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姓萧的，你这剑法，怎么和四脚蛇一样蹩脚的不行，我看着就是中规中矩，真和那些高手打起来三招内你就翘辫子了。”刚刚结束完武试初试的萧暮领着两位学生往学塾方向归去，虽说是侥幸过了初试，但是在学刀已入门的宋溪眼中，这简直就是不堪入目，顶多就排上个三线水准，他逐渐开始为自己先生的未来堪忧。
“怎么？眼界高了就不认先生了？这么埋汰我不怕我回去让刘叔给你加练？”萧暮微笑地看着宋溪。
宋溪顿时一身冷汗冒出，连忙摆手：“我怎么敢呢，先生就是先生，我咋的还能埋汰是吧，要也是王叶这个小王八蛋，对吧小王八蛋。”
王叶还没开始反驳，宋溪便吃上了萧暮的板栗：“你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学刀了就厉害了，书不读了？回去抄《清心经》三十遍。”
宋溪抱着头忍痛问道：“我是儒生，抄道经做什么？”
“儒释道三家虽不同源但也有相互可取相通之处，你读过道经，王叶观过佛法，总会有所益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听过不？”萧暮解释道，“世间万物也大多如此，虽有不同源，但是到最后仍会有相互映证，这便是世间之法有趣之处，还有句话，叫做一法通万法通，你的刀法便也有此理。”
“你是说刘老头说我只用学通刻刀就可以与那什么三刀圣人一战便是此理？”宋溪看了看自己现在还有些微微颤抖的双手，其实别说入门了，他现在都没能刻出刘叔口中说的精气神圆满的第一刀，毁在他那第一刀手里的上好木料，粗略算来已有上百块了。
“但是话说回来，你这也能过了初试我差点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买通了考官。”宋溪见萧暮不说话了便自己接上了话题，“我大概看了一下其他分组，暗器，刀枪戟棍，都有强手，入擂台先签生死状，你到时候可别死了，现在我的本事你死了我也不好给你报仇。”
“那我先谢谢你？”萧暮微笑着反问。
这初试的日子约莫也要有五日，参加武试的人数并不比殿试少，三个科举考场中，槐城的武试人数甚至隐隐有些改过文试的读书人，武试这初试与文试又有不一样的学问，反而是越早越好。毕竟总人数就在那里，越早进入榜单占个位子越好，人数满了之后想进入二试榜单只能靠本事擂台单挑。榜单未满时进的越早，是由明德府的剑道高手评判，人家自有眼光，可好可坏，入榜者实力就相对模糊，那单挑之时的选择就不好说了。运气好些的入了二试榜单又没被其他武人挑到，等谷雨三侯二试开始期间，乐的清闲。
三人径直走入东市，到了无名铁铺门前，铁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在耳边连绵不绝，节奏感极好，竟如乐曲般悦耳。指不定让那健壮汉子去弹琴也能有不低的早造诣，画面嘛，想想就好了。
“臭老头儿，什么时候打完啊，等你半天了都！”宋溪一脚气势汹汹踏在门槛上大喊，转瞬便一个闪身躲到了萧暮身后。
“臭小子叫什么呢！”紧接着一把大斧回旋着从门内飞出，砸在了宋溪原先站着的位子，浑身通红精壮大汉掀开门帘气势汹汹盯着躲起来的宋溪，拎起斧头，眉头微皱。
冷冷哼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萧暮：“此剑我开炉为小紫而铸，已有三月有余，近两日应该就能淬炼完成，就劳烦你给我试试剑了。”刘叔把斧子随手丢在门口，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
萧暮神光越过老人，盯着房内的门帘之后，哪怕是门帘外的空间也被那高温焦灼得有些扭曲：“感觉得到，会是把好剑。”
“这不是废话。”刘叔重重拍了下萧暮的肩膀，“材质特殊，淬火大概还要三十次，二试当日一定能完成。”
“刘叔的手艺我自然是放心，不过其实没有它我也没什么问题。”萧暮手里捻着什么，又随手扔了出去，宋溪定睛去看，似乎是种没见过的小虫，萧暮垂下了眼帘，慢慢说道：“但是，我有些觉得，这次的武试，可能不会那么简单。”
“换了小紫说这句话就罢了，你现在还是被逞强了。”刘叔白了他一眼，转身进屋，“臭小子留下，五天内第一刀都刻不出来就给老子滚蛋，老子丢不起这个人，还想着去看武试？信不信到时候先手给你打断然后扔河里去！”
宋溪听闻心中大震，委屈地看了眼先生，但是左看右看萧暮面无表情，便只得病恹恹进了里屋执刀。
“先生，我去陪陪他。”两个人在门口站了许久，王叶忽然拉了下萧暮的衣角。
萧暮淡然一笑，拍了拍王叶的后背：“去吧。”他轻声说道。
慢悠悠逛回学塾，萧暮环视了下四周，这怎么说也是他将近三个月住的地方，这四面漏风的房子住着还是挺不容易的。学塾的讲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身纯白的长衫，一定白玉冠。大概是王叶和宋溪放在这儿的，那白玉束冠，肯定是宋溪出的主意。
他微微一笑，点亮烛火，天色渐暗中学塾内亮了起来，只是不大的房屋内冷冷清清，但还好，还有着两个学生。只要有读书声，这儿便永远不会冷清。
萧暮是在宋先生离世之前认识的他。
那时候宋先生站在河的一岸，吹风轻抚他的儒衫，微微飘摇，老先生双手负后，望着河边杨柳神色复杂，留人河四周嘈杂，他却与一切格格不入。
萧暮在对岸驻足，宋先生也一眼看到了这个与其他人不太一样的年轻人。
萧暮轻动唇齿，嘈杂的环境中宋先生却能清楚地听到萧暮的话语，萧暮问他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么，人只能活一次。
宋先生似乎有些惊讶这个年轻人一眼就看出了自己想做什么。但也很快释然。
他当时的回答让萧暮很难忘却，老先生说其实死没什么不好的，在人间时刻都有人离世，这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有许多人看不开罢了。但我能理解，我也想活着，因为人都有牵挂，真的无牵无挂了也就不能算是人了，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走一遭这三途河，我想用我的死，换明灯巷里的一点点希望，我不想让这儿有未来的年轻人窝囊一辈子。小兄弟，我有一间破学塾，还有几个学生，但是我死之后应该就不剩几个了，但我的孙儿不会走，还有一个叫王叶的孩子也不会，他们都是好孩子，就是我那孙儿嘴有点臭。我知道我这个不情之请可能有些为难你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带他们一路，带他们走一条正确的路，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呵呵，果然是老了，话这么多。如果日后我孙儿问起来，就说是我不堪受辱，自杀了好了……
宋先生给他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读书人交付了一切，便毅然决然一跃入水，他最后对萧暮一笑，一揖。不知带着何种心情离开人世。
那之后萧暮身前就站满了无数围观之人，大多是读书人，有惋惜的话，也有不堪入耳的言语。在众人的后面，萧暮对着宋先生作了一揖，久久没有起身。
烛火之下，萧暮摸了摸这身白衫，料子不错，应该花了不少钱。他微微一笑，宋先生从来没有对这条巷子，对这个世道绝望过，他的世界再怎么黑暗，也有几个孩子和满屋书卷清香陪伴。即使在这个破旧的学塾中也有如与家人闲坐，觉灯火可亲。
这样温柔两半从容一生之人，世间还能再遇见几个？
萧暮觉得宋先生所愿，是自己身后读书人，人人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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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第三候，戴胜降于桑。
城内戴胜鸟降于桑树枝头，羽毛亮丽，也意味着初夏将至了。
出乎刘叔意料的就是宋溪这小子竟然真的在五天之内刻出了圆满的第一刀，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没有一年半载的苦练积累这一刀万万是出不来的。之前所言刘叔也只是吓吓宋溪这个吊儿郎当的孩子。想到这儿他不禁心中惊喜，这孩子给他的意外可真是够大。
此时他那柄长剑已然出炉，裹于布袋之中。宋溪想亲自送给萧暮，可是刻出那一刀之后他的双手早就没了力气，更别说拿动一把分量不轻的长剑送去有一段距离的明德府。他心急如焚，此时武试已经开始将近一炷香。
被宋溪大喝声惊醒的王叶睡眼惺忪地从内房中走出，却被宋溪一脚踹了个清醒。
“睡个锤儿的谁还！还不接剑给先生送过去！”宋溪在王叶后面着急大喊。
“哦哦！”王叶慌忙从刘叔手中接过长剑，却又被宋溪踹了一脚。
“不行不行，你腿脚太慢了，赶过去先生早就被砍死了。”眨了眨眼宋溪心中生出一计，他二话不说钻到王叶胯下，直接把他抬了起来骑在自己身上，“我手没力气，笨蛋你坐稳了！”
先生大难当前，还要个锤儿的面子！
刘叔靠在门框上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看着有点滑稽的两个人，难得笑了：“剑名就给你们取了，一路顺风啊。”
仍旧迷迷糊糊的王叶哦了一声，随后便开始了不停的大叫，因为宋溪忽然开始加速奔跑，如同一支利箭冲向会场。刘叔也摇头笑着坐在门槛上，一想到见到个好苗子就乐呵，他捡起刚才满不在乎扔在门前的那一块木印擦了擦，仔细端详。突然间笑得更加大声，惊得路过行人吓得绕远了数步。
“臭小子，难怪跑这么快。”刘叔把那块木印随手丢进了内间的废印堆里，笑骂一声。
原是这一刀仍有瑕疵，只是这木块原有裂痕，他顺势而下的半成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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