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遗嘱——傻子去病快
时隔一年，腊八节前夕，康德助再次来到铜峰机场。
此行是去西南边陲的茂德云望丘风景区，接受所谓的“生死pk”任务挑战。
不过康德助在出发前并没有腿打颤，反而在等候区的长椅上闭目神游，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放起一年前在这机场出发厅的“长镜头”，毕竟已经发生了太多的事了。
一年前，正是康德助无力无助的时节，也正是在这里送别出国留学的女儿。
当时，在铜峰机场国际出发厅的书吧里，一本《丹卡梯田那把火》正在热销，斗大的广告牌上贴着“妆游品导最新力作”。
哪有让人带着遗嘱去留学的？
受此质疑时，康德助的发际线尚在沁汗。
5分钟前，康德助冲进航站楼就小跑打望，在安检口刹住，梭视三个通道待检队列，喘粗气连拍带搭地叫住闺女。
父女俩退到机场出发层一角的长椅处。
眯眼匀息的康德助拉手示意挨近点，从西装口袋掏出一张折叠纸。
拔开a4纸的一角，闺女触电样缩手，“啪”地合上再一把攥住，这是你的遗嘱？
“我现在有三头但是没有六臂，一头先顾着你阿姨，一头连着你，再就是你爷爷。”
然后再反手扣住闺女的掌心：“你满18岁已成年，负得起完全责任能力了，这一留学就天远地远，可惜我如今半吊子责任能力，这盘棋还没收官。”
头枕椅背的闺女看完就肩颤哽咽，哪一头都不放心，连遗嘱都写得这么细？
“还能聊10分钟。”康德助瞄手机看时间，从发际线抹下再掐一通鼻梁。
接着面对疑惑眼光解释遗嘱：“一式两份，是我结婚纪念日那天写的，你阿姨的那份锁在办公室保险箱，这一份你带走，莫失望我的措词，都掂量过了的。”
你不是说阿姨的形势好多了？闺女出声之后擦眼角但抹不干，手掌反贴额头，你这号傻子还让我放心出国？
康德助伸手来抚额头，手机嗖到地上。“傻一点反而好，傻子去病快，要是能让你阿姨不得这种病，我宁愿得癌症。”
闺女抱头强憋哭腔，讲好讲歹的都让我只带耳朵，除了那一年老家办丧事的时候你主动讲的，我平时战战兢兢又不敢打听。
紧接着话里更为急切，到底什么情况了？到底是你离不开还是阿姨缺不了你？至于钱不钱的我可以缓，急的是你满脑壳的白头发。
康德助下意识地拢一把鬓角再直箍到后脑勺。
给我透个实底！闺女猛然坐正再问，你现在的危险系数？
“当然安全多了，只是你阿姨，在我跟前差不多死过一百回，估计在你阿姨心里，也早有过我死了的后怕。”
康德助又将遗嘱折回原样塞进身旁黑挎包。“不过同你阿姨比，我一个大男人能危险啥？”
这只折价45元的双肩包，是连同收入证明等留学中介资料，托熟人一并送与闺女的。
父女俩离得只7个公交站远，两三个月才见一回面，网传信息也多限于每天两张风景照。
闺女斜指着候机厅的天花板吊灯打比方，那还是阿姨有魔怔，你又不是铁打的，扛不住还死扛？
康德助将挎包拎到膝上，一根背带挂到脖子上。“是我离不开你阿姨，这阳世上像这鬼相样范的恐怕只一个，我并不是简单扛事尽责任，图个有始有终。”
有始有终？闺女侧身揪着背带往下扯了扯，你肯定还有瞒我的，千万莫搞得我最后送终都赶不上！
“除一些细节，顶多一两件事不好讲才带过的。我在钢丝绳上也走过七八回，但这些苦比起我从你阿姨那里得到的，肯定还是赚了的。”
闺女再揉眼角，你号称15岁进城读书就自立了，而我初三起就丢了爸爸一样，一个人到锦港去考两回留学测试，再又学术能力评估，还到陵江办签证，你现在还认为赚了，是在讲相声？
康德助牙梆子紧扣。“相声也差不多，你阿姨一发病，我只能捧哏，只看如何应点接下文，不发病那我就是逗哏，想办法开乐心。”
然后鼓起眼睛憋气也憋泪。“你阿姨可以作古正经地看半天的动画片，细伢仔一样扪肚子笑得打滚，但一发病来神，就摇身变恶毒了。”
闺女语气问号压不住，阿姨不再像以前差钱愁钱，为什么不找最好的医生坚持心理咨询？而且既然有人故意害你们，难道就不反击到底？
“说来话长，另起一行，毕竟脑壳里的筋斗云太复杂，尤其发作期只能冷处理。”康德助撑着椅背起身，从兜里摸出烟嘴子轻划嘴角。
转而又合掌紧搓烟嘴子。“磨到后来，我发现改变不了外界，只能改自己，哪怕把头掉过个，也得趟过前面这一截烂路子。”
闺女在挎包上又按又拍，世上那多留学的，只有你特意让我带份遗嘱出国。
“以前病得稀烂的时节，麻绳子打结，惜不惜命的都得紧跟你阿姨，懒得写遗嘱，也没地方藏，被你阿姨翻到了又是祸，如今见好了，才值得交待两句，反而说明我还有希望。”
康德助再拖着步子，跟到安检门前一把熊抱附耳：“你这一头稳住了，我也能稳住你阿姨，尤其现在你阿姨身边多了一个喊作干妈的老阿姨，缘分来得扎实，有正能量也有变量。”
一个阿姨还不够？掏出手机的闺女带哭腔再挤笑，我看你也已经癫了半截，自媒体播了好多“丹卡梯田那把火”的版本，我转发那么多短视频都不回应，你跟这桩事到底有什么牵连？
“54年前的麻纱，比你的年纪大三轮，还能赖黑到我？你莫跟风，切忌莫纪录片一样去翻译。”
“妆游品导的这本书也是片面的。”紧接着康德助示意关掉手机短视频，顿步不再随行，“我不去争话语权，以前要的生存权，现在是脚打跪也要爬起来，何况那些版本是伪包装的纪录片，我更不图所谓正宗了。”
机场双语广播搅翻着信息牌里的离愁别绪。
山那边的跑道上，离境的国际航班已经一飞冲天。
康德助在环岛路的出租车里倚着车窗，默念着“我还有希望”，手中的烟嘴子也没那么透凉了。
才下出租车就接到电话，老爸从富威乡下进了铜峰市区，先去办住院手续，还必须来家里一趟。
住院倒不稀奇，老爸有脑梗后遗症，心肺功能弱而供氧不足，易头晕，吃饭睡觉的时候都经常被呛，呛得五脏六腑都恨不得呕出来。
可决定来家里一趟明显意外，八成是来斥责没赶上机场送行的，康德助如临大敌。
所在“固卫丽城”小区的这个家，名义上还在，实际却改成了公司办公地，哪还能接待？
结婚五年来，老爸这趟来是第二回。
第一回也是麻起胆子接待的，因为在领结婚证之前，老婆已是发病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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