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明德府的大门正对着书林县,远望去可以看见梨雨门城墙上的刀山剑海,还有一枝独秀的凉秋剑。科举期间禁止槐城的一切事务,苏明卿百无聊赖,从难得空荡的岁安街拐到酥叶街再远远看到明德府大门前的拥挤书生才想起来楚木说过的谷雨科考。
读书写字对她来说不在话下,论到动笔行文嘛,她就真的不行了。真正读书人的学问可是她在八方界学不到的。所以对于这文试她还真提不起什么兴趣。不过身为读书人,不管哪儿的科举估摸着都是不会错过,毕竟有些人在乎的是功名有些人则是成名。是萧暮的话,应该……不会来吧。苏明卿突然捂着嘴偷偷笑了笑,对,是萧暮就肯定不会来了。不知道为何,虽然他没说过,但是她就是知道,这家伙对功名啊成名啊,都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是她为什么就是走到了酥叶街尽头了呢?而且一来就是在尽头的随风酒楼一坐就是整整五天,直至殿试收官。
这谁说的准,苏明卿自己也说不准,可能是实在无所事事可能是想看看人来人往的读书人,可能只是看看有没有一个眼熟的读书人,也可能是来看看那所谓的铁面城主。
五日下来到只看到一个眼熟的读书人。
第一日结束之日,明德府门外张榜,一纸答卷覆于榜上。人海拥挤,苏明卿不知是谁的卷子,但是后来过往读书人口中就只剩下了“曹清”这一个名字。再后来四日,应试的人似乎少了很多,且即使是有其余的答卷展示,他们的口中也只是曹清二字。
韩月舟的改制苏明卿听李先生说过,看来今年的几位历年状元之中,曹老板也荣列其中,而且又满城风光了一回。那他同期的那位货真价实的状元郎,可不是要被气死?
苏明卿趴在了二楼围栏上,丢了颗花生下去。小小的酒水中翻起浪花,撒落少许,花生在酒水底部滚了两圈就翻了肚皮漂上酒面。她的嘴埋在臂弯里,声音闷闷的:“你不是说一生只呆在添花客栈吗?”
原来老孙坐在随风酒楼门口的酒桌上一碟花生二两白酒,喝的惬意自在,浑然不知那一片片的夕阳落在了他的酒杯里。
傍晚的光线金黄且辽远,三月末的风清爽又温暖,清夏踏着他们的铺路将缓缓而来。那光明中反倒没有了暮色沉沉,没有了烟火尘埃,干干净净,充满希望。
“这还不是形势所迫,科举期间客栈除了住宿一切生意禁止,老李去长安县不知道干啥,只有明德府四围的四座酒楼开放,我一个人喝酒无聊,来这里看看热闹嘛。”老孙挠头打哈哈。
苏明卿偏转视线,不再接老孙的话,继续盯着明德府的大门。
“找人呐?”老孙扭了扭脖子,和这小丫头对视没别的不好,就是挺废脖子。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老头若有所思,“那个楚木也是今年的考生?”
“说好的不提他的呢。”苏明卿的声音悠悠传来。老孙不用看就能感觉到阵阵凉意,而后声音传来:“信不信把你舌头拔下来。”
“诶唷小苏我和你讲,你这么凶当心以后嫁不出去啊!”老孙这暴脾气瞬间就上来了,怒拍桌子就要转头和苏明卿理论,不料堪堪转头一粒花生米正中他的眉心,老头踉跄几步猛地撞回了位子,赶紧回头护住不停颤抖的酒坛子,确认没洒多少才松了口气。
他抬头一望,苏明卿的视线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捻了粒花生塞进嘴里,老孙也扭头看向明德府大门,书生已经慢慢散去,门口告示栏上的文章日日都在更换,只不过与第一日曹清的文章相比都逊色逊色,也让后几日的考生心里压力少了些许。但是路过或是落座的读书人都惋惜讨论着今年的金榜榜首或许又是空悬,同样是看一样的圣贤书但差距却如此之大,还是难免令人心头失落。
“丫头啊,人这一辈子,遇人会有千千万万,大多见过了就是见过了,过客而已,印象在深刻也很快就会忘记,而后还能相遇就是缘分,还想见呢就是喜欢。见之不忘,念念回想,像这样子的,你觉得是什么?可能是好奇,也可能是一见钟情。但是啊,能不能再次见到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所以不用耿耿于怀,曹夫人和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也不用太挂念心上,不然啊,很容易让自己难受的。”老孙小酌一口,随风客栈白酒不出名,但是贵在纯正,几条街巷中的出名的酒馆单白酒而言都不如这小小随风酒楼,所以嘴刁的老孙愿意来这里坐上一坐。
“我知道。”苏明卿淡淡说道,“我又不至于为一个才见了一面的书生念念不忘,你以为我咋的?要死要活呀,只是偶尔想起就想再认识一下他,之前和他短短一面,又匆匆分别,倒对他有很多疑问。如果能再见到就问问交个朋友,再也见不到,就见不到呗,又不是非要认识。”
或许是在臂弯里趴久了累了,苏明卿直起身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白衣在黄昏下被晕染成金色,姑娘身材姣好,酒楼内酒楼外读书人突然就离不开了眼神,停下了脚步,这可真是像人间绝色。
不知谁脱口来了一句“今日得见卿,佳人再难寻”,被苏明卿冷冷一瞥,一个滚字不紧不慢将他打得灰头土脸,所有读书人也便都灰头土脸,哭笑不得,该赶路赶路,该喝酒喝酒咯。
“我寒食那晚,与曲鉴寒打了一架。”苏明卿跃起,抄起桌上的花生碟,坐在栏杆上,视线仍是明德府内,曲鉴寒就那么坐在大殿之前,一坐五日,像是一座高山,不可撼动。
“什么?这么大事儿怎么不告诉我!”老孙手里的酒杯抖了一下,“虽然是藏起来的槐城景观,我还是劝你不要去因为这可是曲鉴寒明令禁止的事。让你多加小心就是别惹到他,槐城内你谁都可以惹,唯独不能去触及那位铁面城主的规矩,一不小心,可就死了呀。”老孙放下酒杯轻叹一口气,“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我离明德府这么近他都没把我抓去天牢,你说呢?”苏明卿说,“我只是有点看不惯他的做法……前段日子我听老魏说,长安县飘香酒楼有纨绔闹事,但是他借着礼律,就凭他是科举考生就可肆无忌惮欺压他人,若不是一位剑客出手,那个店家姑娘怕不是残废就是终身活在阴影之下,若是没有那位剑客,你说曲鉴寒管不管呢?”
“这事儿我听过,白衣剑客不知名姓,一剑引来半城白雪。但最后不是惊动了曲鉴寒去了他的科考身份,永生不得踏入槐城半步么?”老孙一皱眉头,盼望着丫头不要真的跑去再和曲鉴寒理论,惹不起啊。
苏明卿轻轻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合乎规矩,不通情理,我不觉得真的好。”
老孙突然笑了:“丫头,你说的是对的,但是啊,你来六合的时间还是太短了。九律对我们六合人而言呢,是这天下的最高限制,但是是我们人心中的最低底线,此线之上,普天之下……”老孙顿了一下,喝了口酒,缓缓说道:
“百无禁忌!”
苏明卿眨了眨眼,老孙知道是她还没明白了,扭过头,书林长安两县的衙役已经开始收官文试,清扫场地准备明日的武试。老孙酒坛中的白酒已将近见底,该回去咯。
“话说老孙你是不是以前追过人家姑娘,然后被拒绝过?”苏明卿突然问道。
苏明卿这一问,老孙差点一口老酒掺着老血喷出来:“怎,怎么可能,咱不是在说律法之事,扯,扯到这个干什么。再说了,我当年好歹也是战场上屠杀八荒狗,可谓是玉树临风……”
“那就是有了。”苏明卿从二楼跃下,身段轻盈,老孙只觉得一朵白花绽放,苏明卿端端正正坐在他面前,神光闪耀:“是什么个情况。”
被那比星星还要亮上半分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老孙最终放弃了辩解:“我那时候是没敢去和那姑娘表白,而且我可是军中高职,战功无数,哪有空离开军营。再说也是那时候年轻气盛,觉得自己都有上顿没下顿的,我除了杀人也就只会杀人,我能给那姑娘什么,啥都给不了,那驴一样的脸皮死活拉不下。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听说是嫁了个好人家,风华正茂过,人老珠黄过,一生平安开心……再后来她过世了,不久他夫君也过世了。但我还活着,她的孩子离开了槐城,在哪里过得不错吧。”孙老头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就真的像是个老头了,“以前还走得动的时候,听说老槐树里藏的都是有遗憾的鬼魂,我每年寒食夜都会去找,书林到长安每家每户地找,从没找到过,那就是她这一辈子开开心心,没有遗憾了……”老孙倒空了酒坛,剩余的残酒一饮而尽,有些感慨。
“老孙,那姑娘你还记得是多久前过世的吗?”苏明卿又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老孙愣了一下:“大概,有三四十年了吧。”
苏明卿皱了下眉头心说那就不对了。
“所以我还是想说趁你还年轻,可别留什么遗憾了。”老孙起身,就要离开了,“一起回去?”
苏明卿微笑点头,突然间眼角闪过一个影子,她倏地转头,一位青衫客拉着两个孩子从明德府后转入长安县,一如普通行人。
“怎么了?”老孙问道。
苏明卿摇头,收回视线。
可能,只是路上偶尔见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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