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松软的黄泥漫出石凹,脚下看不出虚实。木桩断裂支棱处,积起一大堆落土,像平整石壁上长出个瘤,恐惧地碍眼,有着随时爆破的致命感。
山间清凛的空气,也被簌簌落的黄土搅得浑浊。
郁仪浑然不惧走上土堆,看得出身体时不时的下陷,因不犹豫不停歇,才得借泥土短暂的反弹力走上前。
余豪心惊胆战地看这走法,更心惊胆战看到,周忱走得更熟练,以更小的下陷幅度,几步追上郁仪,就着连缀的绳索,把人管住,几乎半抱地冲向尚完好的支持木桩。
两人重量叠加,无疑加剧下陷。余豪觉得这两冒险家是妥妥不要命,那绳子就不该把两人绑一起——想起绑时的对话,郁仪本不相信周忱,难道真是拿命试探么?
如痴如狂,很不合时宜地,余豪想到这词。对眼前“同归于尽”行为,除了这词也想不出其他解释了。
玩火免不了自焚。快走完断路时,周忱完全踏空,脚下虚土,随着人一起直坠,虚影模糊。余豪和阿玲张大嘴,惊叫不出,更只是僵在原地一筹莫展地看——
“好啦,你们想办法过吧,刚才路已经踏出来了。”惊呆中,塌方地方传来声镇定喊声。
土沫落完后,余豪见绑住周忱郁仪的麻绳,缠在根断木上。木上疙瘩多,石壁上仍有灌木藤蔓的支点,周忱托上郁仪,两人一前一后攀上了完好的栈道。
“我不想找死。”余豪喘口气,隔着塌方喊过去。
“谁让你找死,看我们不活得好好地吗?”周忱再大喊,解开绳,把长绳抛过了塌方。
极限户外,余豪闭眼吸气,他没痴狂,但是被携裹到骑虎难下,不去是在太失气概。踮两下脚,看周忱眼中远隔的光,又再问“相信我吗”这话,拥上阿玲,一鼓作气走了上去。
难关有惊无险,免于一死。余豪惊魂未定想抱一下周忱,谁知周忱绳子一丢,松下口气,像方才的神气瞬间被抽走。这人沿着石凹的斜面颓坐,抚胸气呼呼,脸色很坏,神情上,似乎讨厌待一旁的郁仪:
“你疯啦?”
“说我,我觉得你才是。”郁仪冷冷态度,蕴含着气急败坏,语声比周忱更可怕,那种恨得要打他一巴掌的。
“这样路你没走过,是眼瞎还是不要命,还是非要逞能,一马当先?”周忱几乎训斥。
“那你是眼瞎还是不要命,还是根本不在乎这些?危险和性命,对你来说不值一提?”郁仪毫不气弱,蹲下身逼向周忱。
周忱被她逼得有些惊,说不出话,脸忽煞白,气呼呼变急速地喘气。
“阿玲说融雪,正是塌方时候,我是懒得劝阻你,劝也白劝。想余豪能当个猪队友拖住你,也是没戏。不如我自己跟来,让你刻骨铭心地体验下。”
欺近身,按住周忱心口:“体验下你有多疯,对人对己的毫不留情,对灾祸也全不在乎,好啊,那看你能不能承受,这样后果。”
郁仪咬字说,脚踩着用力,脚下便吱呀吱呀响,又开始落黄土。周忱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惶急着无语,喘息声中,有种被刺伤的尖鸣声。大概为缓解,也为回答郁仪,伸出手紧抱住了她。
“承受不了么?”郁仪冷笑,估计想效果更甚,扭扭咧咧就不让抱。木桩已摇晃,千仞之上,整整的摇摇欲坠感!
余豪没想真正的风暴,在表面的风平浪静后,所见的冷冷静静默契,已酝酿着这风暴了。但悬崖峭壁,实不是吵架地方啊。两人不在理智,他只好勉为其难——顶着诸种尴尬,跑去两个都抱上,狂吼一声“快走!”
瓦片和水泥板屋顶,高高低低地紧贴在山脊,原始的苍翠和褐黄,被突兀地凿出一片,不可思议地活动着人影。就如同偶尔被风吹来,悬挂在山巅上的一块破布,寒风中摇摇荡荡,破碎凄凉——让人不可置信地,顽固地扒拉在本不属于它的地方。
“见识,”木杖磕在乱石码的台阶,余豪惊叹连连,“真是不冒生死,不得见如此奇观。”
紧跟着的两个还在置气,周忱无精打采:“不只奇观,还有奇葩可让你见识。”
“要人不是奇葩,怎么可能翻山越岭,不辞劳苦,一遍又一遍地来。人家明明生活与世无争,非要把人家给赶出去。”郁仪也面露惊叹,但口上是冷嘲热讽。
“要人不是奇葩,怎么可能自告奋勇,脑子发昏,奇路险路不好好走,非要拿命玩笑。”周忱嗔怪地,却把木杖向郁仪递过去,递在身侧,有点格挡她的感觉。
郁仪不动,被杖挡得瞪眼。周忱抓起头懊恼,好容易爬过一块滑溜溜石,又得摸着石头折返,到郁仪跟前埋下头,像是认怂,赔罪:
”我又没说你,是你先含沙射影。”
“你不以牙还牙了吗,含沙射影把我也说一通?”
“心虚,口硬。”周忱埋头更低。
“你是说你自己。”郁仪寸步不让。
“好吧,我被屈打成招。”
“就不敢承认?坦坦荡荡承认?”
……
余豪眼看形势又不对,怎么三言两语又对着干?在险要路途,偏偏斗鸡眼似,要论奇葩,两人也不相上下了。想着,跑去打断人劝架:
“那,我来评个理,是周忱先嘴臭……”
“对啊,我嘴臭,出言不慎,招是惹非,尤其某人积了一肚子火,我还视而不见瞎说,真是不识时务,罪该万死。奇葩,口硬、心虚不算什么,不能体察大小姐深心,才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周忱抢话叨叨,但没阴阳怪气,而是委屈无奈,闷闷细语。余豪搞不清情况了,不过见到郁仪脸上由阴转晴,像被逗得实在受不了,爆出噗嗤一声笑。
该是说到她心坎上了吧,两人吵吵合合,估计是这么过来。不过余豪觉得,周忱态度,莫名多了种讨好的意味——不算卑怯地讨好,是种想方设法地逗人开心,让人心里舒服。
正如同他使人做什么事,会让人心甘情愿,甚至赴汤蹈火地去做。
——是种可爱,也是种可怕了。
余豪不想再插嘴,倒是阿玲乘安静的一瞬插进嘴,很不好意思地,学上话:“周书记说的是村里的人,里面一大堆奇葩。”
“老兄,真沉得住气,把你老婆拐走十多天,你还一声不吭坐这儿。”泛黑的木房子,周忱进门打招呼。
屋里没有人声。房子三间两进,全是木头做成,底部由木柱支持在斜坡。从侧门进,里间昏暗,老旧的木头并不规则,勉强撑出了横平竖直的屋宇形状。
侧门对石阶,一进去是厨房,堆着污黑的铁锅碗,一口陶水缸。越过杂乱看得到正堂,一面无遮挡,修有一排古式的椅靠,正对绵绵无尽的山峦——有些古朴的雅意,除了扑鼻的腐木味和动物臭烘烘味。
是有人做在那,闻言没回头。看得出是个年轻男的,身上的棉袄很脏,颜色都没,邋遢臃肿,头上压着顶雷锋帽。像动物园里不想搭理人的熊,没劲地趴在杆上,纹丝不动。
”真的不吭声?”都进到堂屋后,周忱去摇那人,“老兄别气,你老婆送回了,又没得罪你。”
“拐走我老婆可以,别想拐走我。”那男人回头呲一声,眼中带火,”不搬,就是不搬。”
话说得好笑,余豪和郁仪捂嘴,但见这人暗沉脸色,稀疏胡子,皲裂而带污垢的手,有种不合年纪的惨淡疲惫,便捂着没笑出声。
余豪更看出,这顽固得像臭石头的老实人,根本不是周忱对手。
“你不搬,我也不回来了,我自己能挣钱,自己在外面生活。”
阿玲被周忱拉上前,自口袋掏着钱说,人单纯着,绝情的话像在说台词一样。
哗哗钞票还是吸引人的,男人瞟去一眼,因某种本能的自尊,更加愤怒,像狗熊被惹毛,耸肩弓背地站起来。
“阿玲走了,这村里就没女人了吧。没女人意味什么?没儿没孙,等你们死后,这里再没有后来的人,断子绝孙呢,你不用搬,这村迟早也消失掉。”周忱意味深深一叹。
余豪又领教了周忱的嘴臭,自觉退一步,见阿玲丈夫再受不了,恶狠狠抡起手——倒是郁仪把周忱拉向后,自己站到与阿玲并肩:
“听阿玲说,你要留这里种地,一年收不到一万吧,阿玲三月就能挣到,工厂还要跑运输的人,出去就有活干。住的房子,搬的补贴,什么都有,想不通你们怎么不搬。”
“祖祖辈辈都住这里,搬什么搬。山里不是那么好建房的,老地方才扎实,开新地建的房,小心被山鬼压塌。”正堂后房间,忽传出声苍老的声音。
阿玲丈夫靠了过去,估计是老父亲,老人家老态龙钟,却声气威严,精瘦的脸上,两眼贼黑贼黑,凛凛两道光射出来。
周忱换了副神情,迎上去,不正面对抗,而是关切地:“老丈腰疼又没好点,那药管用吧。”
老丈声气弱下去,点点头,手摸上腰,周忱乘机劝:“就是贵,而且不治本,还是得出去外面看看,弄不好……”
“弄不好死,死要死在这里,跟祖祖辈辈一起。”拐杖重重顿地。
余豪也不易觉地往后拉周忱,感到了这工作的难度:一家之主为老顽固,一脑子封建老土思想,带上个怂怂的臭脾气儿子,故土难迁得宁可死这里。
不过周忱从从容容地:“不说这个,你们搬不搬也是自愿。这次又带了点药,贵还是贵的,上次拿旺财换,这次拿什么呢?”
老人痛哼一声,眼光打向他惨淡的儿子,余豪觉得有点不厚道了,去拿周忱手上的两盒药:“你好损,不就是止痛药吗,给人家算了。”
“没有不劳而获的理,”周忱转到屋角,指上一簸箕白米,“用这米换,不过这里不值钱,得背出去换到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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