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守护——椎刺大头针

第二天早上，老爸一进到这套两室两厅就察觉异样，果然鞋子都没换就退出门口。

        康德助搓手解释：“上个礼拜我老婆把这套房子改作了商用注册地，执意要开个小公司。”

        老爸惊得重新扣上的绒帽子没戴稳，那你以后住哪里？你老婆现在哪里？

        “我老婆这两天出差了，先租个房子住。”康德助弯腰摆好鞋套子。

        然后再伸手来拉。“你莫怕，进来坐10分钟，然后我再陪你去选轻便制氧机，中午就回医院的大食堂点两个小炒。”

        迟疑的老爸进了房，目光从涩滞到飘忽，一巴掌从康德助头顶掠空而过。

        马上又再疑问，你之前讲只要等我到了80岁，你老婆的病就会好，形势也会好起来，男进女满，还有20天我就进80岁了，你那话还兑得现？

        “另起一行，还有希望，你再相信我一回。”康德助扫拔一把蓬松的头发，自顾自地咧嘴，“我还有点小事要扫尾，你先随意看看，到车上再聊。”

        老爸佝得更厉害了，慢吞吞地点烟。

        康德助将“印山石”烟嘴子揣进兜里，拉小提琴一样地解扯领带，把最后散落的围棋书刊打包出户。

        进到以前的书房，凝神端坐桌前，赶紧提笔在男方一栏签下名字。

        这可不能让老爸看见，否则最后的一丝信用也塌了。

        瞄了瞄虚掩的门，将离婚协议书拍照发送之前，在页尾快速附写一行字。

        没有家都还犹自可，更悬乎的是还被老婆强约一个生死攸关的pk任务，见分晓的日子就定在今年的腊八节。

        当时听到这个pk任务就打颤，脑子里闪过念头，不光是这个家散了，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命也可能彻底嗝屁。

        另外，难道那一张治癣的古药方单子也不了了之？评估价可值不少钱。

        抱着围棋书刊呆立“家”门口，蒙着红绸子的方形公司牌匾透出金光，像昨天清出屋的围棋赛冠军奖牌。

        期间已有三个公司员工陆续进门。

        尴尬于明显被员工诧异，老爸早已呆立至楼梯间的台阶上，像个在门外罚站的小学生，指间烟蒂子的烟灰也佝成驼背了。

        康德助最后一次返身进屋，眼前的员工恍如空气。

        踱过已改成办公卡座的客厅，前阳台的品字形花卉架换成两排资料柜。

        曾经多少次长夜漫漫，枯坐地上的康德助隔着玻璃门，守望蒙头蜷缩于躺椅的老婆。

        撑开后阳台的推拉门，纱窗门已然撤去。

        当初立意防蚊子，实则添一道哪怕多阻一秒的关卡。

        康德助扣住重新抛光上漆的塑钢卡槽，弯腰凑嘴，亲了一下门框脚。

        此位置是家中最为凶险之处，冲出门框即是16层高的阳台。

        曾经多少暗夜在此殊死角力，厉声划破晨曦。

        死命拖拽的康德助卡腰抱脚，舍命外奔的老婆推挡踢踏，腾空与挨地的下三路缠斗，门框脚成了彼此较劲支点。

        倚在次卧门，新贴的商务签约室标记，布沙发替掉了那张老式千工拔步床。

        当初欢娱浮影早在两年前戛然消散。

        康德助扣紧新换的门锁把手，盯着凸出的飘窗发愣，昔日当作关卡的三层水培绿植吊瓶恍若风铃回响。

        家里五扇窗户，除书房那扇摆满积木玩具的窗户幸免于冲撞，另外四扇都曾上演巅峰对决与危情时刻。

        防盗门尚且安好，而其他房门久经砸甩冲抵，框松锁垮。

        坐进书房，缅花大书桌变成董事长的大班台。

        康德助扯开底层抽屉，归拢出两大捧围棋子。

        棋盘棋盒不知所踪，遂从大班台上的文件箱抽出一个带拉链的塑封袋，移步主卧的会议桌。

        卧室已新辟为信息化头脑风暴区，声光电的会议系统新上线。

        围棋子哗啦啦摊上椭圆桌面，康德助从壁挂屏幕联网的圆形转示收回目光。

        眼前杂乱珠圆玉润的黑白无常，头脑骤回五年前的风暴区。

        当时康德助猫在草花梨架子床，老婆进房落座踏板，手托三层封装的快递小包裹。

        凑头拆装，零件展现眼前，是一把罕见的随身锁。

        康德助口吻斩钉截铁：“天底下肯定能找到让你放心的办法，不管别人怎么作怪。”

        “还不是你惹来的？”老婆转瞬眼刀锐利，直盯到点头认账的模样，才又端详评估，“容易松动？偷偷褪下来怎么看得出？钥匙能不能被套开？”

        “钥匙归你管，以后再换一把你认可的锁。”康德助试戴起身走两步，头脑风暴再起，“至于松动，我来临时想个辙，稍等片刻。”

        随即跑进书房，踩上凳子，伸手顶箱柜上层角落取来剪刀与针线盒。

        老婆依嘱从衣帽间找来一块米黄秋裤绒布，剪成一指宽的布条，一圈圈包缠再一针一线绞紧。

        康德助此后转着圈体验，再轻拥那冷峻的一脸傲相。“你把脔心放到肚子里，我一点花花心思都不得有。”

        老婆一把推开。“先可讲好了，是你自找的。”

        “那当然，行程透明，交往报备，身上不带钱和卡，我都是自愿的，包括随时受你的电话视频监督。”

        康德助再次点头开笑，朝房外打着礼让手势。“你去放钥匙，只是千万要记得位置，您老人家的记心又不好，熬药的灶火经常忘记关，昨天手机落在冰箱里，我下班搞茶饭才发现。”

        老婆弹一阵兰花指，放松着半小时的针线活，隔空扬着拳头。

        “交房贷都是月垛月，你要有钱，我还会显老？都是你害的，我巴不得忘记还有老公。”

        这边去藏钥匙的空档，那边紧收剪刀与针线盒。

        自从五年前老婆患上躁郁症，康德助着意管制厨刀工具。

        细小如缝衣针都随收随管，宁愿自己凑上去挨拳头巴掌，也不让尖刺物件伸手可及。

        五年弹指一挥间？

        焦虑抑郁躁狂就像挂满脖子的石疙瘩，一颗颗待解容消，张嘴就是反问句祈使句。

        陪伴等待守护成了康德助的必修课。

        从懵懂摸索到躬身入局，曾经单月报备短视频934条，上十天寸步不离是常事。

        步步有坎，康德助尽心竭力一颗颗摘落那一大砣石疙瘩，图谋撼动那根椎刺大头针。

        钥匙丢了咋弄？万一外出遇险或医疗急救被人发现怎么圆场？

        设想过无数可能，甚至隐现躺上担架被切割施救的魅影，唯独没想过改弦易辙。

        心脏里面还有安支架的，有什么了不得？大不了带锁生存。

        弃用固定电话，以免老婆担心在办公室私接漏网电话。

        手机原有双卡双号改成一机一卡，拉进黑名单的满两版，附及短信不删以备调取恢复。

        当面接听手机必定开启扬声器，每月通讯记录报备可查。

        凡可能引发心境障碍的人与事，悉数冷处理，直至物理隔离。

        全线收缩交际，康家的亲人也不例外。

        楼层太高，盼着住一楼，爬窗户要跳就跳到草坪里。

        车子巴不得设定限速器，宁肯当众被剋也别闷在车里炸锅。

        情绪波动电光火石，但崩溃周期从一天两次拉长到两月一趟。

        当情绪抛物线从篮球换成了乒乓球，灌的气少了，扣球起落的劲道也大减。

        可那根椎刺胸口针如巫蛊之毒，炼狱加淬炼。

        识别不清重重迷雾，反正针已入骨，撼动都难，况乎连根拔出？

        在装修一新的信息化头脑风暴区，一颗颗围棋子在康德助手中捏过，思绪也继续风暴。

        活着是“1”，别的都是“0”，但并不排除由零开始。

        康德助戒烟了，远离围棋，不再做麦霸，删掉异性通讯录，单位家里两点一线，上车都必系安全带了。

        先改变自己，逼出脑洞大开，把头倒过来也要往前趟。

        唯独有一样难改变，就是发财。

        开销捉襟见肘，痛脚连好脚，叮刺老婆的情绪痛处，崩溃时扬言要么让我有钱，要么让我死。

        一万个想赚钱，又一万零一个警醒不能图钱出乱子。

        如果步子没走稳，老婆头顶的这天可就真塌了，哪怕九条命都不够活的，决不单单自己这条猫命。

        收入本就寡淡，欠账亏空一堆，做不了加法就做减法，于是开启一个月不用钱的极限测试。

        你若天真我可无鞋，只要老婆的躁郁症能好，康德助宁愿舍了这身剐。

        陪着求医问药，心理咨询，逐渐深谙那根椎刺胸口针，不再像毛猴子法力加身前瞄着齐天大棒，怵于能否力拔山兮。

        管什么离群索居是野兽还是神灵，唯有自渡，先跳进炼丹炉铸个不坏身再说。

        两年前就按要求签过一份离婚协议书，附带补签了婚前财产协议。

        清心寡欲捱过来，如今再一份离婚协议书，恐怕真的换来一张离婚证？

        自己是这世上最盼望老婆痊愈的，如果病情见好的末了却痛失所爱，天大的冷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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