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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绵雨


熹微时分,天光乍现,街角的山茶花上挂着薄薄一层晨露,路上未有多少行人,此刻静悄悄的,忽闻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石板上响过,引起了围墙内几声响亮的犬吠。

        岳启偏过头,瞧见枝头上的霜化开了,落在他的肩头晕湿了衣裳。他立在树旁,瞧着前方早点铺氤氲的水汽,沈珣在雾蒙蒙中忽隐忽现,举着两个包着油纸的烧饼从人群中艰难地穿了出来。

        “给!”

        他将热腾腾的烧饼递给岳启,撕开自己那份的油纸,烫得手都红了,沈珣一边抽气一边啃着烧饼,一把将想要坐下的岳启拉起,“路上吃路上吃,来不及了!”

        “什么……"

        沈珣拽着他往前跑,路边看门的大黄狗不明所以,把他两当成了飞贼,嗷了一嗓子就开始追,沈珣狡黠一笑,给它套了个定身咒,转身拉着岳启向城外跑去。

        城门口有家小铺子,与城里大街上最有名的那些早点铺子相比较起来也不显冷清,门口已经排起了队。

        “两份早面,加麻加辣!”

        沈珣拉着岳启的胳膊带他找了张最干净的桌子,见他手上的烧饼一口未动,疑惑道:“你怎么不吃啊?”

        岳启道:“走路吃东西,不雅。”

        沈珣当做没听见自己被内涵了一把,慢悠悠道:“哦,那你现在在别人的铺子里吃着另一家的东西就好了?”

        闻言岳启愣了愣,有些局促,下意识看了眼在忙活的老板,拿着烧饼的手无处可藏。沈珣见状忍俊不禁,他盯着岳启笑了笑,哄小孩似的,“没事,你吃吧,我唬你呢。”

        过了会儿,老板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走过来,余光瞥见岳启手里的东西,笑道:“是朝阳街上那家早点铺子的烧饼吧,他家的烧饼很好吃的。”说完又重新钻到了雾汽缭绕的蒸笼后面。

        沈珣拿过筷子搅面,不怕烫嘴似的嗦了一大口,他抬起头,透过热气见岳启拿着筷子一口也没动,含糊道:“干嘛不吃啊,不喜欢吃面?”

        “不是。”

        岳启犹豫着挑了一筷子,沈珣见他刻意避开葱花,坏笑着揶揄道:“哦呦,原来我们小五还会挑食呢?”

        闻言岳启面上有些羞赧,抿着唇,从脖子一路红到耳朵。谁知沈珣嬉皮笑脸,手撑在桌子上,得寸进尺地追问起来,“那你还有什么不吃的?哎你吃芫须吗?还有……”

        “沈延齐!”岳启忍无可忍。

        “哎!在呢,干嘛呀?”沈珣挑了挑眉,笑得一脸得意。

        岳启彻底没话说了。

        沈珣摇头晃脑,见好就收。伸手将岳启那碗面挪了过来,仔细地挑走了上面的葱花,“下次得注意不给你点带葱的。喏,吃吧!”

        “……谢谢。”

        “你太客气了。”

        小半个时辰后,沈珣撑着有些胀的肚子走在街上,他手里抓着岳启的袖子,赖在他后头慢悠悠地走着。

        “慢点慢点,我撑。”

        岳启只好放慢了速度,“吃不下了还要硬撑。”

        “可是好吃嘛。啊,刚出笼的包子就是香啊……”

        岳启眼见他大有要返回去再买些的架势,连忙紧紧拽着沈珣的胳膊把他拖回了祁乐山庄。

        回去整理了几件衣物,告别了沈稳等人,沈珣与岳启便准备启程前往琼州。

        琼州地处西南,路途不算遥远,刚出了城,到了空旷的郊外,岳启便伸手招出了一只木船。

        这木船方从他手中落地,便顷刻变得与正常船只一般大小,甚至生出了两翼,缓缓升至半空。

        沈珣目瞪口呆,下巴要拖到地上,他指着这木船道:“这什么东西长得这么稀奇?”说完又觉得眼熟,回想了片刻,想起之前仙门会谈,太华山弟子也是乘着差不多的东西离开的。

        “此物名叫‘飞鸾’,是四师兄所造,用来赶路较为方便,只是不能遇水,不然可能会损坏。”

        “我天,宋研有两把刷子啊,真气派!”沈珣围着飞鸾转了两圈后就跳了上去,新奇地把木船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

        飞鸾渐渐升至半空,沈珣趴在桅杆处,房屋树木在脚下缩成一点,抬头看到云雾层层叠叠,沈珣转过身,背靠着桅杆,闭着眼睛感受风从耳畔吹过。

        这会儿新奇劲过去了,冷静下来便忽然有些不安。

        琼州之行,其实他心里都没什么数,在家的时候感觉没那么强烈,一旦离开了明州地界,他就有些心慌了,一时竟不知道把岳启牵扯进来是不是一件好事。

        临走之前,他又去找了一次许清彦,琼州之行也变得些许诡异莫测了起来。

        “这些天我查过不少古籍,苗疆巫蛊之术源远流长,其精奥之处我等中原修士根本无法想象,血契一词其实只是中原的说法,通俗来说,与傀儡术差不多,也是一种操控他人的方法,但通常被操控者没有自己的意识,也不会延续到后代。”

        “十二年前我游历苗疆之时确实听说过一些传闻,这种蛊术只有蚩氏一族掌握,据说是以血肉养大蛊母,再将子蛊种到别人身上,其余更详细的我也不知道,你若前往苗疆定要当心,即便是我,对于巫蛊之术也是无能为力。”

        沈珣叹了一声气,他承认他是个没什么定力的人,岳启说要和他一起的时候,他脑子里明明想的是不可以,说出嘴的话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变了味儿,完全违背了他的本意。

        “怎么了?”

        原先一直眺望着远处景致的岳启忽然转过身看向他,不明白一贯没什么烦恼的沈珣这会儿为什么开始叹气。

        沈珣眉毛拧在一处,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想了想有些坏毛病该戒了。”

        “什么?”

        沈珣突然扬了扬嘴角,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他撑着脑袋,细细地将岳启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番,不仅如此,又好像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戏谑道:“改改我这容易被美色所误的臭毛病。”

        于是他收获了一个新鲜的眼刀,和一个瞬间红了脸,从头到脚僵硬如棒槌的岳启。

        飞鸾稳稳当当地行驶了几天,一直到琼州以北都没有发生什么事。眼下将近琼州,四下人烟稀少,一望无际的山野间偶有几个零碎小村庄点缀其间。

        虽是末秋,天气还是有些喜怒多变,白天难得晴空万里,阳光晒在身上舒服极了,只是到了下午,天色却一下子昏暗下来,远处黑云翻墨,遮天蔽日,隐隐似有电闪雷鸣。

        岳启一手扶着栏杆向外看去,转头看向沈珣,“要起风了,得尽快……”

        话音未落,大风便刮了过来,飞鸾有些不稳,不住上下颠簸。沈珣连忙跳过去收了帆,飞鸾还在半空,倾盆大雨忽然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沈珣一时没来及得躲避,瞬间被浇个透顶。

        “我操!”

        他抬起袖子抹干净脸上的雨水,半睁着眼睛隔着雨雾看向岳启,见他也是湿漉漉的,关键时刻,居然笑了出来。瞧他平时风度翩翩的,这会儿形容些许狼狈,湿发贴在脸侧,抿着唇,看上去却不觉邋遢,反而多了几分凌乱易碎的美感。

        岳启在雨中停下飞鸾,抬起头见沈珣看着他笑,觉得有些不明所以,“傻笑什么,雨下大了,找地方避避吧。”

        色心萌动被人抓了正着,沈珣收了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连忙背过身去,指了指不远处的村庄道:“那边有房子,我们去那儿吧。”

        这地方距离琼州城尚有一段路程,附近大概离得最近的也就这个村庄,要是再耽搁会儿,天黑了,雨再下大点连路都看不着。

        沈珣提着气,几乎只有脚尖着地,没让雨水混过之后的泥点子溅到身上,他用手挡在额前,像阵风似的趟过了泥水。卷起湿掉的裤腿跑到一户人家门口,敲了好几下都没有反应。

        “奇怪,这家没有人吗?”沈珣张望了片刻,刚想换一家,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停在他面前,来人个子不高,身形像个女人。

        “别愣着啊,跟我走吧,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这人中气十足,说话声音也很洪亮,沈珣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偏过头示意岳启,随后便跟上了那人的身影。

        “那家早就没人住了,你敲再久都没人应的。”

        她将身上的蓑衣与斗笠挂在屋檐下,从腰间掏出钥匙开门,屋内有些昏暗,她又急匆匆地去点了灯,沈珣这才看清了她的模样。

        年纪不小,两鬓有些发白,皮肤是小麦色,笑起来有一种很精练爽朗的感觉。她身形并不瘦弱,双臂相对于寻常女子甚至算得上有些粗壮,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地看到手上厚厚的一层老茧。步伐很稳健,走路也很利落,是个常年劳动的妇人。

        见二人湿哒哒地站在屋檐下,身上还滴着水,一直不肯走进来,她无奈地摆了摆手,“进来啊,一点雨水而已,地上弄湿了就弄湿了。”

        闻言沈珣便拉着岳启走了进去,妇人指了指一间房,“我去烧姜汤,你们两个把湿了的衣服脱下来,柜子里有几件我儿子的衣服,你们先将就着穿。”

        “谢谢夫人。”

        沈珣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见妇人去了厨房,他转身看向岳启,“先把湿衣服脱了吧,我找找干净的。”

        他低头从纳戒里翻出了两套衣物,一回头见岳启还傻愣着不动,不解道:“愣着干嘛,脱啊!”

        岳启怔怔地看向他,迟迟不肯动作,沈珣闷声一笑,意识到他又在别扭什么,无奈道:“给雨淋傻了?要不我帮你?”说罢还真凑了上去,伸手就要扒岳启的领子。

        “延、延齐!”

        岳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神情慌乱,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自己来。”

        他手劲极大,沈珣想要动两下都很难,更何况他本来就只是想逗逗他而已,见岳启乖乖地低下头去脱衣服后,他便将岳启的衣服放在一旁的床铺上,又去找自己的在哪儿。完事后刚要转过身,一件月白外衫便突然兜头罩在了自己脸上。

        “诶,你干嘛?!”

        猝不及防地被挡住了视线,沈珣恼怒地将衣服从脸上扯了下来,定眼一瞧,岳启已经在系衣服上的带子了。沈珣气极而笑,抱臂道:“嘿!都是男的你防我作甚!你有的我又不是没有。”

        话音一落,岳启的脸色就更红了,他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侧过去穿好了外衫。

        见岳启已将衣服穿戴整齐,沈珣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利索地扯开衣带,随便扒拉几下就把衣服脱了下来,顺手扔在地上。

        岳启一转头就见半身□□的沈珣,他呆愣地立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无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舌头像是打了个结,“你、你……”

        “我什么?随便看,我大方呢。”

        岳启:“……”

        沈珣漫不经心地抬眸瞄了他一眼,他袒露着胸膛,身体在昏黄的灯光下覆上了一层柔和的色彩,锁骨深陷,好像能盛水。

        沈珣平时穿着繁复的衣服看不出来,如今一看,胸腹处线条流畅,肌理分明,透着青年人的活力与张性,然而宽肩之下却有一截窄腰,精瘦得好像一只手就可以握过来似的。

        岳启坐立难安,他伸手捏住桌角,目光扫向其他地方,然而这小村庄的房子能有多大,这迈不开腿的屋子一览无余,余光里沈珣白得晃眼,他盯着不远处一对窗花,明艳的红色与白色在眼前模糊着交融,桌角都要被他扳断了。

        好在这折磨并没有持续多久,沈珣穿好了衣服,又将湿衣服收拾好,恰巧那个妇人也煮好了姜汤,站在门外喊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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