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名字
跨年夜的烟火气在第二天中午才算散尽。
新的一年，苏叶的感冒依旧没有好转，在家昏睡了一整天，最后是咳醒的。
好在烧已经退了，她起床简单吃了点东西，找到清热解毒止咳祛痰的药配合抗生素类的药一起吃掉，又掏了颗梨炖上。
今天格外冷，风从窗外吹过，像是阵阵呜鸣。
屋里开着空调，但苏叶还是觉得手脚冰凉。
这也是老毛病了。
苏叶小时候在福利院时住的房间十分潮湿阴冷，使得她从小就体寒畏冷，加之十六岁时进组拍摄《东珠》时，拍摄四个月，她有近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是泡在水里的，加之更甚。
调理过一段时间，却也没什么起色。后来拿到了金叶奖，拍摄与通告一一安排上，她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便也不执着刻意调养了。
尚还风光时，苏叶有两个助理嘘寒问暖，自然尝不到如斯苦果。
她拿出暖宝宝隔着双棉袜贴在脚底，又翻出绒袜套上，才觉得好一些。
冰糖炖梨出锅，暖暖喝完，苏叶咳嗽着又爬回床上，裹着被子看专业书。感冒药带来的困意来袭便睡觉。
一整天的时间便消磨殆尽。
往后一周依旧如此，直到鼻塞不再，苏叶才算满血复活。
在她养病这几天，邻居依旧我行我素，该拉琴就拉琴，她也习惯了深夜里突然被琴声吵醒的生活。
孤独的夜里，好歹多了些令人安心的声响。
……
今日天晴。
苏叶换上运动装，早早出门晨跑。
以往不用进组拍戏时，她都会去上私教课管理身材。
在除夕夜发泄一通后，精神状态好了一些，她才发觉自己近来实在懈怠。但现在没了以前的条件，只能从晨跑开始了。
自小院外大路往南跑，三分钟右转，便能沿路跑进村子中心。
早七点，整个村子都已经醒了，途经的几户人家已经开火在做早饭，一片祥和的烟火气。
炊烟在晨光中渐渐散尽，苏叶绕村大路跑了一圈，而后又跑回村子中心的流苏树下，买了一份豆腐脑。
豆腐脑是摊主早早手磨现做的，她以前只吃过浇咸卤汁的咸豆腐脑，今天这一碗只加了勺白糖，滋味甘甜清香，显得豆香浓郁，口感嫩滑。
是完全不一样的口味，但她接受良好。
琴川小学就在小摊对侧，此刻正是上学的时候，家长们牵着孩子从家过来，将孩子交给带教老师。
有人骑着电动车来，碰见熟人了就将车停在一处，抱手聊上几句。
小摊前也聚集着买早餐的人。
苏叶坐在小桌前，看着这热闹的情景，慢慢吃着自己的早餐。
学校预备铃打响，孩子们陆续回到班级内，家长们则各自散去，开始一天的忙碌。
豆腐脑准时售光，老板收拾着三轮车，一面和老顾客们寒暄聊天。
苏叶吃掉碗里最后一口甜水，将碗搁在桌上，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便离开。
晨光迷人，她漫步在路上，慢慢走回家。
这样清闲自在的早晨，实在难得。
签了公司后，苏叶的日程一直都排得很满。
那时候她高中还没毕业，每天都要挤出时间学习。在剧组时，她通常一边做造型一边背书，一早晨就这么兵荒马乱地过去了，很多时候连早餐都没时间吃，更不会有如此闲暇时光。
就在这一瞬间，苏叶居然觉得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甚至不再想要回去拍戏，最好就此消失于人间。
心念一动，她顿感心虚。
她为自己产生这种不负责任而愧疚。
心跳骤然加快，苏叶捂上耳朵，还是能听见心脏鼓动的声音。
她跌跌撞撞走回家，拿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始终打不开。
心悸感袭来，她眼前发黑，只能扶着院门蹲下，一手攥着心口处的衣服深呼吸着试图缓解。
刺耳的嗡鸣声中，苏叶听到了不甚清晰的动响。但她无法辨认来自哪里。
梦里暗色的海水仿佛一涌而出将她淹没。
濒死时刻，有人朝她走来，扶着她半靠在臂弯中。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那人凑在他耳边低声说：“别紧张，慢慢呼吸，别太着急。”
苏叶按照他的指示去做，却始终调整不过来。
那人也不着急，一手安抚似的拍她背。
“吸气——呼气——深呼吸，慢慢来。”
苏叶努力平复着呼吸，眼泪自眼角滑落，沾湿了脸颊。
滚烫的眼泪落在手背，江栩然的手一动不动，依旧覆在苏叶口鼻上，指引她恢复正常呼吸。
惊恐发作时很容易过度呼吸。他深知这一点。
苏叶的眼里满是恐惧和不安，后背更是被冷汗浸湿，眼泪就像开闸的水龙头，掉个不停。
五分钟后，她呼吸渐渐平缓，只有身体还在不住颤抖。
江栩然放开了捂住她口鼻的手，掌心被她的唾液沾湿却毫不在意，只低声问：“没事吧？”
苏叶狼狈地点点头。
“最近的医院离这里车程二十分钟，你可以叫救护车来。”
江栩然说完起身，似乎还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沉默。
院门被关上，苏叶听着脚步声离去，兀自抱住膝盖无声坐在原地。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找错了门。
因过度呼吸造成的胸痛不曾缓解，心悸感仍在。
“扑通”、“扑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仍旧清晰不已。
半小时后，苏叶才勉强能够起身，脑袋一阵锐痛。
……
江栩然坐在石阶上，安静地看着长满杂草的院子。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的院门被人打开关上，低低的脚步声响起。
苏叶最终还是没有叫救护车。
她看起来对此完全没有经验，整个人惊惶无措，连求救都不会。
如果不是他正好坐在这里，听到了门外不甚清晰的动响，可能她已经小命不保。
江栩然仰头，眯眼看着头顶的晴空。
阳光被一团云遮挡，倔犟地自云隙之中穿透发散出几道光柱。
只等一阵风来，吹散云层。
－
这次惊恐发作来得突然，苏叶在家躺了三天才恢复精神。
她咨询了徐医生，提前了复诊日期。
这天午后，苏叶翻看甜品书，做了些玛格丽特小饼干，准备去向邻居道谢。
因为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再次拒绝，苏叶拿着饼干站在隔壁院门前踌躇了许久。
做好心里建设后，她敲响了门。
只不过这次她只敲了两下，对方就很快过来拉开门。
邻居今天终于不再戴着兜帽，微卷的头发垂在肩膀上，问她有什么事。
苏叶递上小饼干，诚恳地说：“谢谢你帮助我，我……不是故意麻烦你的，我很抱歉。”
犹豫片刻，江栩然接过纸袋，简短地说：“没事。”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苏叶。
看着她微垂的双眸、几近苍白的皮肤、瘦削得挂不住宽大外套的肩膀。
两相沉默时，有人骑着车过来，停在小院门前。
苏叶回头，便听快递小哥问：“这是你家吧？叫苏叶？”
苏叶点点头。
快递小哥从车上搬下来三株月季大苗和一个大箱子，让她确认签收。是孟母让人送来的大苗到了。
苏叶签下自己的名字，目送他离开。看着放在脚边的三株花苗，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一旁的江栩然突然问：“你要种月季？”
“嗯……是的，朋友建议我种种花。”苏叶转过头，第一次见到邻居这么主动，还有点惊讶，“你也会种月季吗？”
江栩然不置可否，只说：“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来问我。”
苏叶也不推脱，当即问他：“我现在该做什么？”
江栩然：“……”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是我功课做得不到位。”
江栩然抿唇从门内跨出来，默不作声地搬起一株花苗，示意苏叶去开门。
两人将三株花苗和那个纸箱一起搬进小院里。
苏叶打开箱子，在里头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些基础的养护方法。箱子里则是一些药剂。
江栩然蹲下来辨认着这些药剂，拿出一瓶搁在外头，“这是生根剂，和水1：1000配好，浸泡花苗的根系半小时。”
苏叶点点头。
“这几天天气冷，泡完根系以后你先用盆种着，等开春长出叶片后再地栽。”
“盆里要放上这个，”江栩然拿出一瓶药剂，点点苏叶手里的纸条，“那上面应该应该有写用法。”
“好。”
阳光时不时被掠过的云层遮挡，投下一片阴影。
院子里有风拂过，吹起邻居额前碎发，露出他漂亮的眼睛。
看着以往冷冰冰的邻居此刻认真地给自己讲解着种月季的注意事项，苏叶觉得他此刻勉强多了点人情味，不禁笑了笑。
江栩然问：“怎么？”
苏叶说没什么，“你为什么懂这么多？”
江栩然却说：“不重要。”
气氛一时又陷入沉闷，苏叶鼓起勇气又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江栩然。”
“不知钟鼓报天明，梦里栩然蝴蝶，一身轻。”苏叶脱口而出，“是这个‘栩然’吗？”
江栩然没有回答。半晌，他目光迷茫地起身。
“我不知道，”他说，“可能是吧。”
苏叶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不再追问。
寂静中有风吹过，院子里十分空旷，徒留一阵空洞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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