玉那么上心。
曹夫人手叠在苏明卿那双干净纤长的手上，笑道：“苏姑娘可别像我，找了个光会花钱又没啥本事的笨蛋。”
“可曹夫人你这么说的时候想的可不是这个呀。”苏明卿微笑。
曹夫人神色温柔嘴角挂着丝丝笑意。说曹老板不求上进那自然是错的，自己的官位久久不升是什么原因苏明卿听说大概是现在的县衙吏房在位的是当年被曹老板死压一头的文人，活得没人家潇洒文章也写不过自然就是心生怨气，金榜题名之后靠着家业爬升总算是压了曹老板一头，可给他施压也一点用也没有，曹老板每日整理该整理的文书，甚至跑去书林县干着从没有商人敢去做的事情。气撒不出，逾矩也不得，就只能放下。
生意上呢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毛笔做的不错宣纸一塌糊涂，字写的不好抄出来的圣贤典籍更没有人买，直到苏明卿来了才稍微好些，店里也拿不出什么好的东西镇场子。所以遇上这寸白玉，自然不能放过。
曹夫人一直对苏明卿很好，二人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又对苏明卿一见如故，欢喜得很，就当成了半个女儿。夫人熟读生意经，对于商家的根本思想说不上通透也能知晓个七七八八，做生意时冷眼嘴热，分毫不让，以至于来文轩阁的读书人都怕老板娘，菜场的人更怕她到来。因为家里谈不上好，就只能从一点点小细节去讲究，苏明卿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夫人你也少对曹老板那么严格，他也不容易，虽然县衙里干的都是芝麻大的小事，但是这么大一个槐城，不都是一桩桩小事堆积出来的。大事不会有几件，小事却有千千万，他都做的很好，还能管着这个文轩阁，想着那些读书人。有时候虽然脑子是不开窍了一点，但是功过相抵嘛，你看看哪个文林郎办个小事儿还挨家挨户问的。”苏明卿说。
“你傻啊。”曹夫人刮了下苏明卿的鼻子，“这事儿我还能不知道啊，虽然人是不开窍了点，死脑筋，但真没点本事，我当年那么威风能看得上他？这个人就是不给点刺激不知道认真做事儿。当年我写了千字文从槐城传到中庭，八百里加急送文书过来封我为五品才人，那时候就是我一个女子一篇文压着全天下所有读书人，曹清这二愣子当时看了文章就说喜欢我，然后他心里一郁闷便转身去科考，两年内夺解元，会元，次年殿试之上一文惊动朝野，金榜第一，本是一个连中三元的好事情，这家伙却亲自跑到明德府去，说自己想当个探花郎，官职也甘愿当个管百姓民生的文林郎，你知道那个笨蛋怎么说的？他说啊，若只知天下大势苦，还不如晓百姓点滴心。什么官位不升是被人打压，纯粹就是自己作的。然后不是探花游城嘛，他锦衣白马，身后数百人的仪仗队，可以说是意气风发，风度翩然，他又整啥呢，折花一路巡游到我家门前，向我求亲。你说借着官府的人，拿着金榜第一的成绩，抢着探花郎的生意，偏偏那是还是这么一个公子，有这样的人么？有这样的人么？”
曹夫人的嘴角一起啊，就下不来了：“何况那一次还是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我名声大了样子也不差城里人人皆知，来提亲的没有过百也有七八十，图我的才学的我估计没有图我样貌的倒真有不少，也就他一个傻小子就因为看了我的文章说非我不娶，直愣愣的去科举拿了第一，你说是不是个蠢材。”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是这个读书人去迎娶他喜欢的姑娘，那一定是风光更甚曹老板，不对，是天下第一风景才对吧。
想到这啊，苏明卿就有些怅然，突然想好好认识一下萧暮这个人，也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读书人，喜欢怎样的姑娘。毕竟像曹夫人这样幸运的人，这世上也很难再有第二，真有，也只能是他喜欢的姑娘了吧。
“苏姑娘有喜欢的人么？”曹夫人忽然问道。
“啊，还没有呢。”苏明卿对曹夫人问的这个问题有些惊讶，说起来自己倒还真没想过这种事情，她突然又想到了今天在岁安街上和楚木被人误会这茬来，开始和曹夫人骂起这个流氓登徒子不要脸庸医，“见过这啊，真让我一时半会儿对儿女情长提不起兴致来。”
“但我想苏姑娘应该也是见过什么很惊艳的人吧。”苏明卿眼神有过一丝一闪而逝的光，曹夫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苏明卿愣了一下，脑子里面那个读书人的身影就更清晰了，她笑了笑：“应该算吧，一个我刚来六合的时候遇到的读书人……”
她自己也没想到她见过一面，但是说出来的故事就不像是只见过一面的样子。
曹夫人微笑着揉了揉苏明卿的脸：“我们苏姑娘还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啊。”
“曹夫人你别闹。”苏明卿乖乖坐着不敢还手，“但也谈不上喜欢啊。”
“但是啊，印象在心里有了，以后遇上遇到更惊艳的人啊，就说不定了。”曹夫人盈盈笑着，脸色又忽然严厉，转头向楼梯口厉喝，“下去！跪到我满意为止！”
原来楼梯口冒出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头在反复试探，听到曹夫人的命令悠悠传来一句“得嘞”就乖乖缩回头去楼下跪算盘去了。
“我和你讲啊苏姑娘，对男人嘛，咱女人不能太被动，不然给他们占了先机，日子就过得不舒坦了……”
“夫人！”苏明卿忽然脸有些红，轻轻推了把曹夫人，“我连个意中人也没有，给我谈这些有啥用啊，不中不中，给我说完这些我还怎么看客栈里那些弟兄们呀，不中不中，不能想不能想……”这脸红到耳根子的白衣姑娘啊，说话都带起了耳濡目染的槐城方言。
“你管他中不中呢，傻姑娘你也不聪明啊。”曹夫人又刮了下她的鼻子，“就是以为还没找着才要以防万一嘛，不然真碰到了，自己话都说不出来多尴尬啊，被别的姑娘抢走了呢？你其他时候挺聪明，到这儿怎么就那么笨呢。”
苏明卿端坐着，乖巧地放在膝盖上，想做错事的小猫。
“来来来，老娘，不对，本姑娘吧我的毕生绝学教给你，保准你什么男人都能拿捏得标标准准，管教的服服帖帖。”
“不太好吧……”苏明卿声音轻细，但字句都认真听着。在头上的龙雩发簪的花瓣闪着光辉，轻轻晃动，
当年的曹大才子，曹大状元郎就这么在楼下跪着算盘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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