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谷雨第三候,戴胜降于桑。
逐渐破晓的天空,大地朦朦胧胧,像是层银灰的薄纱轻笼。在那层鱼肚白的光明之中,城内的戴胜鸟降于桑树的枝头,羽毛亮丽,清脆的鸟鸣宣告者初夏将至。
烛台上一指长的红烛只剩下了将近一寸,微弱的明黄灯火慢慢摇曳。萧暮一夜未眠,他安静地翻着一本没有署名的游记,偶用朱笔批红注释,也会在尾页续写故事,直至窗外的光明盖过了门内的烛光。
先生停下笔,褪去身上靛青色的儒衫,将桌案上的那身白色衣裳披覆在身上,梳理整齐,端正玉冠。他环视学塾,不到十张的桌椅多已破旧,唯有最前与最后的两张桌椅虽旧,却新。
前有王叶,后是宋溪。
眼前又出现了王叶坐在最前盯着课本认死理 ,宋溪坐在最后鼻尖盯着笔杆思天地。自己的板栗不送到他的脑门那飘游万里的神思是绝对不会回来。被教训后就不服气扬言曰我宋溪何许人也,这些玩意儿我不是随随便便都会。于是萧暮随便抽问几句他也还真答得上来。王叶经常性的会和宋溪一块儿答题,思考片刻后答案八九不离十,但总是欠缺少许。宋溪调笑,王叶无奈,萧暮送上板栗。一来二去,一日结束,一旬过去……至今已三月有余。
一抹微笑悄悄挂上萧暮嘴角,他轻垂眼帘,拢手入袖,转身向门外,一脚踏出。
与此同时,槐城之内,钟声震彻。
槐城武试也如文试一般曲鉴寒只手遮天,但是有趣的地方在于他每届的考法都不尽相同,但又大同小异。铁面城主想在这些武人身上看到的无非就是武略二字,武力的武,韬略的略。能看的多远,在金榜上的位子就越高。
由明德府传出恢弘钟声伊始,武试便正式开始。若说有什么不同,前几日张榜定的时间为巳时,可现在才堪堪辰时而已。
曲鉴寒低沉的嗓音紧随着钟声而来:“今日曲某宴请三人来我明德府喝茶,茶已备好,静待诸位佳音。”
或许只有这种时候铁面城主才会文绉绉一回吧。
言语平淡,槐城沸腾。
曲鉴寒这次的手笔可算是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只因为他把武试的舞台搬到了整个槐城!
明德府的广场是座长宽数十丈的演武台,台外四角有四座高楼,楼高十二层,被桌椅酒食,加起来能容下千人。观者身份广杂,有兴趣的一般平民文试结束百无聊赖的读书人,抑或青冥州各国的王公贵族。他们多喜身份相同的人同一楼层,身份越高楼层越高。虽说曲鉴寒从未这么规定过,但他也懒得管,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他绝不会插手。
东北角高楼第十二层,只有苏明卿与楚木二人。苏明卿不明白楚木为何一大早就把自己拉到这里来,进门之时曲鉴寒拄剑立在大殿之前,像是雕塑一般,那双红眼睛远远看着就令人发怵,但真要找事,她苏明卿什么时候怕过。
于是楚木就像没看到曲鉴寒一样径直带她走上十二层。随即钟声大响,武试正式开始。
那座规模宏大的演武场发出淡淡的荧光,光点组成座座建筑拔地而起,熟悉的河流街道跃然眼前,这可不就是座小号的槐城。
“你知道曲鉴寒会提前武试?”苏明卿疑惑问道。
楚木没有立刻回答,他倒了杯酒靠着楼边扶手慢饮,指了指明德府大门:“东剑西槐,南阳北汉中离火,苏姑娘,待会儿进门的那些人,你可都得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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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二刻。
出乎刘叔意料的就是宋溪这小子竟然真的在五天之内刻出了圆满的第一刀,俗话说万事开头难,没有一年半载的苦练积累这一刀万万是出不来的。之前所言刘叔也只是吓吓宋溪这个吊儿郎当的孩子。想到这儿他不禁心中惊喜,这孩子给他的意外可真是够大。
此时他那柄长剑已然出炉,裹于布袋之中。宋溪想亲自送给萧暮,可是刻出那一刀之后他的双手早就没了力气,更别说拿动一把分量不轻的长剑送去有一段距离的明德府。他心急如焚,此时武试已经开始将近一炷香。
“他娘的曲鉴寒,比武就比武,早了一个时辰算是怎么回事!这不是要我先生老命么!”
被宋溪大喝声惊醒的王叶睡眼惺忪地从内房中走出,却被宋溪一脚踹了个清醒。
“睡个锤儿的谁还!还不接剑给先生送过去!现在满城乱战,咱连先生在哪儿都不知道,一个不好就要给他收尸了!”宋溪在王叶后面着急大喊。
“哦哦!”王叶慌忙从刘叔手中接过长剑,却又被宋溪踹了一脚。
“不行不行,你腿脚太慢了,赶过去先生早就被砍死了。”眨了眨眼宋溪心中生出一计,他二话不说钻到王叶胯下,直接把他抬了起来骑在自己身上,“我手没力气,笨蛋你坐稳了!”
先生大难当前,还要个锤儿的面子!
刘叔靠在门框上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看着有点滑稽的两个人,难得笑了:“不用瞎找,直接往明德府去就行了,还有剑名就给你们取了啊。”老头顿了一顿,又轻声补了一句,“刀剑无眼,路上小心啊。”
迷迷糊糊的王叶哦了一声,随后便开始了不停的大叫,因为宋溪忽然开始加速奔跑,如同一支利剑冲向会场。刘叔也摇头笑着坐在门槛上,一想到见到个好苗子就乐呵,他捡起刚才满不在乎扔在门前的那一块木印擦了擦,仔细端详。突然间笑得更加大声,惊得路过行人吓得绕远了数步。
“臭小子,难怪跑这么快。”刘叔把那块木印随手丢进了内间的废印堆里,笑骂一声。
原来是这一刀仍有瑕疵,只是这木块原有裂痕,他顺势而下的半成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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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曲鉴寒万年不变的宗旨,虽说在众人意料之外,但也没有在众武者之间掀起太大的波澜,该准备的都已在武试一轮之时准备完毕。
“曲鉴寒每年准备的考法花里胡哨,实际上本质总归是一个排兵布阵,打一场小规模的战役。就像上一届这家伙直接把两百人扔到了这个演武场上混战,那场面可算是一片混乱,斗的那叫个精彩。”
战局打开已经有了将近一个时辰,演武台那座小型槐城之间晃动着小小的人影,这和添花客栈顶楼的镜花水月应该是同一种类型的东西。苏明卿坐在离楚木足足三尺远的栏杆上,纤长的双腿在裙下慢慢晃荡。小城之上会有画面闪过,是些较为精彩的笔试。这一个时辰之内,那两百考生竟都在外围打架,丝毫没有要靠近明德府的意思。
“数十届武试下来,战局越来越干脆,你看,一进场战场就成了规整的三个部分,两个早已有预谋的团队,还有一队临时的散人。其实我觉得这次武试进府的三人应该是没有悬念了。看见那个就三十多人的小团队没有,就在安乐街上那队,那个位于中央被众人拥护的叫楚卿宇,说起来还是和老子一个姓,难怪这么牛,你看是吧,姓楚又带卿,不是咱儿子可惜了,诶别打别打,我怕了还不行。这人和你讲,大有来头,离火国大将军楚浩扬的长子!从小熟读兵法……哎哟你看着小动作阴的,就喜欢偷偷摸摸搞阴的,那百人队伍声势大归大,也禁不住他这种专挑落单的狩猎法子。可惜就是没上过战场,还不够狠。你再看另一个团队,在各街巷里专挑散人砍的,老大是那个披头散发的,哪个披头散发的?就那个,那个最霸气的,拿刀乱砍的那个,这才是杀伐果决,失手砍死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这他娘的果断是个枭雄嘛,好像叫什么张子墨,名字倒是文绉绉的……我去一刀给人三条腿全剁了,这还让人怎么活嘛,诶看我兄弟,额……让我找找先。”
楚木这一顿解说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唾沫星子漫天乱飞,气势倒还不输李先生说书之时,但凡去当个说书的而不是庸医说不定苏明卿对他的印象还能好些。
顺着楚木的讲解观望,原本在这偌大槐城中乱成一团的局面很快明晰起来。随着来人陆陆续续进入明德府。四座高楼很快就人满为患,偏偏只有顶十二楼只有她二人落座。依稀能听到楼下之人描述,只有各国君皇或者九城城主才有资格入座十二楼,皇帝日理万机应该没空来这儿看个武试,九城城主?听说连自己的领地都不能出,二人在十二楼上这么久曲鉴寒像是没看见一样。这楚木还有大来头?
苏明卿瞥了眼楚木,他正瞪着眼睛观望镜花水月中的小人,他那口中的兄弟苏明卿反正是没啥兴趣知道,甚至是他说的东剑西槐南阳北汉中离火她也没有兴趣。观者中书生居多,西南角十一楼被一位身着重甲的中年人独占,东北角同一楼层是一位挂刀的剽悍和尚。往下些楼层则有被一些黄袍道士占据一层的景象。
个中学问应该少不了,楚木似乎也没有什么心情讲解。他嘴里一口一个我兄弟但是又指不出是哪一个,场内唯一有点符合“青衣飘飘,潇洒至极”这一说法的是一位叫陈俊彦的散人,手持长剑踩着上乘轻功翩然于城内,在场一挥剑挡下一刀救下一人,被张子墨一行人追得如无头苍蝇般的散人隐约间都像陈俊彦身边靠拢,第三方阵营于此逐渐稳固。
楚木却有些心急如焚,整个场内以他的目力足以看清楚所有人,但就是哪里都看不到萧暮的身影,说他弃试了说不通,曲鉴寒那儿的进场记录可是二百人尽数到齐。
他咬着自己的指甲,眉头紧皱。
三方中张子墨一方的战略最为简单粗暴,他手持着人高的陌刀带着百人的团队横冲直撞,见到散人就砍,杀了或者伤了都无所谓,签下了生死状就是要后果自负。奉他为首只有一个理由,只因他足够强大!比起只有三十多人在边缘打游击的楚卿宇团队,那些无主散人若是结合起来是个大麻烦。而那个使剑的白面剑客,轻飘飘的一剑却次次都能恰到好处地挡掉他的全力斩击则是让他烦不胜烦。张子墨一身低吼,奋勇当先,与再次迎来的陈俊彦刀剑对上,刀气剑意相撞,二人周围五丈之内掀起风暴,竟无人能靠近。
苏明卿不喜欢张子墨,甚至能说讨厌,虽说签了生死状,但终归是演习一般的性质,杀人就太过了,没必要做的这么绝。
楚卿宇从一开始做的决定便是打游击,所以与他同行的三十人就是身法轻灵的武人,隐没于散人之间,见机伏击张子墨的百人大队,一击不中便远远躲开。他的队伍一人不损,反倒是张子墨的浩然大队越发缩水。
“楚浩扬在青冥江湖被尊为枪圣,虽然前不久给流萤城的小枪仙三枪打下了马,指在了咽喉,但仍不能否认他们家的枪法轻灵含杀意。这楚卿宇至今未出手,甚至连枪头都没有安上,是铁定要看陈俊彦和张子墨先斗个你死我活。”楚木似乎放弃了找他的好兄弟,摸着下巴一门心思给苏明卿讲解局势。
几方相较下来,苏明卿更为看好陈俊彦,现在这个场面算是靠他一人支撑这散人一方不倒,在她看来是比另外两队早有准备的公子哥本事要大上不少。至于楚木的好兄弟嘛,要么就是全靠他一张嘴吹,要么,就是藏得很深一鸣惊人。
苏明卿都没兴趣便是。
三方于混乱之中像是有约定般聚集到了长街岁安。
张子墨环顾身后发现了自己越发缩水的队伍,总算是真正正视起了楚卿宇这个麻烦。转眼望去剩下的散人已经不剩多少,他一脚踹在了陈俊彦的剑身之上,借力急速后退,挥刀直直砍向刚在屋顶站稳身子的楚卿宇。
张子墨一帮人各个杀红了眼,整齐的队伍散开,疯狗般在街内乱窜砍杀。
“差不多了。”楚木忽然说道。
张子墨携着狂暴刀气的迅雷一刀,哪怕是从容至今的楚卿宇也只是堪堪反应过来格挡,被逼退了将近十丈,拖垮了十数幢房屋的屋顶。他扯下了被刀气刮得破烂不堪的外衣,一只银白的枪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手上。此时陈俊彦悄然落到了他的身侧。
“陈兄,落井下石我可不推荐,何况张子墨这厮我感觉有些不太对劲。”楚卿宇将枪头安上枪杆,抖出一个枪花,猛然向前方空气直刺,枪身陡然而直,枪尖之处爆出极大的声响。他目光死死盯着张子墨,“他所在的三石峰是我离火国境内最让人头疼的盗贼团伙,我与他交手过很多次,他的品性我清楚,绝非今日这般疯狂。但是若不现在制止他,他怕是今日要把槐城所有人都砍了。”
“楚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不仅是你身后站着你的弟兄,我身后也站着四十多位共患过难的朋友,你虽未出手,但我相信楚大将军长子的实力不至于收拾不了一个失去理智的匪徒,何况他的目标还是你。想拉我下水,可还得有些诚意?”陈俊彦长剑负后,神色淡然。即便张子墨已经踏破脚底房屋,向二人急掠而来。
楚卿宇眼皮一颤,盯着那越来越近的魔头,一咬牙:“大不了战后,让陈兄的队伍先行便是!”
“那便成交。”陈俊彦微笑,一朵剑花在手中轻灵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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