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暗涌
卢修斯独自坐在书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几本装订精细的黑皮大书。最上面一本的封皮右下角，银墨勾勒成的花体字清清楚楚写着他的名字：卢修斯·马尔福。
这是他的日记，他在看到的第一瞬间，便产生了熟悉感。
自从卢修斯发现那个家养小精灵无法拒绝他的请求或者命令后，他就让薇妮卡偷偷潜回马尔福庄园带回了很多书籍。魔法部还腾不出精力来清点这一处战利品，所以很轻易地就让卢修斯达成了目的。
记忆的缺失让他不安，这种无法掌控全部真相的恐慌感，使卢修斯迫切地想从记录了光阴的书卷里来获取真相。
不过当卢修斯一本又一本耐心地翻阅了马尔福家族的藏书和自己的日记后，除了能确定赫敏·格兰杰没有骗他外，愈发加深了“从前的自己是蠢货”这个结论。
“审时度势”是马尔福一族长久屹立不倒的行事准则，他们由始至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兴旺延续，即使失去记忆忘记姓名，这种深入骨髓的本能也影响着每一个马尔福。也因此，卢修斯万万想不通，从前的那个自己为什么看不清伏地魔势弱癫狂的本质，而要引火烧身呢？
他沉思了很久也没有得出答案，压抑在心底的不甘也更加浓烈。
马尔福一族不应该这样毁在他的手上，卢修斯望着窗外的烟霞云火，神情阴郁。
赫敏回到家的时候，恰赶上薇妮卡做好了晚餐，卢修斯穿着一身立领长排钻扣的袍子正从二楼下来，黄昏时分暖橘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在他身上，柔和了原本阴冷的气质，也显得卢修斯整个人尤为瘦弱苍白。
赫敏愣了会神，被朋友抚慰过的余温让她的心还陷在柔软情绪里。她不知怎么就想起第一次和卢修斯见面时的样子，也不由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那是霍格沃茨二年级开学前的暑假，她和哈利还有罗恩一家去对角巷买书，结果遇到了当时还是魔法部高官的卢修斯。
那时候这个人外表光鲜，行为有礼，态度却极其傲慢，用咏叹诗般的语调说出恶毒的咒骂。那也是赫敏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纯种巫师对她这种麻瓜家庭出身的森然恶意。
“非巫师家庭出身”和“泥巴种”相比，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都是一样的不屑一顾。
可是即使记忆里有再多的阴霾不快，也掩盖不了少年肆意明亮的青春时光。
是哈利腼腆的道谢，是罗恩义气的维护，是学院之间的放下成见，是希望霍格沃茨长存的坚守。
尽管现在，她最好的两个朋友，都已不在人世。
一时间，赫敏看着卢修斯的眼神，夹杂了怀念、愤恨和悲伤，她看了好久，以至于站在楼梯上的巫师脚步踌躇，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格兰杰小姐？”
赫敏陡然回神，她吸了一口气平静道：“没什么，吃饭吧。”
卢修斯狐疑地慢慢走过来，他坐在离赫敏位置最远的地方，不动声色地思考。
——这个格兰杰是怎么回事？刚刚她的眼神……
然而尽管有太多的疑问，卢修斯依然谨慎地保持了沉默。餐桌上除了刀叉与盘子碰撞发出的脆响外，两人都默契地不发一言。
直到卢修斯先放下餐具，轻轻咳了两声。
赫敏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眉头不自觉蹙起，“什么事？”
卢修斯扬起一边的眉毛，慢吞吞道：“我想去看看我的儿子，我的家。”
“什么意思？”赫敏放下了手中的汤匙，眉心几乎皱成一条竖线。她紧紧盯着卢修斯的一举一动，试图找出对方的图谋不轨，但桌子那头的男巫只是抿紧了嘴唇，略略扬起下巴，声音低沉清冷：“我对过去一无所知，不代表现在的我不在乎。”
赫敏抱起双臂，忍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语气刻薄锋锐：“在乎？马尔福先生居然还有在乎的事情？”
她加深了笑意，身体略略前倾，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卢修斯：“还是说，你表达在乎的方式如此特别——比如，家破人亡？”
卢修斯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紧盯着赫敏的目光透着几分凉意，宛如伺机而动的毒蛇。
赫敏不在乎的笑了笑，转过身向客厅走去。
然而，在转身的刹那，女巫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下来，她蹙着眉紧咬着下唇，强制压下内心翻腾的呕吐欲望，就连复仇的快乐都被这不断挣扎的罪恶感冲淡了。
赫敏·格兰杰，恭喜你成为一个混账！——她听见自己内心暴躁地咆哮着。
就在这时，一句低低的问询打破了厨房里可怕的僵持，那声音有微不可查的颤抖，充满了克制，“如果我说请呢？格兰杰小姐。”
赫敏愣在原地，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倏然转身，映入眼帘的是卢修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带着压抑的恳求，故作平静。
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落魄、疲惫的普通中年男人。
赫敏张了张嘴，她想和往常一样大声嘲笑着对方，但是此刻胸口传来的沉郁感让她几乎窒息，内心的叩问也比任何时候都强烈。
她不自觉地想起卢娜的劝告，最终带着自己都不清楚的情绪，叹息着答应了，“好吧，我同意了。你想什么时候做这件事？”
卢修斯似乎松了口气，声音也轻快起来，尽管话语里还是抱着谨慎的试探，“也许，今晚？现在？”
赫敏挑了挑眉，板着脸道：“一刻钟后，客厅见。”说着趿拉着拖鞋蹬蹬蹬上楼了，并且对迎面而来的家养小精灵皱着眉交代了一句，“给他找一件保暖的斗篷。一刻钟后，你也来客厅。”
家养小精灵茫然地应是，然后怯怯地看向卢修斯，有些困惑地问道：“先生？你们要出去？”
卢修斯漫不经心“嗯”了一声，重新恢复了倨傲的表情，就好像刚刚那个低声下气的巫师从来不存在一样。
他慢悠悠走向客厅，看着外面已经漆黑的夜色，微微抬起了下巴。
呼啸的冷风刮过死寂空荡的马尔福庄园，整个庭院显得没有半分生机。忽然，一个细小却清晰的爆空声打破了原本的沉静，随着低喃出的“荧光闪烁”，马尔福庄园的墓园前，出现了三道身影。
“你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赫敏拢了拢外袍，从贴身的手袋里掏出一个提灯，递给卢修斯。
全身严严实实裹在斗篷里的中年男人探出一只手接过提灯，昏暗的光线映得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
卢修斯看着赫敏，又看向一旁的家养小精灵，用了商量的语气：“我能带上薇妮卡吗？我担心……”
赫敏发出一声冷哼，一直力图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小精灵也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卢修斯了然地耸肩，知趣道：“好吧，我就随口说说。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顿了顿，“但这毕竟是我家，我也看到那些长方形的石头了，肯定不会走丢的。”
“你也跑不了。”赫敏冷漠地接腔。魔杖被她随意地握在手里，星点的火花在杖尖蹦跃，显示了魔杖主人欠佳的心情。
卢修斯弯出一个得体却虚伪的绅士笑容，提着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墓园走去。
嚓嚓的脚步声伴着风鸣，卢修斯越走越远，周围也愈发静寂。
有那么瞬间的恐慌，巫师以为自己被世界抛弃了，于是他稍稍停下来转身望去，不远处的高地发出微弱的光亮，模糊地像是他的臆想。
但巫师知道，那是真实的，是他与这世界目前唯一的真实联系，尽管对方视他为仇敌，却也带给他短暂的莫名心安。
卢修斯站在原地停歇片刻后，又继续向前走去。这一次他没有走太远，终于借着提灯的光芒看到了并排立着的三个石碑。
同样的马尔福姓氏，得到的待遇截然不同。
最右边的墓碑告诉卢修斯，那里躺着的是他的妻子，因为去世时马尔福家尚有微末之力，所以她的墓地最符合马尔福家族的奢贵审美；
中间的墓碑则是他那个据说惨烈牺牲的儿子，很鲜明的格兰芬多的手笔，就算石碑上的雕刻尊重了墓主人的喜好，也依然透着正气凛然的痕迹；
最后位于左侧的那个……卢修斯俯下身细细摩挲着粗糙简陋的石碑，那上面刻着他的名字：卢修斯·马尔福。
尽管知道这墓碑下空无一物，巫师的手还是不由自主颤抖起来。这是自他清醒后，头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如此迫近，而这世间对于他的死亡，不会有任何善待。
没有掘坟鞭尸，恐怕就是留给他最后的体面了。
卢修斯慢慢站直身体，在凉夜中打了个冷颤。他环望四周黑沉沉的夜色，耳中除了风声便是虫鸣，偌大的庄园竟似死了一般，无声地宣告着马尔福一氏就此断绝。
卢修斯死死盯着眼前的墓碑，不发一言。他的眼神由悲愤一点点转为麻木，再慢慢化作不可动摇的冰冷坚定。许久之后，他轻声呢喃了一句，如同来时那般，借着微光缓缓离开了。
在略显沉重的步伐中，唯有他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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