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眠之夜

一盏烛火幽明，夜凉如水人初静。

        姜离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捏着那枚星河戒，合衣躺在床上。

        深邃湛蓝的宝石被切割成无数细小的颗粒，铺成星光一片，卷在这一指之间。白金润泽，宝石锋利，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组合在一起，竟然毫无违和感。

        姜离捏着戒指转了一圈，目光在戒指内部歪歪扭扭的铭纹上，停留了一下，看起来像是稚气的文字又像是无规则的花纹，也不知道是不是秦衣自己弄的。

        说起来刚刚她是不是说话太直接了点，他看起来好像……算了，她连自己的未来都把握不住，往后日子，可能她一辈子也回不去了，也可能明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她这样的人，怎么敢随随便便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那也太不负责了。倒不是姜离多有节操，毕竟谈情说爱这种事，搁平时玩一玩也未尝不可，只是她一直觉得好人就算没有有好报，也不应该刻意祸延之，最重要的是某人看起来可不像喜欢玩的样子……

        姜离将戒指套在自己右手中指上，举着手，借着烛光，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说实话，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小东西的，可惜了……

        姜离眯了眯眼，盯着戒指看了一会儿，准备将它摘下。谁知手刚碰到金属环，身下的床铺突得整个塌陷下去。

        姜离瞳孔一震，下意识想抓着什么，结果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挥动了几下，最后还是在失重中，直直地坠了下去。

        冰蓝色的水面被撞碎，下一刻冰寒蚀骨的水流从四面八方的涌过来，将姜离整个人挤压下去。这水冷得异常，如同钢刀般一下一下地在皮肉之上剐蹭，仿若凌迟一样的疼痛让姜离控制不住的想要痛呼出声。可惜此刻她正身处深潭之中，一张嘴，冰水反而倒灌进喉咙，彻底将她的声带切成一段一段。

        咕噜噜的气泡从口中飞出，姜离僵硬的四肢在水中扑腾了几下，在濒临窒息的眩晕感彻底将她淹没时，冲出水面。

        “咳咳……”姜离刚喘了口气，又开始呛起来。晕晕乎乎睁开眼，往四周一扫。发现这里好像是一个覆满霜雪的溶洞，而她此刻正泡在洞内唯一的水潭之中。潭水呈冰蓝色，不知深几许，水面上长了两株金色的水芙蓉，正含苞待放。

        姜离茫然又震惊地看着这一片冰天雪地，手下动作不知不觉的停下了来，如此身体又不由地陷下去，然后又被生生灌了一口水。她赶紧浮出水面，又使劲划了几下向岸边游去。

        沿岸似乎被刻意雕琢成刁钻的弧度，上面还结了层冰。姜离尝试了一下，结果撑到一半就重新滑了下去。反复几次后，姜离心里一直被压抑的怒火暴起，像是无能狂怒般，抬手就狠狠地锤了一下岸壁。白嫩的掌心早就被划破，红色的血顺着透明的冰层缓缓流下，然后又被冻住。

        姜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突然间明白了一切。

        寒室外，姜烨负着手，站在窗边，目光落在悠远的苍穹之上。

        这世上真正对你好，永远不会背叛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想活吗？那就靠自己走出来。

        “永远不要想着把希望寄托给别人。”

        姜烨抬手，指尖碰了碰窗前的蝴蝶风铃，须臾，手腕微动，玉蝶粉碎，血珠顺着白皙的掌心滴落，像极了姜烨眼角的那颗泪痣。

        他看着掌心的血，面无表情道：“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

        白宿低着头站在他身边，目光从桌上的沙漏，移到书架后那个紧闭的石门，落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

        寒室内，小阿离趴在岸边，泡在潭水中的下半身早已失去了知觉，水汽在她发青的脸上，发间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啊，她想起来了，是那个人把她关在这里的，也是那个人把她丢进水里。

        小阿离喉间动了动，压着霜的睫毛跟着颤了颤，随后有温热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很快又在她眼下结成泪痕，寸寸皲裂的皮肤，随着呼吸，起伏动作间一点点往外渗出红色的血，晕在冰蓝色的水中，调和成瑰丽的颜色。

        体力和体温每抽走一次，身体就下滑一寸，最后所以的重量几乎都挂在两条粘在冰上的小臂上。小阿离仰着头，探出水面，那双浅色的沾了霜雾的眸子，装满了灰败感，她会死吗？眸子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而后又一点点亮起。

        不……

        不会的……

        她不会死……

        不会死！不会！！！

        绝望化作浓烈的恨意，逼着她如同恶鬼般又一次次往上爬。青紫的指甲和小臂被冰层划烂，血肉涂在冰面上染成罪孽的业火。她紧紧盯着石门的方向，脑子里某个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疯狂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忽然间，有一抹蓝色的光芒闪过，小阿离动作一顿，她慢慢转过头，僵滞的眼眸微动，目光在岸边的某处停下，然后哆嗦着将手伸过去。

        寒室外，姜烨早已离去。白宿看了一眼已经倒空的沙漏，连忙过去将机关打开。须臾，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一股混着血腥味的冰寒之气扑面而来。白宿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捧着托盘走了进去。

        顺着台阶往下，白宿踩着雪粒子，往四周扫了一眼，然后在水潭边发现了覆满白霜的小阿离。

        她整个人除了一条胳膊和脑袋，几乎全泡在水里，而那条胳膊连着的手掌，掌心向上，正被一根蓝宝石钉子钉在岸壁上。

        白宿看着那些浸在雪中红红的东西，忽得打了冷颤，手里的托盘直接掉在地上。

        ……

        烛泪将尽，幽蛰蠢生。

        客栈内，原本闭目沉睡的姜离忽得在床上一滚单膝跪起，右手在空中一拂。她扫了眼夹在指尖的银针，浅色的瞳孔犹带三分寒意般，将屋内一一扫过，冷笑道：“滚出呃……”

        不知道为什么说话突然卡了一下？

        哦，原来是姜离脑子卡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看了眼自己的姿势，又看了眼自己指尖，突然“啊”了一下，把那根银针甩了出去。下意识地想开口喊秦衣来着，又猛然想起睡前两人不欢而散的事，到嘴边的名字停顿了一下。也就在这一瞬间，昏暗中突然甩出一条白色的骨鞭，像条蛇一般在姜离腰上缠了两圈。姜离身体一僵，下一刻，整个人被拽了出去。

        ……

        寂静深夜，无星亦无月，远远的有打更声传来。姜离被人抗在肩头，飞快地在屋顶上上下下移动。雨后清爽的晚风卷着花香在她耳旁呼呼作响。

        这姿势刚好顶着她的胃，难受异常，又因为被点了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叫人十分憋屈。姜离在心里把这黑衣人扇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稍微冷静了一下，她观察一番四周建筑，对比了一下白天记下的方位，看出来这人是打算带自己出城。

        这是什么人？姜离忽然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个白衣面具男，果然是被盯上了吗？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那个白衣面具男一伙的……看来原主的身份很特别啊，她尝试着回忆了一下之前那几个不怎么美好的梦，眉头缓缓拧起。

        姜离还在凝神思索，突得听到几声破空之音，她微怔，下意识想抬头看，身体却被黑衣人带着往旁边转了一圈，掉了一个面，改肩抗为横抱。一番天旋地转后，本来之前因为倒吊充血的脑子现在更是搅成一团浆糊了。姜离抿了抿唇，控制着想呕吐的欲望，睁着往上看。

        对方似乎很不习惯这种姿势，抱着姜离的手臂感觉有些僵硬，动作没之前灵活。身后又传来利箭穿风的声音，姜离只听到对方低声咒了一句，就被抱着就地一滚。左挪右闪间，黑衣人头上的包发的黑布巾被刮蹭掉，露出一头顺长的青丝，以及发间很明显的红宝石花扣。

        姜离看着那个红宝石花扣，愣了一下，心里忽然泛起一丝丝古怪的感觉。然而还没等她理清楚个中缘由，原本抱着自己的黑衣人脚步突得一顿，同时有些许温热腥气的东西飞溅在姜离脸上，眼眸动了动，目光落在对方穿肩而过的黑色箭矢上，她在心里轻轻念出了一个名字。

        黑衣人只停顿了片刻，又开始跑，跑了一会儿，忽然直直地跪了下去，然后双手被迫一松，姜离整个人就从他怀里掉落在屋顶上。因为屋顶背上是斜坡，加上之前下过雨，湿滑无比，所以姜离人刚挨着坡面，就又开始顺着瓦片翻滚着往下掉。黑色的发与白色裙摆翻飞，姜离在心里疯狂咆哮顺便把黑衣人又扇了三百下，这狗东西之前给她点了穴，她动不了，只能任凭自己不停往下掉。

        那黑衣人见状，倏得站起，一手扶着肩膀，快步上前，似乎想把姜离拉住，结果没走几步，一把雪白的长刀钉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身体擦过屋檐，而后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传来，紧接着身体猛地往下坠。姜离瞳孔一缩，心快骤停，那一瞬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像是变成了慢镜头，然后倒映在她那双浅色的眼瞳中逐渐远去。

        向上翻飞的黑发与衣摆倏得掉了下去，姜离身体猛地一顿，脑子里残余的失重感让她一阵头晕眼花，心口发闷，几欲呕吐。

        秦衣一手绕背搂肩，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化去下坠之势后，在空中借力一翻，似鸿羽一般，轻飘飘地落回地上。

        他上下扫了一眼姜离，有些担忧道：“阿离，你怎么样？”

        姜离已经缓过劲来，不过她不能说话，只能软着四肢，睁着眼看着他。

        忽得，秦衣像是明白了什么，伸手在她右肩一点。

        姜离喘了口气，抬手一把搂抱住他的肩头，大声道：“小心后面！”

        身随音动，秦衣抱着她，脚下微挪，身体转了半个圈。下一瞬，一条白色的骨鞭，像长刀般，落在刚刚两人所在位置。地上的青石板瞬间被硬生生地从中间劈出一道裂纹。

        姜离看了眼地板，又看了眼握着鞭子逼近的黑衣人，下意识地抓紧秦衣肩头的衣物。秦衣一边稳稳地抱着她，一边飞快地躲开对方挥动的长鞭，左旋右旋，闪移腾挪，在对方毒辣刁钻的鞭法下，看起来竟颇为游刃有余。

        姜离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让他先放她下来，然后再拿把武器和对方打，转念一想，这黑衣人是冲着她来着，一落地，她菜鸡属性岂不是毕露，到时候笨手笨脚的，很有可能直接把一打一场景变成一打二，那岂不是更拖累秦衣？算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安静的挂件吧。

        虽然秦衣现在看起来挺轻松的，但是抱着一个人只守不攻还是挺吃亏的吧。姜离一边在心里打盘算一边默默观察战局。看着看着觉察出点不对劲，刚刚那个黑衣人明明被秦衣射中一箭，而且布巾还飞了一块，而现在这个黑衣人看起来四肢矫健，行动敏捷，完全没有受伤痕迹，头巾也是完整的！怎么回事？姜离刚想到这，就见旁边屋顶上又翻下来个黑衣人，青丝披散，还一手捂着肩膀。

        姜离看着对方手里的那条一模一样白色骨鞭，恍然道：“原来有两个吗？可是看起来身形也很像啊？”

        等等，那现在岂不是真一打二了？姜离扶着秦衣的肩膀，急道：“秦衣，你放我下来吧，你没有武器太吃亏了！”

        秦衣却道：“不用。”说着足尖往地上一点，整个人抱着姜离往后滑行开，直接避开扫到面前的长鞭，还顺带隔开两人与黑衣人数丈的距离。

        那两人握着鞭子就往这边冲，秦衣足尖微挑，一把黑色的弓飞起，又落在姜离怀中。姜离愣了一下，就听他道：“我背上的箭囊还有多余的箭。”

        姜离明白他的意思，但是有点为难道：“可是我不会啊……”

        秦衣道：“你会！”

        姜离握着弓的手一顿，一脸愕然地看着他，刚想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携着风呼呼甩来的骨鞭已经近在眼前，这次是两条……

        秦衣抱着她扭腰一躲，旋身拉开一段距离，快速道：“阿离，信我！”

        姜离看着又逼近的两个黑衣人，眉眼微沉，伸手从他背后拿了一枚箭矢，接下来像是本能反应一样，搭箭，拉弓，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箭已经飞了出去。

        姜离呆了，那两个黑衣人飞速躲开后也呆了，纷纷停下脚步。

        场面一度安静得十分诡异，姜离还想着要不要再射一箭，但是为什么他们看起来突然不想打了？

        这时西方的天空忽得亮了一下，是信号烟火的颜色，接着一只蓝色的小鸟飞过，落在一个黑衣人肩头。

        姜离皱眉，那鸟……

        那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后，快速往后退，走之前往这边看了一眼，似乎心有不甘，不过很快就带着那只鸟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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