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雨寂
雨较之前小了很多。靠着窗,吹着清凉的风,看雨,看花,看人,看城。雨中行人,雨落成花,花随流水,水绕青城。斯情斯景,若是能找个安静的去处,寻一方小塌,配点香墨,再来一壶花茶,自成一派悠闲天地,应该也算是人生一件美事了。
姜离托着下巴,一边看着窗外雨景,一边和梁言有一下没一下地闲聊,左手食指和中指在桌上有规律的一点一点。
邻桌刚来了几个客人。其中一个人刚坐下就立马道:“最新消息,城西又他妈出事了。”
另一个人道:“撕脸狂魔那个?”
那人道:“对啊对啊,想不到吧,今天下午又死了一个,不过这次是个男的。”
这人的声音,不大不小,透着股刺探秘辛的兴奋感,又似乎带着隐隐的几丝畏惧。说着说着,声音时不时又压低下去,诡谲异常,简称,吊人胃口。姜离手指一顿,目光从窗外收回,梁言也听到了,口中的话戛然而止,两人对视一眼,皆安静下来。
之前另一人“切”了一声,道:“这事我下午就知道了。”
那人道:“那你比我快。话说咱青阳是不是被变态盯上了?一个月都死了五个人了吧。不仅杀人还把人家脸皮都给撕了,太狠毒了。”
一个粗噶的声音响起:“这次死的是之前城西那个卖油的傻子。”
姜离愣住,心里莫名“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什么那一瞬间突然想起秦衣,不过很快,她又皱了皱眉,将这种离谱的想法甩出脑子。
那人“啊”一下,道:“原来你也知道啊。我之前怀疑这死变态是个心理不平衡的丑八怪,毕竟前四个下手的都是出了名的美女啊,我当时还庆幸自己是个丑男来着。”
这人说起自己是个丑男时太过坦荡,太过理所当然,一副完全不以为耻的模样,引得旁边的人直接嗤嗤笑出声。
那人也不在意,接着道:“这次尼玛连个邋遢的乞丐都不放过,我真是怕了!”
那个粗噶的声音道:“你都说是变态了,变态还需要逻辑吗?不都闭着眼直接乱杀嘛!”
那人道:“照你这么说,乱杀就乱杀了,那他干嘛非得撕人家脸啊。”
粗噶的声音道:“我他妈又不是变态,我怎么知道!”
那人怪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吃火药了吗?还没说几句呢,张嘴对着人乱开炮?”
那粗噶的声音突然默了下去。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他下午刚好在城西值班巡逻,是他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咳咳,当时那个尸体被人挂着的,路过的时候,刚好砸到他了。这不直接让他吐了一下午了嘛,能不火气大吗?”
那人道:“早说嘛,你也太衰了,我说你脸色怎么那么差……不对啊,也就是个无脸尸而已,吓人归吓人,不至于恶心到让人狂吐不止的地步吧?”
那细细的声音道:“这次比之前的凶残多了,不仅脸没了,身体还被人剁成了好几段,断肢啊内脏啊,跟过年晒腊肉似的,给人挂成一排,被发现的时候还没干透呢……”
那人听到这,直接扶着桌子:“呕!”
旁边有桌吃饭的人骂道:“你他妈往哪吐呢?!”
那人干呕完,坐起身对那吃饭的人道了个歉,端正坐好,就不再说话了。没一会儿又突然“咦”了一声,道:“不对啊,怎么连你也知道啊?”
话落,旁边三四桌,连着他那一桌其他几人,齐齐异口同声道:“我们都知道啊!”
那人:“……”
姜离:“……”
这种大家凑一起明目张胆听八卦的感觉挺奇异的,尤其是在明明有很多人提前知晓的情况下。
她忍不住小声道:“梁言,你知道吗?”
梁言道:“……不知道。”思索一番,又学着姜离的样子,凑过去低声道:“下午的时候尸体未干,那死得时间离现在很近。我猜有人刻意压过消息,毕竟现在刚好在百日花宴期间。不过可能今天这起太过恶劣,压不下去,所以很多人还是知道了。”
这个姜离能理解,毕竟一个城市出了这种变态杀人魔,对城市民风面貌形象影响还是很大的。首先城内居民,会担惊受怕,生活工作时时不得安宁。其次对外人来说,这就意味着这个地方生命风险高啊,游客也好,生意人也罢,正常人都是惜命的,趋利避害也是人之本能,人流跟着少了,城内外生意经济互通什么的也会受影响。
因为咬耳朵太过专注,连秦衣过来的时候,两个人还沉浸在窃窃私语里,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没发现桌子上多了个人。
秦衣:“……”
他屈指在桌面轻轻敲了一下。
梁言下意识抬眸扫了一眼,看到对面坐着的人时,眼眸瞬间睁大,唰得坐的笔直,不仅如此,还特意得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
姜离:“……”这是干什么?为什么给她一副当场那啥的感觉?
梁言笑道:“师弟,你来得太慢了,菜都要凉了。”
秦衣回道:“下次不用等我,你们先吃就行。”
梁言摊手道:“我是这么说的,但是阿离很关心你啊,刚坐下就先问你所在,问完了后心疼得不行,非说要等你一起。她对你的这份情谊,着实令我感动,所以我决定就和她一起等了。”
秦衣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姜离揉了揉眉心,道:“梁言,请不要胡说八道……”
梁言道:“啊,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姜离道:“也不是不对,就是……”她刚刚确实是这么做的,但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个味儿似的,哪哪都怪,而且秦衣洗个澡而已,她心疼个鬼啊……
梁言道:“那不就是了,难道你没说那些话吗?难道你不关心不在意秦衣吗?”
姜离:“……”
秦衣给她舀了一碗汤,推过去,轻声道:“吃饭吧。”
姜离瞄了他一眼,回道:“哦。”然后捧着碗乖乖喝汤。
秦衣笑了下,无视对他挤眉弄眼的梁言,低头吃饭,吃了几口,又抬头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这话是对着梁言说得,梁言翻了个白眼,心道,就知道你忍不住。他道:“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吃完饭再谈吧。”
他既然这么说,那应该又是什么比较倒胃口的话题了,秦衣也就没再多问。
三人在楼下用完餐,最后又在梁言的房间集合。
梁言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道:“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也是刚刚听说的。细节一概不知。”
姜离皱了皱眉,道:“好奇怪啊。为什么要撕人脸,前面四个还能解释是因为对方长得漂亮,那第五个呢?”
秦衣抱着手靠在桌边,沉思道:“前面四个应该和第五个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梁言点头道:“碎尸是一种明显带着报复性的惩罚行为,凶手应该和那个乞丐有仇怨。至于撕脸,可能只是想让大家把这起凶杀案和前面四起联系在一起。”
姜离支着下颌,道:“那……有没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只是那个凶手那天刚好和那乞丐结了仇,就顺手用这种方式报复?”
梁言道:“前四个挑选的目标条件都很相似,还都只针对脸,我更倾向于刚刚那人说的,心里不平衡的有收集癖的变态。不过你说的这种也有可能,除此以外,难保前面四个或许是为了后面一个做铺垫,为了混淆视线的存在,但是这种可能很小,毕竟成本太高。”
梁言眉头微蹙,道:“主要是现在尸体都埋了,而且时间间隔也挺久的,估计破坏的都差不多了,想对比一下作案手法都不行。仅存的口口相传的东西,难免失真。”他叹了一口气,道:“除非对方再跑出来兴风作浪,否则只能变成悬案了。”
姜离眨了眨眼,忽得道:“我好像能明白你们师父说的历练是什么意思了?”
秦衣和梁言齐齐看她。姜离捏着个茶杯把玩,好奇道:“那你们师父有没有告诉你们,遇到解决不了的事,该怎么办?”
秦衣道:“尽力而为,量力而行。”
梁言接着道:“实在不行,溜之大吉!”
姜离挑眉道:“你师父还挺实在。”
梁言哈哈道:“那是,毕竟人随八苦来,实实在在,会苦中作乐的人才会快乐。”
淅淅沥沥的雨似乎已经停了,秦衣扫了一眼窗外,对姜离道:“师兄看起来要休息了,我们先出去吧。”
正在款款而谈的梁言:“???”
姜离愣了一下,扫了一眼站在身前的秦衣,反应过来后,站起身,回道:“好。”说着又转头对梁言道:“那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晚安。”
梁言翻了个惊天大白眼,道:“……晚安。”
客栈走廊上,挂着许多彩色的球形花灯。以细木为骨架,以素绢为外皮,绘以各种颜色的蔷薇花。风吹来,灯连着灯下的五色穗子微微摆动。
姜离跟着秦衣,沿着外侧的栏杆慢慢往前走。从刚刚出门开始,对方就格外沉默。姜离一开始还耐得住性子,结果现在走廊都快走到头了,对方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余光瞥到身边的人,她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道:“秦衣?”
秦衣脚步站定,目光落在栏杆上,半晌,缓缓道:“很好看。”
姜离愣了一下,道:“啊?”
秦衣道:“衣服。”
姜离:“……”
说完后才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秦衣转过头,望着姜离道:“我的意思是你穿这个,很好看。”
姜离眨了眨眼,道:“哦……”
秦衣盯着她看了会儿,忽得抬起手,似乎想碰姜离的脸。
姜离眉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下意识想避开,但是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克制住了,没动。
温热柔软的触感落入掌心,秦衣看着眉眼低垂静默不语的姜离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所在的世界,时空倒转,星河逆流。他神情有些许恍惚,像是坠入了一个荒诞又靡丽的梦,不自觉地向她靠近了一些,嘴里轻声唤她的名字。
彩色的灯光片片碎裂,洒在两人身上,因为亲昵的姿势,无端添了些朦胧缱绻。姜离眼睫颤了颤,没回应,她脑子想的是,反正搂搂抱抱都那么多次了,摸个脸算什么?总归她确实欠他不少,而且在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未来里,承诺她又给不了,拒绝又无法舍弃,所以尽管很自私,但是既然对方喜欢,那么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一些肢体接触的小暧昧什么的,她其实也无所谓的……
姜离脑子里还在纷纷扰扰地进行自我洗脑,冷不防地,右手被人抬起,下一刻有冰冰凉的东西套进了自己的中指。她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指上被戴了个以白金为底,嵌满细碎蓝宝石的星河戒指。
姜离瞳孔一缩,脸色骤变,整个人被吓得往后大跳一步,手上的戒指直接“叮”的一声掉落在地。
梦境破碎,秦衣看着骨碌碌滚到墙角的戒指,微微怔住,他抬眸,看着像是被吓坏了的姜离,有些无措地开口道:“阿离,我——”
姜离直接打断他,肃然道:“秦衣,我觉得有些事现在很有必要说清楚。”
她看着他,表情很淡,语气认真又严肃。
“你之前帮我的种种,我十分感谢。你若是以后需要我的地方,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我也必当结草衔环以报。但是恩情也只是恩情而已。”
秦衣直接呆住。姜离偏开头,没再看他是什么表情,只冷然继续道:“我觉得我不能骗自己,更不能继续骗你,其实我只是把你当成——”
秦衣忽得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应该休息了……”
姜离皱了皱眉,道:“秦衣!”
秦衣恍若未闻,飞快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姜离跟着跑了几步,对方已经啪得把门关上了。
姜离在他门口站了一会儿,深吸了口气,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将剩下的话一骨碌得全部说完。
无人回应,门内门外只余一片空荡荡的死寂。
姜离轻轻吁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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