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岁安街上有个不起眼的花铺,卖的都是极好的花,当然自然都是看品相色泽看出来的,真让苏明卿一一去认她还真认不出多少。花的品质好也够漂亮,许多人就会在铺子前停步。但是啊,这花匠脾气怪的很,在店门口立了张“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的牌子,做的事情呢是不买花只送花,哪怕花都谢了个干净也不卖给不顺眼的人。苏明卿倒是想去问问这个古怪的花匠原因,但是啊,孙老头和曹老板都劝她少与这个花匠扯上什么关系,最好是绕道走开,因为被他送花的人,大都下场都没什么好下场,至于是什么下场他们也没细细说。苏明卿不是很想听但也耐不住这几个老家伙经常在耳边闹腾,只能就答应上了。
这么久看来呢除了外来的好奇顾客,这铺子就算是一条大街上最漂亮也是最冷清的地方。
“这花铺人是少,但就是该少才对啊。”楚木在一旁喋喋不休,细看了一眼这花铺,微微皱了下眉,轻声说道,“这店家啊,也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凡人。六合有无数能人异士奇人巧匠,像这样的,叫鉴花师,能和花言语,万物生灵都是有命的,不管是人畜飞禽还是花草树木,都是有情感有意识,所以就会有那么些人喜欢吃饱了撑的和花花草草说话,鉴花人呢,就是这些撑得最厉害的还真能和他们说话的人。咦怪了,这个铺子里的怎么净是些这种东西,苏姑娘你可千万别靠近,万一人家哪朵花看中了你,那可是死翘翘的活计了……”
楚木说着说着就往苏明卿身后靠了去,像在躲什么瘟神一样。“我说怎么风评不咋的,都是这种玩意儿不弄死人才怪呢。”
苏明卿很烦这个来路不明的庸医的喋喋不休,简直就是没完没了,他见识广这一点没错,经他满大街的点评,这条繁华大街似乎处处是不凡之物。但是他这种卖弄学问见识的行为简直就是在拉低她心中六合读书人的下限。让她烦不胜烦。
好在这人有贼心没贼胆,就是话实在是太多。换谁来都受不了。
苏明卿还是在这个自己好奇了好久的花铺前停了下来。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断香消有谁怜。
她认识这两行诗句,出自前人《葬花吟》,是她第一首抄的长诗,排头二句便是如此,全文尽是伤春悲秋与感慨自身,尤是二句“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最为精妙。但放在这里就似有不妥了。
就这时楚木的声音又幽幽飘来:“苏姑娘咱们快走吧,这铺子诡异得很,再不走人就要跑棺材里去了……”
“楚木我警告你!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消失行不行,我真不想和你说什么,我不是青楼的花魁也不是槐城的人,我对你也没啥感觉。你的脸就像桩冤案一样别靠在我面前好不好,我多看一眼都是一种残忍!”苏明卿指着楚木的鼻子死死瞪着他,把楚木骂的连连后退,他像是从未收到如此羞辱,忽然表情就委屈了起来。
“我也不是一直都出现在你眼前啊,”楚木声音骤然弱了下来,多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苏明卿扶额无奈,这倒还真不能说他什么,这人一会儿和巷陌赌棋的老头下两手棋一会儿跑去茶馆和书生百姓聊两句,一会儿又去抢人家路边小孩儿的糖葫芦。但总会像个牛皮糖一样屁颠屁颠跑回她身边,甩都甩不开。
街内忽然有车队行过,行人纷纷向两侧让去,三辆马车,两辆载物一辆载人,从岁正门进一路往西市而去,苏明卿大老远就看到这个小车队,车厢上有花纹,不只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商队。
楚木趁着两侧人拥挤起来一路往苏明卿身上靠了去,苏明卿微微皱眉,一退再退,躺在花铺里半合着眸子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啪”的一声响彻,声音清脆,直穿耳膜,苏明卿心蓦地沉了一下。瓷盆碎片散落一地,一朵湛蓝的小花无力地躺在碎土之中。
随着悠悠车轱辘声渐远,人群开始流通,苏明卿半蹲在那奄奄一息的湛蓝小花旁边,不知怎么做才好。楚木似乎一直在旁边拉拉衣角之类暗示她赶紧跑路。只是苏明卿不理就是了。
直到那朴素衣着的花匠半蹲在花的另一边。
“这花是我不小心碰倒的,多少钱,我买了。移栽一下应该还能活。”苏明卿抬头看了那花匠一眼。
花匠摸了摸蓝色小花的花瓣,阳光之下花瓣闪烁着层层的亮光,晶莹如鱼鳞一般。“花千年生灵又千年化形,就像是我们人一样,别人对你不好你也有生气的权利,那些养花又不爱花的人,有什么恶果也是自己的事情,生死有命罢了。你要是直接走我也不会追你赔偿什么。”他说道。
“为啥要走?”
花匠抬头,正好遇上苏明卿那双无瑕的秋水明眸,一时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呵呵,”他轻轻笑了一下,将湛蓝小花从碎土中拿起,拔下了苏明卿插在发髻中的白玉发簪,在他一抹手之间,那含苞待放的蓝花竟转为了一支漂亮的青玉簪子,枝藤透亮化簪身,以半开着的花苞为头,摸上去有着微微凉意,完全看不出这原先是朵花。
“她叫龙雩,认主后可化为玉簪,每日只需日晒一个时辰便可存活。不用钱,送你了。”花匠微笑说道。
“那就多谢了,我会好好待她,祝生意兴隆。”苏明卿抱拳道谢。
“你运气不错,这花算是这一堆里面最不邪乎的,像那个什么紫萝血啊,绿幽兰啊,惹到它们,这槐城得玩完。”楚木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苏明卿抬起一只手掌,猛地给楚木头上来了一下,疼得他一阵怪叫。
“我又没说错!”楚木抱着脑袋嘟囔着,“而且就他,兴隆个屁,自己干着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还得受着被人谩骂,分明就是亏死人不偿命的买卖,傻子才会干。”
随即啊,他又吃了苏明卿一掌。
“哎哟喂!姑奶奶怕了你了还不成,先说好打人别打头啊,男人头不可摸不知道嘛,我一个大男人在外面不要面子的啊!”
楚木叫嚷着快速躲闪,但不管躲到那儿都给苏明卿正中脑门。打得是抱在地上抱头说不出话,苏明卿按着他与花匠道歉:“对不住了,这人说话不动脑子就是欠揍,这事情我看来是很有意思的,她们与我们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总有合适她们的归宿的,没有不是还有掌柜您。”她想再抱个拳突然发现自己手没空,只得微微弯了弯腰。
“那是自然,我的分内之事,龙雩在我这儿一直空放着我也觉得有些委屈她了,这下找了个不错的归宿我也放心。”花匠笑道。
“今日有个缠人鬼……”苏明卿说着又给楚木来了一掌,温和笑着,“不便一叙,改日再来看看掌柜这些个朋友们。”
“呆不了多久,”花匠说,“但如果姑娘来的时候我一不在,那有朝一日姑娘若是行走江湖,便江湖再见。”
“诶我去,还没天理了,我就不信我楚木今天连个男人样都活不成了!”楚木回手就是抱着苏明卿大腿撒泼打滚哭爹喊娘冤屈不断,还不忘揩她油。
“诶这不是添花客栈那位苏姑娘嘛,这个男人,莫不是她的情郎?长得也不怎么样嘛,看起来还是个怕老婆的孬汉子,上好的白菜给猪拱咯。”一旁有人窃窃私语,一字不落飘入二人耳中。
“下手这么狠,不像一对啊。”又有人在旁附议。
“你懂个屁,这叫打是亲骂是爱啊,打的越狠,感情越好,我看啊,这两人感情好的很。”有人再附议。
“诶这位兄台很懂啊,莫不是过来人?”有人顶了下那位大侠的手肘。
“那可不,平时让着点娘们怎么了,晚上床上打架的时候还不是咱们爷们儿凶猛,那再厉害的娘们儿也只得嗷嗷叫不是。”大侠意气风发。
“诶大哥,嫂嫂好像到了。”后面忽然有声音传来。
“哎哟哎哟,我这肚子忽然好像有点疼,这不能久留了,得去趟茅厕,大伙保重。”大侠捂着肚子溜的飞快,像只耗子一般灵活,穿梭隐没在人海之中。
楚木憨傻直笑,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苏明卿有些脸红。拎着楚木的耳朵就跑。众人只听那喜欢眯眼的青衣公子一声怪叫,就也消失在人海,围着的人也就都散了。好不容易追上的小毛驴只能驴不停蹄继续赶路。
花匠会心一笑回到铺子里,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柜台上多了一锭银子,不用想就知道是那姑娘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在手中抛了两下,说了不用钱了真是固执,而且真收钱的话,这锭银子哪够啊。
下次还她便是。他把银子随手放进抽屉。
“有朝一日若是姑娘行走江湖,那便江湖再见。”有一朵白花忽然一颤,学着花匠的腔调娓娓道来,紧跟着啊,整个花铺的花朵都活了过来,摇晃着躯干,你一言我一句,热闹不已。
“老黄老黄,这姑娘真不错长得也好看性格也好,要不拐回来给我们当压寨夫人?”一朵紫花摆放在高处,远望着花匠。
“那不成啊,这姑娘我看着是心上有人的,夺人所好那哪行啊,而且咱老黄心里就没有人啊,你这乱点鸳鸯谱真不是朵花,老黄要是干了也真不是个人。”摆在桌上的红花义愤填膺。
“好了你们消停点,这大白天的吓着人怎么办。”黄千里躺回了躺椅上,开口说话。
“见怪就不怪了对吧,再说了,你这小铺子事到如今除了冤大头谁还敢来逛啊,绮罗他们看中人家是好事情,但是你看出人是坏人还任由他们走,不是对咱们和那种烂人都没好处嘛,你看吧,人家把自己作死了,咱们也不好受,图啥啊。”那紫花说话可没带好气。
“这你都说了快百来遍了。”黄千里提醒,“你自己找到中意的人不就知道了,当你觉得和一个人有缘的时候就不会这么说了。这和我们人啊,找意中人是一个道理。”
他又往苏明卿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自语:“身在江湖,方知江湖险恶啊。”
“不过那个无赖还真挺吓人的,就看了咱家一眼,差点没了这条花命,一阵恶寒啊,”白花说道。
“是嘛。”黄千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眸,百无聊赖。
百花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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